关于猪的似水浮生

(九)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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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实验室回来后,我们依然被关在警察局那间大办公室,负责管理的依然是警察兄。开始两天,警察兄每次给我们挑来两大桶菜饭,到后来,饭菜变成了两个半桶,油水越来越少,喝的水也变成了自来水。我们严重抗议,警察兄一脸歉疚说,领导说了,不必给你们吃这么好,你们吃得再好,终究也还是猪。奶油说,专家不是还没有确定我们身份吗?警察兄说,我对你们深表同情,但我无能为力。我们嚷嚷着要回学校。警察兄说,把你们放出去怕影响社会秩序,市里马上要评全国文明城市,你们不小心跑到街上,别人会说,这样混乱的城市怎么能评文明?我说我们保证顾全大局,回学校后不到处乱跑。警察兄说,这几天局里一直在开会,研究到底怎么样处理你们,安心等待吧,马上会有结果的。然后给我们每个递上一支烟。
    我们整天百无聊赖,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这期间,女记者有时过来把我们拍摄一阵,聊上几句,然后风风火火走掉。其他记者采访我们,四头猪像碰到久别的亲人,和他们家长里短,婆婆妈妈,恨不把祖宗五代的事都抖出来,可能是幽禁岁月太寂寞了,看到他们离去,我们还若有所失。一直以来,我们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现在利用这段时间,我们把从前玩游戏上网欠的觉也补了回来。睡醒后,我们没有别的消遣,抱着电视遥控不撒手。电视里充斥着关于四头猪的重重消息,每换一个频道,都能看到我们的身影。一家名为“白宫饲料厂”的企业甚至未经许可,把我们的猪脑袋印在产品上,在电视里大做广告,说我们的身体过于瘦弱,完全不具备做猪的基本素质,现在我们正在吃他们厂生产的饲料,体重以日均三斤的速度匀速增长;广告还暗示说,人若吃了这种饲料,可以起到壮阳的功效。我们说出去后非告这个杂种饲料厂侵权不可。
    广大市民也没闲着,热烈探讨着我们,电话打得电视台报社的热线发烫。民调显示,32%的人认为我们是猪,24%认为我们是人,28%认为我们是半人半猪,8%认为我们是一种异化了的新物种,剩下的认为不好说。对于我们今后的归宿,广大市民也出了不少主意。有人建议让我们回学校继续读书,因为家长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再说我们马上快毕业了。有人建议把我们遣返回家,不要给这个城市制造混乱,遣返回去后,要让人监管,并且必须禁闭起来,毕竟人畜不同类,要是不小心搞出人畜恋,生出一些异形,那将是一场灾难。有人建议把我们送动物园算了,但马上有人反驳说没有听说动物园养猪的,建议者说我们不一定是猪,反驳者说更没有听说动物园养人的。有人建议谁有经济实力,直接把我们领养得了,当宠物养起来,但有人反驳说,我们饭量太大,估计没什么人愿意领养,再说又没有小猫小狗可爱。有人建议把我们直接混在猪里面出口,让别的国家去处理这桩麻烦事。有人说看我们既能说话,身手又敏捷,送马戏团应该是不错的选择。此外,还有人说干脆把我们送屠宰场,宰了了事,免得天天打开电视看到四头猪在里面晃来晃去心烦。在这些建议中,有的我们勉强能接受,但大多数让我们胆战心惊,勉强能接受的包括让我们继续回学校,被人领养,或者混在猪里面出口,因为我们都没有出国的经历,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有点向往。不能接受的是把我们送回家和送马戏团,如果送回家,我们的父母肯定会绝望死掉;送马戏团,则会天天当猴耍,半点尊严都没有。最不能接受的是把我们送屠宰场,这简直不是他妈说的人话,听到这个建议后,我们恨不能把这个出主意的家伙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虽说我们是猪,但并不代表我们不想在美好的世间生活,我们对变成猪后的理想生活规划是:自由自在生活,和人类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也行。
    这天吃完午饭,警察兄问我们还想不想呆在这里。我们说呆在地狱也比这里强。警察兄说,你们这样说让我好伤心啊,这多天我细心照料你们,看来是白费心了。怕你们吃不饱,我把自己的菜饭倒进你们桶里;怕你们寂寞,我自费掏腰包买烟你们抽;怕你们受干扰,我每天只允许五家媒体采访,而等着采访的媒体排成了长龙;怕你们关久了,对女人感觉迟钝,我总是安排女记者采访你们,难道你们没发现,每天采访的记者以女的居多,且都是年青漂亮的?
    我们回想了一下,还真是这回事。
    我说:“关得越久,对女人的感觉应该越敏锐。”
    小门说:“我们现在是猪,对女人感觉迟钝与否,无关紧要。”
    老繁说:“估计是你想和那些女记者亲近。”
    警察兄悲痛地说:“你们不用再说了,我心灵受了创伤。”
    我们连忙用猪蹄给他捶背抚胸,帮他把心灵抚平。
    我安慰他说:“并不是说你对我们不好,我们只是觉得这里没有自由,有些难受,所以觉得地狱比这里好。虽说是在冥界生活,但毕竟可以自由活动,运气好的话,还能派到人间抓差,脚跨阴阳二界,活动范围还是很广泛的。”
    警察兄缓了一口气:“不和你贫嘴了。关于你们的自由问题,我也不能做主,我若是能做主,早把你们放了。”
    老繁说:“要不你装作一时疏忽,让我们偷偷跑走?”
    警察兄大惊失色:“那怎么能行,你们要是跑走了,我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千万不要难为我!”
    看警察兄可怜的样子,我们只好罢了。
    警察兄说:“局里主要是怕你们引起社会恐慌,扰乱治安秩序,其实只要有谁接管你们,局里求之不得。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从实验室回来不久,一家境外机构就到局里试探,想出高价把你们收购走,现在正在谈判。”
    老繁说:“他们出多少钱买我们?”
    警察兄说:“具体数目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很吓人的一笔钱。”
    我说:“把我们买去干什么用?”
    警察兄说:“他们没有明说,这伙人看起来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估计不怀好意。”
    老繁说:“卖给他们未必不是好事。”
    警察兄又伤心起来,在那里垂头不语。
    老繁心肠一硬:“你们把我们关起来,我们也认了,可是你们天天克扣伙食,只给自来水喝,我无所谓,小门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他可是天天用矿泉水洗口洗脸的,他家人要是知道他每天喝自来水,起码会伤心得不活了。”
    警察兄没了底气:“以后我每天在家烧水带过来给你们喝。”
    小门说:“不用麻烦了,反正喝自来水也习惯了。”
    奶油说:“把我们卖了后,得的钱归谁呢?是我们的家人,还是直接给我们?”
    警察兄脸色突然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这个局里倒没有想过,原本打算把你们卖了后,局里将钱当奖金按职务级别分给大家。话说回来,你们现在是猪,要了钱也没有用啊。不过你们的家人倒是应该分一些,毕竟把你们养大不容易,不说别的,光粮食起码就吃了几卡车。局里暂时没有想到这一层,我会把情况跟领导反映的,你们放心。说实在的,把你们卖了我也不舍,朝夕相处这多天,还是有感情的。”
    四头猪的怒火“腾”地冒了起来,一起用蹄子指着警察兄骂道:“虚伪的东西,我们不稀罕你的感情!”
    警察兄很委屈,喊冤道:“又不是我要卖你们!再说我级别低,又没有职务,即使奖金有我的份,肯定是最少。”
    我们嚷道:“不管是多是少,反正你是得钱了。”
    我们一直把警察兄当兄弟信任,想不到他会与人沆瀣一气,出卖我们。我们发起疯来,拼命砸会议室的东西,打砸过程中,警察兄先是哀求,接着是阻拦,最后是高喊:“来人啊,四头猪造反了!”我们不为所动,更加使劲地砸,只用几分钟,会议室就被砸得狼籍一片:会议桌豁着大小破洞,犬牙交错;椅子东倒西歪,缺胳膊短腿;豪华吊灯稀里哗啦,银屑遍地;巨大液晶电视只砸一下,就弱不禁风四分五裂;引水机被踩瘪,花盆被摔裂,花草被捣烂,锦旗被撕碎……
    一群警察很快冲了进来,三下两下把我们制伏。警察兄默默清扫起地上的东西。这时,那个曾经把我们向众专家介绍、要对我们身份进行鉴定的警察领导进来了,他先问是怎么回事,警察兄便说了一通,不等警察兄说完,警察领导便指着他训斥起来:
    “你有病啊?和几头猪生活时间长了,怎么脑子也跟他们一样?这样的话怎么能随便乱说?你这不是在有意制造事端?你这不是在毁坏我们整个队伍的形象?太没觉悟了!这几头猪不要你负责了,下去检讨吧!”
    警察兄低着头灰溜溜走了。
    警察领导接下来开始收拾我们,他问道:“谁先砸的东西?”
    老繁说:“我先砸的。”
    警察领导说:“想不到你还很硬气,先来一顿耳光再说。”
    两个警察噼里啪啦给了老繁一阵耳光,打完后,老繁说:“真他妈舒坦。”
    警察领导说:“想不到还是一个贱东西,继续!”
    另外两个警察上前,轮岗在老繁脸上又是一阵猛抽。
    老繁终于被抽熄了火,耷着头在那里不言语。
    警察领导问小门:“你砸了没有?”
    小门一幅临刑就义的样子,慷慨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砸了就是砸了。”
    警察领导说:“不伦不类,你应该说‘三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小门说:“你更加不伦不类,居然也教我说话。”
    警察领导走到我面前:“你呢?砸过没有?”
    我脖子一拧,咬牙说道:“砸了又如何,不砸又如何?”
    警察领导说:“等会用行动告诉你砸了如何,这叫‘行动对行动’。”
    警察领导转到奶油身边,皮肉一气冷笑道:“不用说,你也肯定砸了,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奶油说:“我只是把沙发推倒了,没有产生破坏性后果,不信你问那个警察兄。”
    很显然,警察领导对我们的恫吓以及两阵耳光把奶油震住了,所以他回答时故意避重就轻。奶油的表现让我们有些不耻,会议室最贵重的液晶电视就是他砸的,当然我们也犯不着出卖他。
    警察领导说:“警察兄是你叫的吗?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看不出你还是个孬种,敢做不敢当,这样的家伙要是混进革命队伍,早当叛徒了。”
    奶油说:“我叛变谁了?”
    警察领导说:“不管你叛变谁,你的回答让我听了不舒服,抽耳光!”
    两个警察风卷残云,足足抽了奶油三十下,打得他高一声浅一声的嚎叫。
    警察领导落实“行动对行动”,把我和小门一并收拾了。他对我们的猪毛似乎很感兴趣,低头研究了半天,然后问毛是不是真家伙。
    一个警察说:“用打火机烧一下就知道了。”
    “好主意!”警察领导很兴奋。
    警察领导把打火机打燃,将火焰调至最大,举着火机在我和小门眼前晃来晃去,我们只得闭上眼睛;紧接着,我们感到身体某处皮肤一阵灼疼,是火焰炙烤的结果;然后是猪毛“滋滋”烧裂的声音,清晰可辨;我们甚至能感觉在浓黑滞重的烟霭中,那一簇簇猪毛像林妖一样,在红色火苗的舔抚下,跳起了最后的舞蹈,浪荡而惊魄,绝望而畅痛,绚烂而销魂,直至丝丝焦裂,化作灰烬,成为了无形……最后,在几位警察欢快的笑声中,一股烤糊的焦臭味在会议室弥漫开来。
    这顿耳光过后,再也没有人来看管我们,也没了记者采访,每天三次的进食变成了一次。每到晚上,一个头带厨师帽的师傅丢下一桶米饭就走掉;如果这个家伙发飙故意把记性弄差的话,那一天我们只好灌凉水。我们几次想绝食,但到了半夜,就会饿得嗷嗷叫唤,四头猪只好不争气地围着这桶白饭咀嚼起来;渴得不行了,就跑到会议室里面的厕所喝水。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叹气,不明白这样的横祸怎么就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我们策划过几次“越狱”,说的时候热血沸腾,但落实到行动就泄了气。我们先打会议室门的主意,这门里里外外锁了三道,每道比我们公寓铁栅门都要牢固,该计划只好放弃。我们从窗户找突破口,想和传说中的大侠一样飞檐走壁,从天而降,与蜘蛛人一样徒手攀越也行,但站在窗边往下看了看,我们的腿肚子半天都不能直起,从窗户到地面起码有五十米,不等摔死,估计在半空中就吓死了。我们想从墙壁上找新发现,用力到处踹来踹去,结果墙壁连气都不哼一下。我们暴躁烦闷,举起会议室椅子使劲往地板上砸,想引起警察的注意。警察倒是注意了我们,不过他们注意的结果是,我们被再一次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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