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行记

第一卷 孤云出岫 第四十章 水落石出(二)


    两样物事皆是那日崇玄观松鹤老真人所赐。
    其中白花奇异,莹莹玉色、异香悠长,竹筒嫩绿,巴掌见方的竹壁上刻有一只灵动白鹤,引颈高歌、奋翅云霄,显然都不是凡物。
    各有妙用。
    原来自那一日出了斜月谷,正是崇玄观松鹤、俗名赵师的老真人在见到谷内如阎罗炼狱般的可怖惨状后,就独自一人上山去了。
    斜月谷本是南岭苗山天然相胜的一处绝地,群山围绕、藏陷中腹。四下看去,谷内怪石嶙峋,环抱群山巍峨、奇险高绝,唯独东面山势骤然下落,一条屈曲蜿蜒的山路隐藏在茂密的丛林中,若非亲临此地,绝难发现。
    道人身穿一袭月白道袍,木钗束发,背后一柄古朴的松纹剑斜插在鞘中,脚步从容,手捻一缕长须缓缓登山东去。
    若有人登高临顶,从稍显平缓的东面群山坡顶眺望,极尽目力仔细俯查,就会看到繁密的灌木丛林中藏有一排排形制大同小异的苗寨,东一处、西一处,分立四方。
    其中一处,所立云阁明显高出其他寨子不少,大有坐镇中枢之意。
    想必那里就是南岭十万大山中那处神神秘秘的五仙教宗门之所在。
    道人顺着那条蜿蜒山路缓步而行,神色丝毫不显意外,看来对于群山地势已是了然于胸。
    苗山在南岭绵延的十万大山中并不出奇,之所以现在常被人提及不过是有了个出落的名头而已,简单的说就是有人群居于此。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南岭一带鲜有人出没,其内山势险峻不说,还常伴有毒蛇猛兽、云烟毒障,非常不适宜居住。
    那时的山间土著人口稀少,只靠打些山势外围的山跳野鸡临桑河而居,至于到后来为何有了这五仙教,还得从那处斜月谷说起。
    据苗寨历代口口相传,那山谷本是一处藏在群山中的空陷之地。只是每当季雨时节,那处地方就会无缘无故腾起云烟,并伴有奇怪的嘶吼声,人人道是那里有什么可怕的猛兽出没,哪里还敢靠近。
    不过却说有一日,一支由黑苗领头的几人小队入山打猎,被一只山跳所引误入群山深处,几人不辩方向各自走散,待得回来时就只剩下一人。
    那人害病几日,大病初愈后便纠集众人,讲述了一段故事来。
    话说那日他带人入山打猎,众人被山跳所引入深山中各自走散后,他一路追随那山跳而去,冥冥之中走到了一处空陷的山谷之中。那谷中怪石嶙峋,大大小小的山石形态各异、待他入得谷内,那山跳早已不知所踪,正想回转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出去,兜兜转转半天过后,谷内已是渐渐下起雨来。
    雨势来的凶猛,下了半日仍不见有停下的迹象,眼见天色渐晚,大雨休歇之际,已是月正当中的子时。正当他昏昏沉沉,不知所以,谷内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声声低沉的嘶吼声,寻声望去,只见白雾缭绕的谷内山石中突兀现出了两只巨大的红色灯笼,还不等如何细看,一直巨大的头颅显现出来。待得云烟散去,睁眼一瞧,看的分明,一只粗如合抱之木的巨大赤练蛇盘踞一头,正吞云吐雾、对月化形。
    他哪里见过此等阵势,当场就给吓得昏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悠悠醒转之时,一轮新月如勾,照在一侧山石上,谷内青光皎洁,那条大蛇早已不知去向,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而在那先前赤蛇盘踞之地,月华笼罩的山石旁,则凭空的多出了一本小册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
    当他颤颤巍巍过去拾起那本小册子的时候,脑海中无缘无故浮现出一段记忆来。
    原来那赤练蛇自称已化形登天而去,特意留下这本可驭虫驱蛇的小册子来助他们在此开山僻路、繁衍生存,以证功德。
    再后来,这山就成了苗山,也成了五仙教的发源之地,那处山谷就成了五仙教的禁地,用以祭祀的五毒神君的禁地。
    而那本小册子则一直流传至今,经过历代五仙教后人推演,也就当之无愧成了五仙教的不传之秘,《百蛊真经》。
    道人微微一笑,对这些所谓的传闻嗤之以鼻。
    如此以讹传讹的荒诞见闻不过是五仙教那帮余孽用以震慑愚人的手段而已,目的无非是让外人对苗山心生恐惧,不敢轻易涉足深入罢了。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方山路蓦然开阔,一扇磊石而建的山门出现在眼前。
    崇玄观的老真人缓步拾级而上,山门后面别有洞天。
    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生机盎然,哪里是先前斜月谷中万物枯寂,杂草丛生、百毒竟食的惨烈模样。
    细细看去,青山绿水穿寨而过,古板小径曲巷通幽,一排排灰黑瓦顶的吊脚小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远处古木参天,层层梯田绕山而上。
    临近河水的青石堤一块接着一块铺陈有序,显然是生活于此地的人们用以浣洗衣物的地方。
    一条碎石小径通向层层的树木的密林深处,小径的道路尽头是一处十米见方的圆形空地,空地的正中央围着一处石台,有巨石雕刻成人形,瞧着模样,约莫是一位面容清秀的俊逸少年,五彩花衣,含笑而立。
    巨石雕刻徐栩栩如生,身披的彩衣层次感极强,细腻处甚至都能瞧出衣物上的褶皱。奇怪的是,那巨石雕刻的人形立石旁豁然盘着一条赤色花蛇,同样由巨石雕刻而成的大蛇身体玲珑盘起,一圈一圈旋转而上,一颗活灵活现的巨大蛇头直立向天,吐着信子似乎正吞云吐雾。
    以圆形空地的正前方为轴,又分出另外两条小路来。
    东西两边各一条。
    蜿蜒的小路离着石台四十九步外皆有一颗古木,其中又以正前方的那颗古木最为粗大茁壮。
    每颗古木立根处皆插有一面大旗,颜色各不相同。
    两边分别是白色和红色,正前方的那处独独是黑色。
    道人在行脚过了山门的时候,神色微微起了些变化,如此盎然成趣的清净地哪里还像是五年前自己来过时见到的那般荒凉。
    前方不远几处吊脚小楼开着门窗,远远看去,有人影穿廊过道。河边的青石梯上,几个苗族少女正在嬉笑捣衣。
    老真人沿着那条通向密林深处空地广场的碎石小路缓步向前,在经过吊脚小楼的时候,道人有意无意的向楼内看去,小楼内的身影似乎是感受到了外人的视线,在远远瞧见那道陌生的身影时,众人尽皆纷纷紧闭门窗,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东西的一般,神态颇像是久不见生人的孩童,怯怯懦懦。
    河边正浣衣的几个苗族少女,有人抬起头来,在无意中瞧见山门这边的身影时,神色突然就变的恐慌起来。她用肩膀靠了靠身边的同伴,在发现远处的异样后,一时间河边之人个个都慌忙不迭的拾起衣物,向家跑去。
    在临近那人经过的山道时,众人都用面纱遮住面颊,神色躲躲闪闪,唯恐避之不及。
    道人微微蹙眉,有些愕然。
    沿着那条小路继续向前,不大一会儿就到了那处圆形广场的路口旁,两侧立着的圆形黑色柱石象征着入口,与广场正中位置的石台处一般无二的是,两旁的柱石上皆雕刻有弯曲盘绕的赤蛇图案,三枝不同颜色的旗帜围绕赤蛇分立一边,恰好将其围绕其中,瞧着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
    道人在黑色柱石的入口处站定,抬头打量石刻,片刻后,道人就失去了兴趣,一手捻须,一手负后,嘴角微微翘起,向着那处石台走去。
    环抱石台的三株古木枝叶繁茂,虬枝铁干蜿蜒拱卫一起,将正下方的石台恰好暴露在月色之下。
    每当满月时分,月正中天,一轮银盘月华倾泻石台,人形石刻的俊逸少年含笑而立,就像是立在月色波涛中的谪仙人,见之忘俗。而那缠身盘绕的赤蛇,眼神灵动,流泻的月华恰似点睛的水墨,恍若随时都能活过来一般。
    只是这些光景外人很少得见,不说隔绝处世的十万大山本就很难有外人进的来,就连居住本地的苗人都很少有人能见到此间异像,更别说会有人能察觉到其中的几分神韵了。
    在苗寨,被奉若神明的五毒神君祭祀之地的斜月谷被列为禁地,一向禁绝常人出入,模模糊糊的全部印象好像就只是来自于那段一代代流传下来的老故事了。
    三株古木的立根处插着的三面大旗与入口处黑色柱石上的石刻方位保持一致,处处透露着神秘。
    道人在石台处站立不动,早起到此间将将过了差不多快一个班时辰,若是在外边,此刻怕是早已过了晨风吹奏,湿叶滴露的时刻。
    偏偏此处大有不同,天然形立的三株古木就像是三把大伞遮蔽了天机,被阴庇的广场显得格外清凉,尤其以中心石台处最甚。
    道人盯着石台,仿佛清冷的晨露未干,那处石台人形雕刻栩栩如生的衣褶上有寒气透过石壁,渐渐汇成一股股水珠,顺着下摆缓缓流下。旁边的巨蛇石雕顶端亦有水珠缓缓滑落,就像是赤蛇滴泪。
    老真人伸出一手缓缓抚过石雕,在抬眼瞧了瞧天色,背后一手掐指心算。
    良久过后,道人似乎终于确定了方位,转头远望石台一侧方向,蹙眉喃喃道:“夜半风雨,独立东南,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恰在此时,头顶处,有一片枯败落叶从空中打着旋儿倏忽飘落,晃晃荡荡,随风而动。
    正前方插有一面黑色大旗的古木背后,一个身穿黑衣的苗族男人背着背篓,在看了一眼中心石台处的那人后,他用力紧了紧肩上的背带,不发一言的疾步向来处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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