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

沉烟，百闻不如一见，不愧是令人心沉幻烟的妙处。
    进入沉烟坊，便是到了一个醉生梦死的幻境。轻烟飘渺，柔纱慢舞，倚笑轻拈。
    整个大厅晶莹剔透，细看之下，竟是用各色的水晶混合装饰而成，如一座水晶宫。墙壁上为整片整片的银色水晶铺置，其中紫晶纹理简单粗朴，在滚圆亮澈的厅堂里却给人繁复高贵之感。
    顶头玉灯呈北斗七星分步，俱是少见的黄晶精细雕琢而成，镂空的晶壁里泻出一片如星辰般撩人的玉光。星灯之下，挑空的透明圆形巨台，周边用纯粹得无一丝杂点的水晶搭砌成台阶。
    人如幻影，在圆台四处晃动。圆台中央，八名身穿浅雅衣裳，身饰璎珞的美人赤脚绕旋飞舞，如九天之上的瑶池仙子，圣洁空灵。几声琴曲铮琮，配着美人的脚步，不是流淌进缭乱的双眼。
    我立在圆台较静默的一角，四下顾盼。今日正大光明来此一躺，也不枉大开眼界。
    在我欣赏的片刻，沈来函静静走到我的背后，痴迷欣赏的样子如我一般。
    此处再美好，也是烟花之处，为了我宝贝儿子小豆豆的健康，辛苦的无赦大叔不得不先私下把他带进沉烟坊的密处，顺便在那交待手下一些事。小来帮他转话，让我先在此静待一盏茶时间。
    说到这小来的眼神分明是埋怨嫉妒，你们好狠的心，有好东西独享，居然忘了分我一一成。
    我悠闲地摇着扇子，假装不在意小来的耿耿于怀。
    沈来函不愧是个宝，见我不理人，白了我一眼，转身装潇洒公子哥儿，对着迎面走过的美人们侃侃而谈。那副积极的模样，几百年也只能见上一次。
    我继续悠闲自在。大家都有事，我最闲，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这回事。看依依和霏霏这两个小妮子到现在还没露个头，我就知道她们现在肯定又粘着无赦这块大木头。
    老实巴交的无赦，绝对是我最佳的挡风板。要不是他吸引住这两个可恶的凶女人，我哪能在这风流啊。哈哈。
    眼神四处晃荡啊四处晃荡，忽然，目光定住。一袭深蓝长衫立于厅堂暗淡的角落，灯光摇摇落落地洒在他身上，有些模糊。熟悉的身形，的确是他。
    缓缓上前，双目直视着他。三年不见，他的变化不大。依旧是冷俊雅致的脸，依旧是颀长孤傲的身影。水清微，我的师傅。
    他的目光，也静视着我。双目交接，我发现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深邃难懂。看来，他的境界已经到了我难以揣测的地步。
    走到他面前，我轻声喊：“师傅。”
    他微微颔首，淡淡道：“走。”
    说罢转身从一个圆顶水晶门绕过，我收起扇子，望了一眼小来，他还在与美人交谈。转过头，跟着师傅的脚步进去。
    走过不知多大的庭院，走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只有淡淡的水晶灯照着。冷洌的灯光与月光一般，清浅如流水，缓缓泻在泛旧的石道上。
    我跟随在他身后，静静走了约一柱香，来到一片巨大青翠竹林。与寻常竹子略有不同，此处的竹子高如参天大树，直径也比普通的大上三倍。竹林中无灯光，一片寂静，只有凉气的月光在此流连。
    这里我曾与无赦来过几回，所以进竹林的路还算清楚。若非对五行八卦有精深的了解，一进入这片范围宽广的竹林中，只怕有来无回。
    料谁也想不到，在占地超过九逵街三分之一大的天下第一坊——沉烟坊，还有如此神秘诡异的竹林。里面共有三大奇阵，七个小迷象阵，其中还以竹子的生长地点幻化出七七四十九种魅竹阵。此精妙如天工的阵法，皆乃我的师傅水清微所创。
    类似二十八星宿的分步，我们按四宫七宿，向东以角、亢、氐、房、心、尾、箕的排布方式走进竹林，然后向南以井、鬼、柳、星、张、翼、轸的方位顺序来到另一条幽深的小径。小径延伸到两个方向，一向西，一向北。向西按奎、娄、胃、昂、毕、觜、参的方位可离开竹林。北面刚是我今日的目的地。
    曲直往北，借着月光的浅照，可以看到这里的竹子比前面的更为细密高大。路已经消失。水清微略一驻足，抬头细看苍穹，然后转身看我，说道：“斗、牛、女、虚、危、室、壁，已然消隐。过来。”
    我疑惑，这里的竹子半年生长如此飞快，把原本可走的空处掩没，不留一分空隙。但细想一下，顿悟，他是故意如此布置竹林。无路，更隐密。
    见我还在踟躇，水清微眉一皱，伸手揽过我的肩膀，轻足一点，立马飞飘上去。我略一惊吓，已经跃到竹林顶部，如同在空中飘摇。
    抬眼望去，在月光洗涤下，竹林皆是通彻的青绿，如同荡漾的水波。
    不消时，便已来到一石桥。桥下是一汪碧绿黝深的小池塘。过桥，清雅的竹屋。碧绿的水环绕着整个小竹屋，有如为它束了一条碧玉做成的腰带。
    无赦正站在竹屋外的栏杆，见我们来，便轻轻推开门。
    竹屋中，一灯如豆。
    竹椅上坐着数个人，皆是熟人。霏霏和依依这对姊妹花，凝尘、淄尘、渺尘三人，还有我的宝贝儿子小豆豆，见我们来都立起身子。
    小豆豆一见我进门，本来绷着的脸笑容逐开，腾地就跑到我的怀中，紧紧地抱住我，亲密地蹭了蹭头。
    我含笑地摸了摸他的头，也紧紧抱住他。
    其他几人单腿半跪，低头喊道：“见过宫主，少宫主。”
    水清微点头，说道：“你们先退下。”
    “是。”几人齐声回答，退出门。
    水清微走到一竹桌旁，坐下。桌上已经泡好清茶，淡淡的茶香满室氤氲。
    我拉过小豆豆，也一并坐入。
    水清微举茶浅饮，问道：“无赦，交待完了吗？”
    无赦开口：“一切准备妥当。墨月节一过即可实行。”
    放下茶，水清微侧目，说：“抬手。”
    我放下小豆豆，把手递过去。他细细切脉，说道：“经脉耗损过重，至多两个月。”
    切完，放下我的手，立身走到竹窗边，望着外边。
    风丝丝凉凉地从窗口流进，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墨月节，是一个半月之后。经过那一打，我的身子果然捱不住。
    无赦微握紧拳，出声道：“很快就会结束。”
    我望着他，语气一暖，说道：“放心。一切都好。”
    无赦嘴角微抿，回道：“嗯。”
    水清微把窗子掩住，只留一点空隙。他回身，衣袂轻摇，说道：“无赦，吩咐下去，让冥蒙阁、栖影楼随时待命。”
    无赦旋身，站在门口突然停住。
    这时，豆豆眼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对着水清微说道：“师公，我……”
    我瞄了一眼师傅，然后走到豆豆面前，捧住他的脸，说道：“豆豆乖，爹爹晚上陪你睡。你先回房间休息。”
    豆豆嘟了嘟嘴，然后慢腾腾地转身，随着无赦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