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

第五十一章


帐内大厅,酒宴依旧热闹。众人继续饮酒作乐,丝毫没注意刚才主座旁的后室门口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注意到太子已经离席。
    莫南洹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来,只知道身子飘乎不定,冷汗已经浸了一半的衣裳。回到座上,身体不由一瘫,重重地呼了几口气。
    旁侧的莫东谚正与一名向往军旅生活的豪族子弟交谈,见莫南洹一脸失态略带慌张,忙抽开身子,过来询问。
    莫南洹避而不谈刚才的事,只扯开脸笑着解释说喝多了,身子有些不舒服。
    听到这个答案,莫东谚不觉有疑,打了个手势让门旁的侍卫送来解酒茶。
    莫东谚抬头向前望去,主座空空,太子不在上面。四下望开,寻找太子的身影,没有他的踪迹。
    皱了皱眉,莫东谚微声问道:“四弟,有没有见到太子?”
    莫南洹手中的解酒茶微微一晃,洒落几许。他避开眼睛回答:“没有,唔……可能回去了。”
    莫东谚见他像是喝得烂醉的模样,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四弟,以后别喝这么多,容易误事。”
    说话时莫东谚的双目清明,丝毫不见酒醉的样子。
    事实上,他喝的酒并不比莫南洹少。只是他自小参军,深知醉酒多误事,酒量已经练到千杯不醉的地步。
    莫南洹听到“误事”时,心中微微一颤,有些焦虑。
    见莫东谚已经离开寻找太子的下落,心里更是慌乱。一想到若是太子把刚才的事告诉铁面公正的大皇子,到时自己恐怕会祸不单行。
    思及此,莫南洹放开杯子,一脸懊恼,忍不住唾骂自己一句。
    寻了几个地方,莫东谚没找到人,正猜测太子是不是觉得无聊先行离开。
    忽然,绕过暗室准备回宴席时,见到墙边靠坐着一人,身形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太子。莫东谚见状,上前仔细一看,不错,正是太子莫北辰。只是,他的身影,在阴暗里看起来却显得颓废凄迷。
    太子脸埋在漆上,不知是不是酒醉入睡。
    俯下身子,莫东谚用手轻拍莫北辰的肩膀,放软声音道:“殿下,此处阴寒,臣带您离开吧。”
    抱成一团的人缓缓抬起头,面目苍白,乍一看有点阴沉沉。
    不知为何,莫东谚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很可怜,心中泛起了阵阵怜意。
    关于太子莫北辰的事,他知道的与事实差不多。莫北辰的母亲静皇后自己见过,是个温婉如春的佳人,品性端庄,绝对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她……
    想到这里,莫东谚思绪不由得一顿,手瞬间收回,若非是她,自己也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地步。虽然皇帝一直在弥补自己,可是,他那威严不苟言直笑的父亲,那成天护着他溺爱他的善良母亲,他们都走了,再也见不到了,这是什么东西都弥补不了的痛苦啊!
    视线落到太子身上,莫东谚感到难以言喻的矛盾。
    该不该恨他?恨他,他也仅是个可怜虫。
    静皇后当初肯定很疼爱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否则也不会……
    然而,她这样做的后果是,让她最宝贝的儿子承受着一辈子的痛苦,这是她没料想到的吧。
    如果当初一切没发生的话,莫北辰也许会是最得宠的皇子,至少也不会像现在活得比普通人还痛苦。他也是皇帝的血脉,却不能得到皇帝的承认和原谅。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他恐怕命不久矣。他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没人会让他生存下去。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想着让他死?
    心里又转念想到娘最后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她摸着自己的头,长长叹惜:“那孩子是无辜的。你恨谁也好,别恨他。或许这是上天的安排。谚儿,听娘的,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保他周全。否则,你爹死得没什么意义。把他当成你的弟弟,当成爹娘的延续,好好待他。那孩子,恐怕命不长。哎……”
    话音未落,娘就消失在阶栏的甬道上。第二天,娘就永永远远地消失了。
    忍住颤抖的身躯,莫东谚不知为何又想起这些痛苦的往事,明明已经快忘了。为什么,为什么?娘,我该怎么办?
    听到沉着规律的脚步声,我知道有人来了,但此刻我浑身没力,抱住发冷的身子,觉得这样好受点。
    当耳边响起一阵低沉的嗓音时,我才知道是莫东谚亲自寻我来了。
    抬起头,我看到他冷峻的脸庞。我不知该不该跟他离开。从出生到现在,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他给我的印象不错。
    很小的时候,我被宫人欺负时,他帮我解围。再后来,我与莫西予莫南洹吵架,他劝止我们,罚我们三个背书,然后带我们三个去射箭打猎,这可能是我们四人第一次一起游玩。再再后来,他长大成人出外打仗,但每年我生辰时仍会托人送来礼物。尽管我那四年离宫在外,但他的礼物没间断。我这太子做得奇怪,生日时宫中没人庆祝,更别谈送礼。我的生日是我母亲的忌日,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现在,仍是只有他会来找我。席上那群人没人会注意到太子到哪去,在哪死。
    只是,眼前的莫东谚,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
    他看着我,却在透过我回忆些什么事情。他显得很痛苦,又很矛盾。
    我虽然疑惑,但没有精力去猜测他的想法。刚才差点像十八年一样死,我心中有些惊惧和恐慌。我以为自己不怕死,但刚才我很清楚地看到莫南洹眼中的杀意时,我还是怕了。
    尽管怕,但我不会让任何人杀了我的;尽管我那四年练的武功已经消失了,但他仍杀不死我,我有自保能力。
    在莫南洹掐住我脖子时,我却不忍杀害他。沂妃,我不忍伤害你的孩子。我本可以趁着此刻死,这样就一了百了。但是,我却怕我死了你儿子会受罪。
    忍不住苦笑一下,哎,沂妃,我欠你的情,算是报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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