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新时代

    皇城区，悲悯殿，老皇帝澹台施乐的修行之地，殿宇不大，但是场地不小。澹台凤巢进入皇城之后，便径直来到了这里。
    悲悯殿前，是一座功绩陵，这里矗立着上百座三丈高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均是在开天之时对抗兽潮而牺牲人。
    一座石碑便是万人碑，上百座，便是上百万人。
    她脚步很轻，在功绩陵慢慢走过，眼中处处可见功绩碑上一排排的名字，个个鲜红如血，仿佛昨日所刻。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普通人，却在面对无穷无尽的兽潮之时，毅然坚决赴死。
    她记得祖父老喜欢说一些当年琐事，当然也是老人家从祖辈口中得知。其中有一件小事，老人家最爱说起。
    是说当时一批年轻人困守在某处城头，身后是数十万百姓，眼前是黑压压看不见尽头的妖兽，其中有大妖如同山岳，口吐人言，但就是这么一批人，坚决不退。
    战到最后，这批人里只剩下了两个十六岁的少年，他们从尸体堆里捡起酒壶，两人畅快对饮，只说在此时一别，就要在功绩陵相见了。
    当年的故事很多，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许多故事掩埋在了岁月里，如今还能流传下来的，均是这名字里的后人在传唱，只是传到如今，好像已经很少有人关注了。
    澹台凤巢眯起眼眸，看向了远处。
    这座八大城之一的新北城，在上古时期又名“下水城”，原本属于灵祖洲的三大城池之一，但随着开天之后的兽潮结束，当时的四大家族对女武皇极为不满，这才集结整个城内力量，将其搬迁到了新北洲，甚至直接将其改名为“新北城”。
    陈年旧事，澹台凤巢了解的并不多，但也知道这座城池对女武皇的后代并不友好，所以此次商议芥子台的事情，她就只能先去说服老爷子。
    澹台施乐，是个很乐观的老人，却偏偏要在这如同守灵一般的悲悯殿大殿中修行。
    见到自家孙女，一袭灰色长袍的他笑呵呵得地说道：“不去见你父皇，却偏偏来见我这个老头子，肯定又没有好事。”
    “爷爷，看您说的，凤巢就不能有好事才来找您吗？”
    “老头子可不吃这套，说罢，是要钱？还是要法宝？”
    “爷爷！”澹台凤巢娇嗔出声，还真有灵祖洲小女人的味道。
    比澹台凤巢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老人家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整座大殿都在颤抖。
    想来是老人对待晚辈都是极好，所以澹台凤巢并没有多少拘束，她上前挽住老人胳膊，拉着他往后殿走。
    老人神色一愣，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丫头竟然要带自己去后殿禁制处，看来是真的有事情要说。
    大殿宽敞，但也经不住两人的几步路，但在进入后殿之后，眼前的场景便置换成一处小山之巅，四周松柏成林，白雪皑皑，许多白色雪狐和青色狸猫游荡期间，捕食者诸多小动物。
    山巅上有一座不大的房屋，前后就两进，很是老旧。
    澹台凤巢推开门，便有一股暖风扑面而来，跨过门槛，又是一处春暖花开之地。
    草坪间，一座小茅屋孑然矗立，四周有不少的梅花鹿正在寻觅青草。
    到了这里，老人便领着澹台凤巢而行，在草地间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这才进入了茅屋。
    澹台凤巢反手关上门，也不进屋，就停留在原地，说道：“爷爷，龙族太子来了。”
    “就是那个姓米的龙太子？”老人神色一动，见丫头点头，便沉默了片刻，这才继续问道，“八神楼那边传来消息，说他抓了一只玄武回家，有没有此事？”
    抓玄武？澹台凤巢惊得合不拢嘴，这家伙的胆子也太肥了吧，神君后裔，哪里是说抓就能抓的？
    “不是为了此事来的？”老人也有些惊讶，玄武一族和达真国属于铁杆盟友，姓米的小子惹了祸事，自然是得来达真国寻求帮助才对，可看丫头的表情，居然不是这件事情。
    澹台凤巢惊也惊了，也就没有继续惊下去，便将来意说明。
    身如大洲桥梁，气海如各洲密道，只要安置一座芥子台，便可以通过密道快速来往各处大洲。
    老人默默听完，竟是没有半分动容，就好像这种事情他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爷爷，这座芥子台千万不可以放在别处，这是达真国的未来啊。”
    “知道了。”
    澹台凤巢很急，可见老人丝毫不为所动，就只能定下心，慢慢劝说。
    老人摆摆手，打住了她的话头，接着从怀中拿出八颗金色的甲丸，说道：“将这个东西给你爹，他便知道怎么做了。”
    澹台凤巢见到丹丸，又是一惊，蛮族金身甲丸，是家里的大能死后，以金刚身躯所化，这等后手，不到家里万不得已的时刻，是绝对不会拿出来。
    “爷爷？”
    “什么也不要问，更不要说出去，见到你父皇之后，单独交给他就行。”
    澹台凤巢将其接过，一时间有些发懵，说芥子台的事情，怎么就扯到家族存亡了？
    直到老人催促，她才浑身一震，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老人抬起头，眼中阴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出了悲悯殿，走过功绩陵，澹台凤巢这才御风而起，去往皇城中心。
    临近宫城上空，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扭头看去，见到的是个中年女子，一袭凤袍随风烈烈，气息惊人。
    “娘！”
    皇后扬从南，一身修为直逼天仙境界，一步一朵彩莲，在她的身下绽放。
    她挥手施展出一个气泡，将澹台凤巢裹挟，一步跨出，就带着她来到了殿宇当中。
    “你回家了也不见我和你父皇，居然跑去悲悯殿打扰老人家，正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凤巢知错了。”
    对面这位母后大人，澹台凤巢战战兢兢，甚至连声音都有稍许颤抖。
    整座皇城里，都知道皇后的脾气不好，而作为她的女儿，澹台凤巢更是了解至深。
    皇后得势，杨家自然水涨船高，在达真国里，已经站在了所有家族的头顶，加之杨家天仙镇守一方，更是将自身实力提升到与澹台家分庭抗礼的地步。
    眼前的母后，已经跟皇帝陛下站在了一处，若不是夫妻，只怕早就将自己的丈夫压下去，自己坐上皇位了。
    扬从南对她的不喜欢，她其实一直就知道，因为自己上头的三个哥哥，所享受的待遇都要比她好上许多，甚至在回宫一事上，她是唯一一个需要禀报的。
    如今她是偷偷来的，还没有见到父皇，就先见到了母后大人，想来一顿板子，怕是躲不过去了。
    “你不是去找你那个憨子了么？怎么如今就回来了？是找不到了，还是知道靠不住了，回来跟我认错了么？”
    提起赵子腾，哪怕是在害怕这位母后，澹台凤巢的眼中仍是露出了倔强。
    “你既然不死心，就继续去找，不要回来。”
    扬从南的话，像是剔骨的刀子，在澹台凤巢的骨头里摩擦，冰冷而又危险。
    “我见过父皇，就立即出宫。”澹台凤巢忍着心头的惧怕，对着母后施了一礼，便转身就走。
    不喜欢我可以，说我也可以，但是母后大人，你不能说他！
    扬从南眯起眼眸，静静地看着她离去之后，这才拍了拍手，吩咐上前来的侍女，说道：“叫大皇子来。”
    侍女答应了一声，出门便御风而起，丝毫没有管皇城里规矩的意思。
    澹台凤巢走入金殿，便见父皇正聚精会神的提着个鸟笼子观看，竟是完全发现自己的到来。
    她微微一笑，便悄悄靠上去，从他身后偷偷将鸟笼子打量。
    圈养鸟类，要属窦日上的鸟笼最受欢迎，其中地域广袤，各种植被可随意栽种和更换，适用于各种稀奇鸟类圈养。
    眼前的这只鸟笼，便是窦日所造。
    在一处树林当中，一只雄性的极乐鸟正在清理现场，尖啄刁起树枝树叶纷纷甩出周边地界，此时即将完工。
    一声鸟鸣，一只雌性的极乐鸟从天而降，落在了一根树枝上。
    雄鸟听到声音，立马抬起头观望，瞧见了对方，便立马蹦跳着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澹台凤巢皱了皱眉，只是极乐鸟求偶罢了，父皇居然看着这么认真？
    她轻轻呼唤了一声，父皇没听着，她便又喊了一声。
    “哦？你来了。”皇帝陛下说了一声，接着又看向鸟笼。
    “父皇。”澹台凤巢再次呼唤，等他转头，便立马将金身甲丸拿了出来。
    皇帝陛下眼神一凝，快速将甲丸收起，这才轻声说道：“你先回去，等我消息。”
    什么事情也没有说，什么疑问也没有提，这让澹台凤巢极其难受。
    她轻声道：“父皇，我……”
    皇帝陛下推手阻止她说话，“去！”
    虽然心有不甘，但澹台凤巢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东西来了，就只能出了大殿，打道回府。
    皇帝澹台赞，都没有去看她离开的背影，只是再次提起鸟笼，观看极乐鸟的求偶趣事。
    不久片刻，皇后便领着大皇子澹台宏天进入了金殿，与澹台凤巢进来时一样，皇帝澹台赞都没有抬头，仍旧聚精会神的观看着鸟笼，哪怕是两人的行礼，都没有理会。
    大皇子似乎习以为常，行礼之后就恭敬地站在一旁，倒是皇后，上前一把将鸟笼夺下，斥责道：“天天玩弄花草鸟兽，你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样子！”
    澹台赞眉开眼笑，道：“如今国泰民安，我这个皇帝其实在不在都无所谓，我自己都将自己当成一个摆设，何必在乎他人呢。”
    见皇后挑起眉头，皇帝连忙将她揽住，一手拿过鸟笼放在一边，一边哄道：“夫人莫急，我知错了还不行吗……”
    两人入了座，被皇帝这么一哄，皇后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她看向大皇子，轻声笑道：“宏天已经不小了，你若是不愿离在做这个位置，就传给他。”
    不是商量，而是告诉，但这样的话只有皇帝听懂了，而大皇子却知道心头大喜，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皇后在让皇帝退位。
    澹台宏天，今年七十六岁，按照普通人的年龄来说，的确已经不小了，而在修为上，早在十五年前便已经突破了练体5级，之后这些年得益于诸多天材地宝，在今年刚刚跨入了练体6级，离天仙境界又近了一步。
    在七十六岁年纪达到练体6级，在整个新北洲都属天才人物，更是被许多人夸作达真国年轻一辈第一人。
    然而澹台赞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并没有这等修行天赋，其中走了多少歪门邪道，他和他们母子俩都是心里头门儿清。
    纸糊的练体6级，也就是关起门来吹牛而已。
    “退位之心我是早就有了，只是如今达兴国那边动静不小，不如再等个几年，看看情况再说。”
    一国皇帝，竟然以近乎商量的口吻说话，可想身边的这只母老虎有多么的恐怖。
    “达兴国的消息一直有传到我这里，动静是不小，但还至于起争端。”
    “夫人有所不知，尉迟家的那个小子攀上了一颗更大的树，如今不做防备，达真国的覆灭，便只在弹指之间了。”
    “夫君这话，可是说宏天敌不过他？”
    知道了还问？这气得到底是谁呢？皇帝微微一笑，道：“宏天已经达到练体6级，比那小子还要高出一境，做一国之君处处有余。”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嘛……”
    “不过？”
    皇帝点点头，“说境界不如说真本事，我听闻龙太子的本事不俗，倒是可以让宏天去试试他的斤两。”
    “龙太子？姓米的那个小子？”
    “正是他。”
    “我看不必了，谁知道那小子是不是浪得虚名。”
    “一个连甄家都感到头疼的家伙，不会只是徒有虚名，实力这种东西，在搏杀当中最是做不得假，若是宏天能将他击败，在经由达真国宣传出去，便可以为宏天加分不少。”
    皇后昂起头，紧紧盯着身边的皇帝陛下，见他一脸笑意，根本看不出心中的心思，这才嗤笑一声，道：“龙太子远在万里之外，宏天要去寻他，还不知道要寻到什么时候，就算寻到了，那家伙若是害怕躲起来，我儿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皇帝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他如今就在凤巢的府邸做客，让宏天去找他便是。”
    澹台宏天忽得抬起头，面上战意高昂，“早就听闻米五谷名字，如今有机会跟他打上一场，实乃求之不得，还请母后恩准。”
    皇后皱了皱眉，以心声说道：“那家伙名声在外，绝对不是个善茬，你真有信心将他击败？”
    澹台宏天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皇帝陛下始终挂着笑意，是认定了他会去，而且就算他不去，身边的夫人也会逼着他去，这些暗地里的对话，不过她为了表现关心而已，真要说为了她的儿子好，却是半分没有。
    果然，皇后见他点头，便立马答应了下来，更是说要与他同去，倒要看看那个米五谷是个如何了得。
    皇帝陛下逗鸟和谈话的这段时间里，悲悯殿的老人早已经通过一处门户来到了皇城之外。
    他缩地而行，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便领先澹台凤巢进入了公主府邸。
    悄无声息的落地，又悄无声息穿廊过户，最后在一间房门外停步。
    米五谷去了洞天安置众人，身体仍旧有甄兮把控，在老人进入府邸的一瞬间，她便伸出了感应，在老人停步之时，她也打开了房门。
    “老人家遛弯了？”
    “小子不太会说话。”
    甄兮微微一笑，“遛弯可是看风景赏人心的好事。”
    老人笑道：“好事坏事一大堆，看得多了，就会看得糟心，所以遛弯这种事情，还是不去的好。”
    甄兮沉默了一下，只是在突然间，她又笑道：“您是老皇帝陛下吧。”
    老人嘿了一声，“小子有些眼里劲啊。”
    甄兮睁大双眼，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的眼珠子，“我有五行阴阳眼，能看透世间一切，陛下贵为真仙，却偏偏要压制境界在大地仙，想来如今的烦心事是真的有些烦心了。”
    被一个小子看穿自己藏匿多年的修为，老人顿时一惊，但不知怎么的，他忽得又呵呵大笑起来，“好小子，果然有些本事，跟你那个憨货哥哥，倒是有的一拼。”
    甄兮依着米五谷的口气，笑呵呵道：“我可比不上我家哥哥，差远了！差远了！”
    “不差不差，正好正好。”老人点头摆手，模样有些滑稽，但他口风一转，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芥子台一事关系甚大，所以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帮我解决一件事情。”
    甄兮拱手一礼，“陛下请说。”
    老人道：“如今的杨家，在达真国一家独大，若是不能将他压下去，别说放芥子台，就连我澹台家的话语权都没有，所以便需要小友对付一个人。”
    “皇后？”
    “正是！”
    想什么来什么，甄兮顿时对自己的预感有了一丝丝的厌恶，要知道对付一国皇后这可不是小事，万一期间出了一点岔子，她就别想走出达真国了。
    “这事不是小子不答应，而是怕是办不到啊。”
    “这个你不必担心，你只要等会儿将我那大孙子打成重伤，她必定会含恨出手，你再将其打伤，这事情就算是办成了。”
    “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老人笑道：“当然要管，也当然是我皇族来管。”
    甄兮顿时就笑了起来，“老人家舍不得打儿媳妇，就让我这个外人代劳，最后还要欺负我这个外人，老人家这么做事可一点都不地道。”
    老人笑道：“若是我得到的消息不假，你那座芥子台能通达各洲，更是吸引各洲灵炁的重要之物，然则新北洲除了我达真国，你没有任何地方好布置此物，更何况你心里清楚，将来的达真国，可是你那个憨货哥哥的地盘。”
    甄兮呼出一口气，是觉得这番对话太过快速，就像知根知底的一场的谈话，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她想了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皇后的境界如何？”
    听到这话，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距离天仙只有一步之遥。”
    甄兮眉头狂跳，一国的皇后，怎么可能修为这么高，距离天仙一步之遥，就是6级圆满了。
    老人看出了他的担忧，便从拿出一颗金灿灿的丹丸抛给他，“这是尉迟家的金身甲丸，到了关键时刻，施展此物便可以万无一失。”
    甲丸大如拳头，浑圆一体，竟是没有一丝缝隙，在外表的金色之中，又有隐隐的红光从甲丸中渗透出来，捏住手中，便能感受到里头的气息有打磨体魄的功效。
    “这是什么品级？”甄兮发现甲丸上有一层薄薄的禁制，便用力捏了捏，但就是这层看似一捏就碎的禁制，竟是纹丝不动，坚硬如法宝。
    “八品。”
    八品？尉迟家无上无念境的金仙身躯？甄兮顿时头大，“老人家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东西你是怎么来的？”
    老人咧嘴一笑，“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龙太子居然怂了？”
    甄兮一愣，同时间心中响起了米五谷的声音。
    “这等好事我从来就不会拒绝的，美娘们你心不定，这样下去极容易穿帮的。”
    “啰嗦！”
    甄兮以心神斥责的一句，面上却勾起了嘴角，笑问道：“若是我一不小心将皇后娘娘打了半死，不会被杨家到处追杀吧。”
    老人收敛神色，正声道：“我听闻你有大地仙的本事，所以才求你做此事，若是靠着金身甲丸随意施展，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你来做。”
    老人顿了顿，这才又道：“我那儿媳的性子不好，其实也是当年吃得苦头所致，所以我并不是对她有意见，这事你得懂，才晓得怎么做。”
    甄兮拱了拱手，说道：“我知道分寸了，陛下就请放心吧。”
    老人点点头，身形如烟灰飘散，瞬间消失在原地。
    甄兮昂起头，看向北边的天空，那里正有一朵黑云从远处朝着这里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