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澜池(全)

第20章


她说,“既然你都已知道。” 
  我全身忽冷忽热,我想要一剑杀了她,又想将她紧紧抱住永不放松。 
  然而我只是冷笑,不再说话,我走出了房门。 
  从那天起我开始想要杀死关荻。 
  我痛恨她这样冷漠的心死,我要看看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动心。 
  她很快得知了我的安排,因为我并没有刻意地瞒她。终于有一天她来找我,“请你放过他。”她说。 
  “我会放过他,如果他放弃见你。” 
  她很快失态:“你明知他一定会来,即使你告诉他这里只是个圈套。” 
  我仍不动声色:“所以我无法放过他。” 
  这样说时,我并未感到丝毫快意。我只是觉得必须将一切进行到底,半途而废从来不是我的习惯。 
  她沉默下去,很久以后她起身,预备离开。 
  然而她在门口站住,回头望我: 
  “你杀了我吧,”我听见她说,“我们便可以两清。” 
  一时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望着她,一言不发。 
  “要杀他只因为我爱他,不是么?”她忽然笑起来,一室魅艳光芒,“但是即使你杀了他,我仍然爱他。不如杀了我,我就永远无法去爱别人。” 
  她的笑容美丽绝伦,充满了挑衅和放肆的意味,深深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明明知道她这样说的用心只是为了救他。我明明可以不为所动,一切仍按计划行事,但是忽然间我觉得疲倦心死,不必挣扎。 
  “我成全你,”我说,“如果你想用你的性命来换他的。” 
  透过书房的窗,我望着远处的红莲峰。我想起很久以前,甚至早在池家在这里落足以前,曾有一对相爱男女由很远的南方逃来,仇人追杀而至四面包抄,他们无路突围,放起大火,一同烧死在火中。 
  “就在红莲峰顶吧,放一把火。”我喃喃地说。 
  “什么?”她没有听清。 
  我望着她,清晰地重复: 
  “在红莲峰,放一把火。你愿意死在那里么?……若如此,我便放了他。” 
  她怔住,很久以后她说:“你要记得。” 
  那天晚上,一切都如设想一般。 
  关荻并没有浪费机会,他很快进入了庄中。我带领人马掩近包围。 
  火把亮起,我看见他们对望的眼神。我才知道当她爱一个人时,会有什么样的眼光。 
  我拔剑,站在关荻身前。 
  我听见她要我停手。 
  我当然记得我答应过不会杀他,然而我不能在数百庄丁面前任他离开。惟有在比武中故意输掉,我才能下令将他放走。 
  但是我未曾料到竟会在一招之间伤了他,他竟几乎完全不曾招架。在我惊诧之余,慕容宁已冲上前,迫不及待地提及我们曾有的约定。 
  我看见她雪意脸颊,火一般目光,我觉得我已将成灰烬,再无力量控制心神。我脑中似有急雨嘈嘈而落,胸中浊浪翻腾,那一刻我分明见她脚下心血四溅,是被她践入尘埃踏成齑粉的我的心。 
  我不能控制地大笑。 
  是这样吧,宁死也不肯爱我。 
  那么,我还有什么需要计较? 
  我挥挥手,令众人闪开一条去路。 
  苍灰大雪漫天弥地,关荻由人丛中离去。慕容宁目送他消失,回过身来。 
  “我已准备好了。”她说。 
  我们四目交投。 
  我转开脸,命令所有的人回房,不得擅出。 
  她与我一前一后走到红莲峰下。 
  她在峰下站定,抬头仰望雪花。 
  “好大的雪,”她说,“不过不要紧,我在峰顶存下了桐油。” 
  忽然间她摘下斗篷抛在雪地。盈盈一跃,她站上三尺高的那处石台。 
  我一震抬头。 
  “不要去。”我说,我的声音已哑得连我自己都无法辨认。 
  北风忽紧,卷起她的衣裙,我觉得她如欲乘风归去,终究不可挽留。 
  她无限温和地低头望着我。 
  胸中一片空荡,我颓然说:“跟他走吧,我放过你们。” 
  她沉默了片刻,微微出神,很久以后她终于说:“不可能了,我们都已经太累。” 
  然后她垂头望我,轻柔微笑,那是三年来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笑容。 
  “其实你没有错,”她说,“错的是我。那时候答应了你我会了结,却一直没有做到。” 
  风忽然停歇,她的裙裾缓缓飘落。 
  我看见她蓦然转身,轻盈背影向峰顶浮泛而去,一路都未曾回头。 
  我心中终于只剩一片宁静,因为我知道我们已再无退路。 
  不久以后,我望见峰顶的火光。起初只是几处,转眼已蔓延开来。 
  整座红莲峰如一朵忽然活转的硕大红莲,哔剥有声地伸枝展叶,溢彩流光。呼啸山风吹起火舌,斜斜抖跃起丈余,将冥冥雪幕立断于半空。大片飞鸟由林中惊起,凄厉号鸣,有些羽翼已损,又复落入火中。火光中只见大小山兽东奔西窜,四散而逃。忽然间风势翻折,一线火焰破峰直下,在枯草间飞速流淌,转眼将至山脚。 
  我没有后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峰前。我看见峰顶依稀可辨的她的身影,我知道她仍在四处点火,她要自己无处可避。 
  …… 
  当整个峰顶火光环和,山坡上也已流火窜动。 
  我再也看不清峰顶的情形,因为那里已成一片耀眼红光。 
  我一跃而起,向峰顶掠去。 
  我提气飞纵,在成片火海中出入穿行。草木在我耳边不惜性命地燃烧,生灵涂炭,万物沸腾。我看见满山红岩仿佛全在燃烧,异样红光,将这雪夜逼成一片妖红。 
  我冲上峰顶,冲入大火包围。我雪湿的斗篷已被烘干,此刻正熊熊燃烧。我甩下它。我完全不觉得痛和窒热,仿佛我的肉体已经消失,从容奔走于烈火之中的不过是我一无所惧的灵魂。我知道我终会死于这场大火,然而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她。 
  …… 
  我终于看见了她,当风向神奇更改,将眼前一道火墙倏忽吹走。 
  在那片草木焚尽的小片空地,我看见她蜷缩在空地一端。在我与她之间,是红得仿佛通透了的岩石,以及点点明灭的草木余灰。 
  我无声微笑,心底一片澄明。 
  我慢慢朝她走去,不知是什么将我绊了一下,我摔在她身旁。 
  我伸开双臂将她托起,抱在怀中。 
  她已完全没有知觉。 
  我紧紧抱着她,望着不远处火势如狂的树林。 
  我再次想起那对很多年前焚身于此的男女,我想就如此吧,虽然我们并没有他们那样两情相悦的幸福。这已是我惟一可得的结局,从我爱上她的那一天起。 
  我站起身,抱着她向树林走去。 
  整座树林正燃成全盛,不时有烧朽的树木轰然倒塌。那里的火光是明亮异常的橙红,喷薄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辉煌。我看见遍野红岩烈光扑面,天地已成滚滚熔炉炼化众生,而火焰纷飞如流星耀目,耳际轰陈,万种天籁霎时齐发。 
  我一步步走去,心无旁骛。飞蛾扑火般镇静茫然。 
  我们终于未能走进那片大火。 
  在离大火一丈之遥时,我脚下一空,落入深渊。转瞬之间,冰冷大水没过我的头顶。 
  当我全凭本能自水底浮出,湖边山壁柔和却明亮的几十颗夜明珠霎时映入眼帘。 
  我终于知道了红莲峰的山腹之中竟然便是池家宝库。 
  我环顾四周,心中一片迷茫。 
  池家宝库的秘密由历任庄主代代口传。当父亲于川中猝然遇害,我以为这一秘密将会从此沉埋。 
  然而天意竟会如此拨弄更改,在我决意赴死的今天,让我失足落入秘库之中。 
  我臂中的慕容宁忽然呛咳。 
  她竟还活着! 
  一时间我激动到不能置信。再无暇多想,我急急游向岸边。 
  湖水洗净了她脸上尘烟,她的衣物也已破损,露出焦黑的肌肤。她伤势之重令我不忍卒睹。我知道即便可以留住她性命,她也会从此面目全非。 
  她仍未苏醒,却仿佛已感到伤处剧痛,不住颤抖。她灼伤的肌肤不断渗出水来,着手之处如有火烫。我知道我必须立刻设法出洞,找到医治她的药物。 
  我将她放下,抬头去看数十丈高的来时洞口。 
  离地一丈的石壁已凿得十分平滑,但一丈以上岩石凹凸不平,颇可攀爬。只是洞口位于穹顶中央,需如壁虎般吸附于洞顶,横过五丈有余,方能抵达。 
  我知道宝库应该仍有其他出路,但机关重重,此刻已不及破解。惟有一试这条出路。 
  我疾掠至壁下,借力提气升起丈余。探手抓住石壁突起,片刻后已攀至洞顶。 
  在洞顶我燃亮火折,细细观察顶壁可攀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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