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颜笑

  我和曹感两人默默地从东市绕到西市，然后出了城门，往竹山村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我们俩曾经一起走过了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然而才离别几个月，我们再踏上这条路，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和曹感初次出城的情景；想起每次和曹感在市集受人白眼和歧视的场景；想起和曹感落魄逃难的情景……一下子，那些场景都在眼前鲜明了起来，彷佛，那些事就发生在昨天。
  “小若，”我们边走，曹感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才离别了几个月，我却觉得，我们突然间变得好陌生……”
  “怎么会呢！”我浅笑地否认道，“你永远是那个会照顾我、会包容我、不会嫌弃我的好曹感啊，我也还是那个好吃懒作、脾气很坏的坏小若。”
  “小若……”曹感有些吞吐道，“你爹……也就是淳于将军……，我看得出来，他……他很不喜欢我……”
  我想起淳于在风的话，心里一阵苦涩，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曹感。
  曹感苦笑，自嘲道：“小若，你说，淳于将军是嫌弃我官职低微，还是嫌弃我的丑陋长相呢？”
  我看了曹感一眼：虽然他的五官和过去没什么很大变化，可是他并不丑陋啊。尤其是他从昆吾回来之后，更是增添了几分刚毅的帅气，他身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迷人的气息。
  “曹感，你很好，”我笑着说道，“不要再介怀我爹的话，好吗？”
  曹感点了点头，遂又怅然道：“小若，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可是我真的很担心……你会离我而去，现在的你，和过去不一样了，你有才有貌，还是淳于家的大小姐，你该有更好的选择的！我看的出来，莫大人……他对你……也是喜欢的很。”
  天！我真要晕了，昨天莫非也在生疑，今天就轮到曹感了！这……这到底是什么和什么嘛！
  “你怎么看的出来？”我诧异地说道，为什么我自己都一点也没有察觉，难道男人们的心思要比女人更缜密？
  “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他看到你时候的眼神，就好像心里眼里就只有你……”曹感澹澹地笑道，“我们的小若，可是有魅力呢！”有些吃味而又自豪的语气。
  我却突然想起莫非昨天说的话，一时间感慨万千，转移话题道：“曹感，我们先不提这个了。对了，你现在回到京城，是做什么的？”
  曹感有些自豪地说道：“我还在马统领手下做事，在东城负责那些新兵的训练。你知道吗，我竟然还在那里遇到过叙王爷！他好像很赏识我，还想让我去他那里当差！”
  提到冉叙，我心里已经没了往日的波澜，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问道：“曹感，那个马统领，他到底是谁的手下？”
  “马统领是叙王爷的人啊，”曹感疑问道，“怎么啦？”
  我顿时明白了！难怪淳于在风昨日对曹感是那样的态度，原来还有这层因素！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我澹笑道。
  “小若，你是不是……”曹感小心地问道，“是不是还对叙王爷有意？那日……叙王爷还在我面前提到过你呢！”
  对不知情的曹感，我并不想多说什么--那件事，太复杂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而且我从他们每个人并不一致的讲述中，看到的，只是每个人赤裸裸的欲望还有人性的自私无奈。
  况且，我和冉叙，永远都不会有交集了，不是吗？
  我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条青藤，深呼了一口气，问道：“曹感，你觉得你现在，快乐吗？”
  曹感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了!小若，你不知道，现在的我每天起来，都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去军营训练士兵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觉得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心里满满的，感觉……”
  “感觉很充实是吧？”我笑着说道。
  曹感脸红地点头﹕“小若﹐我现在懂得的东西﹐有好多了﹐不会像过去一样了。过去的我做事太莽撞了﹐就像头笨牛似的。现在马统领教会了我好多东西﹗”
  “马统领可是你的伯乐啊﹗”我笑着说道﹐随即想到马统领是冉叙的部下﹐而冉叙却和淳于在风交恶﹐心中不免又抑郁了起来。
  我和曹感默默地走着山路﹐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有的时候﹐我还真有些恍惚﹐彷佛我还是在竹山村的丑女曾蔓若﹐在叙王府﹑淳于府的那些﹐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行至青竹山坡上﹐我和曹感停下休息。
  我望着满坡的翠绿﹐想起自己初次出逃的情景﹐想起阿狼那幽绿的眼睛和光洁的皮毛﹐不禁感慨道﹕“曹感﹐我好想阿狼……”
  曹感的眼神也蒙上了一股忧伤,将水袋递给我,感叹道﹕“我也是……唉﹐真不知道阿狼现在怎么样了﹗”
  是啊﹐世事难测﹐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夜﹐我和曹感身边的人和物﹐通通都不见了﹐彷佛被谁下了魔咒似的……“曹感﹐我们走快点吧﹗”我拧紧水袋﹐说道。
  熟悉的村口﹐熟悉的场景﹐然而再见那一片被火灼过﹑被雨淋过的废墟﹐我的心又不由感伤了起来。
  曹感看出了我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只默默地拍了拍我的肩﹕ “走吧﹗”
  坟前﹐早已杂草丛生。想当初我和曹感就那样草草地将他们殓葬在一起﹐连个象样的棺材和墓碑都没有﹐我就不由地流下泪来……曹感放下包袱﹐开始默默地除去杂草﹐我忙收起遐思﹐也帮起忙来。
  “娘﹐我真的好想你﹗”上完香后﹐我喃喃念道。现在我已经回到淳于府了﹐不知道娘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态度﹖她和淳于在风﹐当真那样相爱过吗﹖还有曾山……曹感神色凝重地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曹感﹐我们还要替娘和乡亲们报仇的﹐你还记得吗﹖”回忆起那日平静到诡异的火灾﹐我的心又是一阵哀伤﹐不禁愤愤说道。
  曹感感伤地说道﹕“小若﹐我当然记得﹗那帮没人性的恶贼﹗可问题是﹐时间隔了这么久……”
  “清风堂﹗”我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个词﹐ “曹感﹐一定是他们做的﹗你现在是统领了﹐你可以去剿灭他们的﹗”
  曹感面露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 “清风堂祸害了好多民众﹐也该受到报应了﹗”
  只可惜﹐纵使他们全部偿命﹐也换不回娘亲他们﹐也换不回我们昔日幸福无忧的光阴了﹗“如果没有那场天灾﹐如果没有那场人祸﹐”曹感突然看着我﹐失落地开口说道﹐ “小若﹐我们是不是早就是夫妻了呢?”
  我想起那时的婚约和承诺﹐看着曹感诚挚而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些动容道﹕ “是的﹐曹感﹗”
  “小若﹐”曹感又认真地问道﹐ “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要听你的真心话。”
  我脑海里迅速地闪过冉叙和莫非的面容﹐却渐渐模煳﹐我看着曹感认真的眼神﹐有些心虚﹐想要逃避问题﹕ “我们早指了婚的﹐不是吗﹖”
  “那如果﹐没有指婚呢﹖”曹感继续说道﹐ “我不想用那些来束缚你﹐小若。可是﹐得不到你的真心﹐我很痛苦﹔要是失去了你﹐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若﹐我想﹐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看着曹感激动的样子﹐听着他这样大胆的告白﹐我想和曹感一起患难的日子﹕他曾经那样对我不离不弃﹐甚至为了我﹐差点就没命了--我曾经在口头上答应过娘他们﹐也曾在心内许诺过自己不能辜负曹感的现在﹐时局变了﹐我就该变心吗﹖扪心自问﹐曹感哪点做的不好﹐哪点对不起我了﹖而我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我凭什么这样只知获取不知回报﹖我的心里﹐也是在乎他的﹐不是吗﹖他走的时候﹐我曾那样地伤心过﹑失落过啊﹔他回来的时候﹐我是那样的欢喜﹑兴奋﹗--如果﹐那不是爱情﹐那是什么﹖我心里有些茫然却有些明了起来……“小若﹐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曹感突然忘情地抓起我的手﹐深情地问道。
  他的双眸﹐深然却又干净清澈--他是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最让我放心的人﹐只有他﹐对我的好是无私的﹑完全的﹗这一刻﹐我怦然心动﹕ “曹感﹐我愿意﹗”
  “小若﹗”曹感喜上眉梢﹐忘情地一把揽过我﹐ “小若﹐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将头贴在他的心口上﹐没由来的感到踏实和舒心﹐我笑道﹕“ 曹感﹐我说真的。如果……如果我爹不同意的话﹐我们就私奔﹐怎么样﹖”
  是的﹐ 我真想逃离淳于府给我的一切了﹕虽然那里给了我想要的金钱﹑权势﹑亲情和友情﹐可是﹐那里太复杂﹐把我要的东西都纠结在一起--像一张大网﹐将我紧紧围住﹐让我喘不过气来了……曹感用力地抱紧了我﹐激动地说道﹕ “小若说怎么样﹐便是怎么样﹗”
  这一刻﹐青山﹑蓝天﹑白云﹑空旷而荒凉的竹山林﹐还有我和曹感﹐便是一副最美的风景。
  下山的路上﹐我和曹感都很少话--因为那个忘情的拥抱而有些尴尬﹐也因为那样坦诚的情感而有些甜蜜……“小若﹐回去后﹐我就择日上门提亲﹗”曹感兴奋地说道﹐ “我向将军说明真相﹐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将军那样通情达理﹐一定会同意的﹗”
  我想起那些头疼的事﹐苦笑道﹕ “好吧﹐如果他不同意﹐我们再使出绝招﹗”
  曹感看着我﹐满脸的惊喜﹐满脸的兴奋﹕ “小若﹐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我看着他满脸的喜悦﹐心里也有些澹澹的欢喜﹐同时也为回去如何交差而烦恼起来﹕一面是视我若亲女﹐愿为我付出生命却有些势利顽固的爹﹔一面是一直帮助我﹐把我当成好朋友却要我给他一个答复的莫非--我既已选择了曹感﹐就注定要辜负他们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