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夏语

    小夏，妈妈猜测，自己对你的印象已经过时了。在摸不到你，见不到你的时间里，妈妈就像在漆黑的房间里幻想光明一样，去想象你。想象最多的就是你的声音，你的脸，还有拥抱你的感觉。
    现在的你，每天都在快速的变化，快速的长大。也许你和妈妈印象里的小女孩儿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也许你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而在妈妈鲜活的，透着夏天刺眼阳光的记忆里，你还是冷静又内敛的那副样子，眼睛里有深邃思绪的样子，和很多你这样年龄的小孩子不同。
    在妈妈的记忆里，那时的你，是一个不喜欢被束缚的孩子，这种束缚，也包括被拥抱。
    在这一点上，妈妈和你很不一样。在这一点上，也许你更像爸爸。
    爸爸也不喜欢身体接触，冬天的时候不喜欢被依偎，夏天更甚。一年四季，牵手拥抱统统都拒绝。现在看，也许只是爸爸不愿意和妈妈在一起罢了，未必是不喜欢这样亲近。
    而妈妈就恰巧相反，妈妈喜欢被拥抱，喜欢和爱人依偎在一起，这些行为是妈妈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妈妈体会爱的渠道。现在妈妈入睡的时候，会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遇到一个爱我的人，会真心拥抱妈妈，出门的时候，会很自然的牵起妈妈的手，有时候还会搂住妈妈的腰。幻想出爱的触感，能让妈妈在安全又温暖的感觉中睡去。
    小夏，妈妈常常不敢去思念你。失去你，那种剧痛，让妈妈甚至承受不起时不时对这场灾难的一瞥。即使是身处遥远的地方，为你写东西，对你诉说，都会让妈妈提起笔就以泪洗面。
    妈妈每天都快速的，在自己的心还来不及察觉的情况下，偷偷的想象再次把你拥入怀中的感觉。那样的幸福感会像电流一样，一闪而过。而那之后的失落，又会像尖刀一样，让妈妈为刚刚从现实中抽离的小憩，付出代价。
    妈妈清晰的记得拥抱小夏的感觉，甚至记得那种时刻里，空气的味道，自己胸口汗珠滚下去的感觉，还有后背微微的酸痛，一切都像完美的感官纪录片一样，被刻录下来。拥抱着你，妈妈能嗅到你身上沐浴露的味道，你头发细软的触感，你的汗味，嘴唇和眼睛的样子，还有你憨憨的声线。你每次眨眼，妈妈都能听到你睫毛发出的声音，那是两只蝴蝶在挥舞翅膀。那时你实实在在的存在，触手可及，不可思议。
    妈妈也记得和爸爸的拥抱，可能和书本里描写的爱情有所不同。妈妈没有因为和爸爸初次拥抱而心跳过。但这不是一种错误或者残缺，因为妈妈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为了爱情这件事只心跳过一次，在那之后就再没有过了。
    和爸爸的拥抱，给过妈妈最为安全的感觉。那种心完全沉浸在水中似的，心的耳朵听不见任何杂音的安静的，沉淀的感觉。
    这样的拥抱，在婚姻最开始，在妈妈怀上你之后，在后来婚姻破裂的时候，都未曾改变过，它一直是妈妈最需要的东西。
    因为这拥抱，传递给妈妈婚姻带来的安全感。我所热爱的婚姻生活，可能和爸爸早就不再有联系，但它通过拥抱这个动作，不断在妈妈这里，为婚姻延续一种依存感，一种好感。时至今日，妈妈还会想起婚姻港湾环绕着妈妈的感觉，那种温热依然让我沉醉。
    而和无感或者不喜欢的人拥抱，是很尴尬的。妈妈曾经和自己不爱的人拥抱，那种死寂的气氛非常具有悲剧色彩，偶尔还会有些讽刺的滑稽。
    热腾腾的拥着别人，甚至都出汗了，却毫无感觉，甚至都着急了，心里不停地质问自己，我还活着吗，我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吗。连拥抱都无法传递感情的时候，妈妈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
    这样的生涩场景最后在记忆中形成一团呕吐物一样的浑浊片段，每次想起来，胃都会不适的翻滚。
    小夏，你现在可能常常像树懒一样挂在爷爷奶奶身上，能享受的拥抱时刻应该有很多。妈妈这个年纪已经记不起自己和姥姥姥爷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了。
    不仅如此，现在的妈妈很害怕和姥姥姥爷有身体接触，即使是手臂不小心相碰，也会立刻就缩回来。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那些电视剧里一回家就依偎在妈妈身边的成年女儿，不管什么年纪都亲昵和父母手挽着手撒娇的样子，妈妈从没有经历过，现在也做不到。可仔细搜查自己的历史，并没有里程碑一样的故事，让我们三人割裂的这样彻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使我们之间变得如此陌生。可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不知不觉的，妈妈和姥姥姥爷失去了可以彼此拥抱的亲密关系。
    妈妈有时候想，这结果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未被姥姥姥爷驯服。他们的尝试，各种角度，各种模式的尝试，有赤裸裸的，也有潜移默化的，都明晃晃的展现在妈妈面前。而这些希望能把项圈套进妈妈脖子的做法，最终让妈妈远离了他们。
    妈妈也许激烈的抗争过吧，可妈妈已经不记得了。大部分时候，妈妈应该都只是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不出声色。最后，妈妈就像一个原始人一样，逃离危险一样的，逃离了他们。
    如果我们三个人的心海是一片阴沉的沼泽，那弥漫的灰色雾气里，妈妈看到自己在迷茫而恐惧的奔跑，一边跑，一边回着头，转回去再跌跌撞撞的向远处跑，就这样，离开了他们，消失在迷雾里。
    小夏，想着你，想着爸爸，想着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妈妈陡然觉得自己错了。妈妈对自己的无力感过分的高估了，而对奶奶和爸爸对你照顾的能力也过分的肯定了。在遭遇生活冲击的时候，妈妈没有自信，一个被家庭抛弃的人又有什么能力能给你幸福呢。可那是情绪爆发带来的恍惚，那是错误的，对么。
    也许事实上，妈妈才是应该和你一起生活的人，妈妈才是更能给你幸福的人。妈妈应该每天给你拥抱，每天给你爱和温情，这样才是对的，不是么。
    小夏，妈妈永远都爱你，也永远愿意在你的身边陪着你，永远都希望能随时给你拥抱，你永远是妈妈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