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时明月之夜未央

第一百零七章 巫蛊之祸


    甘泉宫距离长安城北郊二百余里,苏文自见江充被抓后当下便逃离了太子宫,当太子卫队还在宫中四处搜寻他时,他早寻了一驾马车奔甘泉宫而去。
    酉时四刻,太阳的余晖已经缓缓收至山后,甘泉宫宫门正要关闭之时,苏文的马车出现在了宫门前。
    入甘泉宫后,苏文并没有马上面圣,而是先去了离紫殿不远的钩弋宫。山中晚风清凉,赵嫣正带着刘弗陵在内庭玩耍,听闻下人禀报,赵嫣面色一凝,随即便将刘弗陵交予乳母看护,自己则脚步匆匆往正殿而去。
    苏文此时正揣着不安和期待在殿内等候,当年养子常融因太子刘据而死,此事如同一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上,如今能有机会报这个仇,他岂能错过?正在沉思之时,赵嫣步入殿中,见了苏文亲切上前喊道:“苏常侍!”
    苏文闻声忙俯身施礼,道:“老奴苏文见过夫人!”
    “苏常侍快快免礼!”赵嫣笑道,“常侍奉旨入京治巫,如今归来想必是事有所成!”
    苏文扫了一眼宫中众婢,低声道:“夫人,老奴来此是有要事禀报!”
    赵嫣会意,将宫中婢子悉数退下,方才含了一丝笑道:“苏常侍有何事不妨直言!”
    苏文道:“夫人可知,如今京中已出了大变故!”
    “大变故?”赵嫣闻言心中一紧,忙问道:“是何变故?”
    苏文眉头一锁,道:“老奴与绣衣使者江充江大人一道奉旨入未央宫治巫,在太子东宫马厩内挖得桐人木偶,江大人本欲将此事上奏天听,但遭太子毒手被太子卫队擒拿,反诬江大人陷害东宫,老奴一看情形不对当即逃离太子宫,方才捡了一条命回甘泉宫复旨。”
    “太子看似仁厚,未想到竟如此狠毒!”听闻江充被擒赵嫣愤然言道。
    苏文点了点头,继续道:“老奴与江大人一道奉旨治巫,太子抓了江大人后若不见了老奴,自然知道此事泄露,定会派人赶来甘泉宫向陛下解释此事。到那时若是太子一口咬定是江大人诬陷,以陛下与太子之情,定会偏向太子,故此老奴回宫后未向陛下复旨,而是先来此处拜见夫人!”
    苏文的话里有话,令赵嫣一时琢磨不透,略一沉吟,赵嫣道:“本宫与常侍并非初识,常侍有何话不妨直言相告!”
    “好!夫人快人快语!”苏文赞道,继而一俯身,正色道:“夫人对小皇子之期望,当不仅仅只是藩王吧?”
    赵嫣闻言并不感到意外,当年她与苏文结交之初意图便已明晰,既是明白人又何必说含糊话,于是当下便道:“常侍所言不差!”
    苏文颔首,又道:“既如此,眼下有个绝佳的机会,可助小皇子成此大业,不知夫人可否把握?”
    赵嫣心中一动,沉声道:“还请常侍指点!”
    苏文微一沉吟,道:“夫人,眼下京中变故已生,想必太子会遣使者夤夜入宫面圣,若是夫人可将来使拖住,使太子与陛下音信不通,至明日待老奴向陛下禀告京中之事,以陛下之心性必然雷霆大怒,而太子若是一夜不见使者返回,心中定然诸多猜忌,亦会有所防范,我与夫人趁此时机,离间陛下与太子之情,夫人试想,陛下是否会有易储之心呢?”
    赵嫣听罢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江充与她有同乡之情,亦私下一直为她筹谋大业,如今被太子擒拿,若是自己拖延此事,很有可能殃及他性命,可若是及时禀告圣驾,那她扳倒太子的机会就失去,孰轻孰重,她心底不断盘算着。
    苏文并不知道她与江充的关系,见赵嫣一直犹豫不决,不由问道:“夫人,此事与夫人而言不啻为天赐良机,夫人为何犹豫不决?”
    赵嫣收起眼底的犹豫,点头应道:“常侍此计甚好,然此事事关重大,定要思虑周全!”
    “夫人缜密,自当如此!”苏文赞同道,“老奴入宫之际正是宫门关闭之时,老奴猜测太子使者如今已在来甘泉宫的路上,拖延来使之事还请夫人多费思量!”
    赵嫣点了点头,对外喊道:“来人!”
    殿外值守循声迈步入内,赵嫣道:“传各宫门候,陛下圣体不安,若有夤夜求见者,不管何人皆不得擅开宫门,务必报本宫知晓!”
    “诺!”值守领命而去。
    苏文赞道:“夫人雷厉风行,老奴佩服!”
    赵嫣微微一笑,道:“此事尚有不少细微之处,你我须细细商议。”
    “诺!”苏文应道。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峦在夜雾中起伏,甘泉宫藏在这夜色中,晦暗不明。
    ----
    果然,戌时刚过,甘泉宫外驰道上远远行来一匹马,来人至宫门口取出腰牌大声道:“吾乃太子宫詹事杨峻,奉太子命有要事求见陛下!”
    宫中门侯因接到钩弋宫传令,不敢擅开宫门,闻言忙遣人去禀告钩弋夫人,赵嫣闻讯道:“陛下圣体不安,早已服药睡下,如今宫门已闭,有何要事且待明日再说!”
    门侯得了回讯,便在门楼上对杨峻道:“宫门已闭,圣躬不安,请杨詹事明日再来!”
    杨峻闻听急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门候再行通报!”
    门侯道:“圣驾早已安歇,请杨詹事明日再来!”
    杨峻闻言心中虽十分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牵过马委身在门楼底下,细数更漏。
    ----
    子时已过,太子宫依然灯火通明,刘据喊来太子舍人,问道:“可有消息了?”
    舍人许彦摇了摇头,道:“回太子,杨詹事还未归来。”
    “如何还未归来?”刘据不安地踱来踱去,挥手让许彦先下去。
    少傅石德在一旁道:“太子稍安,甘泉宫来回须得五六个时辰,杨詹事此时应在路上了。”
    刘据微微点头,复又坐了下来。大殿空旷而安静,只听见漏刻一刻不停的滴水声,又过了许久,殿外传来‘梆梆…’的打更声,刘据从小寐中忽然惊醒,急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人闻声小跑了过来,看过漏刻禀告道:“回太子,丑正二刻了。”
    “丑正二刻了?”刘据惊声坐直了身子问道,“杨詹事可曾回来?”
    见宫人徐徐摇头,刘据心中一沉,挥了挥手让宫人下去,继而对石德道:“石少傅,这个时辰杨峻依然不见归来,本宫担心是否会发生变故?”
    石德亦是面色凝重,徐徐道:“依时辰推算,杨詹事早该归来,如今久出未归,发生变故之数甚大!想那黄门苏文若逃入甘泉宫中,必然会向陛下禀告太子私行巫蛊之事,以陛下之心性,恐雷霆之怒不可避免。此时杨詹事携太子书信前往解释,只怕陛下未必肯信,若再有江充在陛下跟前混淆视听,到那时东宫私行巫蛊诅咒圣驾便会成为一个事实,此罪名…”
    讲到此处,石德垂下眼眸,长长叹了口气,刘据急问道:“石少傅,此罪名将如何?”
    “易储!”石德重重言道。
    “太子储君之位不可动!”一个声音从内殿传来,刘据闻声抬眼望去,只见卫子夫披了一件丝袍走了过来,对石德礼道:“还请石少傅全力襄助!”
    石德忙起身道:“皇后言重,老臣自当全力!”
    “母后!”刘据扶着卫子夫坐了下来,关切道:“时辰尚早,母后如何不多睡一会?”
    卫子夫道:“据儿你一夜未睡,母后又如何睡得着呢?杨詹事还未归来吗?”
    望着卫子夫眼中的担忧,刘据心中不忍,却又只能点头道:“依然未归!”
    卫子夫微微颔首,对石德道:“石少傅,你有何对策?”
    石德回道:“皇后,如今甘泉宫中状况不明,老臣以为是否再派一使者前往查探,即便陛下雷霆之怒,见太子接二连三遣使者前往,怒火亦会稍许平复。与此同时,江充此人不可再留,且要告令百官,江充诬陷太子之罪,由太子亲自监斩此人,这样一来日后陛下若有问起,亦是名正言顺!”
    “少傅所言甚是!”卫子夫点头道,“就依少傅之言!”
    未几,太子舍人许彦被唤至殿中,刘据交代数句,便道:“父皇若是依然震怒,你便遣人速报本宫,本宫自会向去甘泉宫负荆请罪!”
    “诺!”许彦沉声应道,疾步而去。
    此时,天已微亮,寅时四刻,甘泉宫宫门开启,城楼下的杨峻赶紧起身,道:“太子詹事杨峻有要事求见陛下!”
    门侯道:“放行!”
    杨峻一揖随后入了宫门,只见一名小黄门上前道:“杨詹事,陛下尚未起身,请随我来!”
    杨峻点头相应,随着小黄门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抵达一处华美的宫苑,借着微亮的天色,杨峻看清此处乃是钩弋宫,便问道:“请问侍者,陛下可是在钩弋宫中?”
    小黄门闻言并不作答,只是依然躬身在前引路,杨峻知晓钩弋夫人赵嫣深得圣宠,当下也不多问,便随着小黄门进了一处偏殿的耳房。
    小黄门道:“杨詹事请在此稍作歇息,等陛下通传。”
    “好!”杨峻颔首一揖道,“多谢!”
    见天色尚早,又入了宫中,杨峻有了稍许倦意,当下便跪坐下来,饮过宫人奉上的清水,微微闭目歇息以待通传。
    ----
    卯时二刻,刘彻徐徐醒来,尚未起身便见黄门苏文一脸惶恐地跪地见驾,“陛下…”
    刘彻见状心中一惊,起身问道:“发生了何事?”
    苏文哭泣道:“陛下,长安发生大事了!老奴跟随绣衣江大人在未央宫搜查巫蛊,未料竟在太子宫马厩房内挖得一桐木人偶,太子闻报当下便将江大人擒下,老奴见状赶紧逃出宫去,太子怕老奴将此事禀告陛下,眼下太子卫队正四处搜捕老奴呢!”
    言罢苏文伏地泣声不绝,刘彻闻言勃然大怒,喝声道:“竟有此事!竟有此事!”
    苏文见状更是泣声道:“陛下,江大人搜得巫蛊,却被太子擒拿,反言他诬陷之罪。陛下,太子之心深不可测呀!”
    苏文此言更是加重了刘彻的猜疑,身为诸君私行巫蛊诅咒圣驾,其心何如,不得而知,刘彻不由一阵寒心。
    片刻踌躇后,刘彻大声喊道:“来人!”
    身边随侍的小黄门王弼躬身上前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面罩冷霜,道:“你为朕之使者,速速前往长安宫内,查明宫中情形报与朕知!”
    王弼应声道:“诺!”随即退身下去,备下马车前往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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