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

第40章


出门是兄弟,骑个马而已。他在家里老沉着一张脸,我看着也不高兴,不如骑个马,逛个街的……”她说着抬头看向她老哥,东方果然沉着一张脸盯着她。
  明姬顿时吓得没声了。承锦有些尴尬,踌躇了一阵,刚要开口,东方道:“公主如果不介意,我陪你逛逛吧。”承锦低声道:“明姬脚伤了,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东方俯瞰着明姬,仍然沉着脸说:“小伤不要紧,她自己养着吧。”
  东方径直到后院牵了马出门,承锦望着明姬轻轻一跺脚,就跟了出去。东方道:“我们到西郊可好?”承锦说:“好。”两人上了马,一路跑出了街市。
  东方很惊诧,承锦不仅能骑马,而且骑术还相当不错。两人沿着一条小路,跑到了郊外,渐渐放送马缰。四野开阔,也不由得让人心怀一畅。那路依着座小山,外侧是个陡坡,东方便控马上前走在外面,让承锦走里面靠山壁的一侧,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承锦道:“五岁。我母妃让人教的我,她知道父皇戎马一生,倘若我能骑马,必能得父皇喜爱。”
  东方笑道:“看来做公主也挺累的。寻常人家五岁的女孩正是四处玩耍,天真烂漫的时候。”承锦摇头:“简直累人之至。我五岁时,每天就要习五百字,上两个时辰的书房。比起来我还更愿意骑马。玩是不敢特别闹的,否则别人就要说,这样做有失体统。”
  东方不由得有些同情承锦,这样过十几年原本就很乏味,到头来却是等着被自己的兄长一纸诏书,赐给这个那个。两人行过山梁去,走到一片开阔的野地,花黄草绿,十分怡人。承锦拉住马,跳下地来,却开口道:“你呢?你闲散惯了的,如今可过得游刃有余?”
  东方也下了马牵着缰绳,漫漫游走着,“游刃有余可当不了,反而苦闷得很。”
  “哦?”承锦失笑,“你可知道,朝中多少人觉得你走了好运,令人羡慕。”
  “是么?”东方苦笑着摇摇头,“实话说,之前,我一直觉得无所谓。我小的时候曾经跟着我师傅游历四方,自以为自己看透了荣华富贵,情愿躲在山野闲散度日,不愁吃穿,也不事俗务。可以逍遥自在。”
  “然而我又生了些小聪明,也不想藏着掖着,能用时,就拿出来用一用。既跟五王交上了朋友,便跟着来到这里,也并无多少出人头地的大志。官场上的很多事我还是不大看得惯,或者说我自命清高。”
  承锦忍不住一笑,东方自己也笑了,“可是那天我从相国府出来,我想也许我可以不来京城,可以一直住在边陲山野,可以快活地过完一世。然而等到我死的时候,回想起这一辈子,也许什么也没有,就这样过去了。你说,我会不会遗憾?”
  承锦皱眉道:“你可把我难住了。世上的人为了各种目的经营算计,外人看去便觉得营营碌碌,好生难堪。”
  “正是,我因而疑惑,我过去所想的也许是错的。我所鄙弃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不懂得它的真义。”东方说。
  承锦听他说自己不懂,笑道:“你就为这个苦闷?我还以为你是在朝中受人言语,心中不悦呢。”
  “那何至于,岂有被人说说就苦闷的。”东方笑。
  承锦道:“你不明白,朝廷各人也有各人的盘算。有许多人便是与五哥不对路,然而五哥在京城时,他们不敢惹。五哥一走,你就成了靶子。言语相欺还是轻的,只怕背地里给你使绊子。你在上京便处处不得力,难免会气闷。这其中关节想明白了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你别以为是自己没做好,没做对。”
  东方叹道:“你今天不仅说得对,而且说得好,好得像早就想好了似的。”
  承锦被他一说,低了低头,说:“那个……明姬昨天来宫里找我玩,说到你近日有些沉闷。我就说……说不如今天大家出来散一散,哪知道她……她突然扭了脚。”她抬头道,“我想大家是朋友,我能解劝的自然就该说一说。”
  东方柔声说:“多谢。明姬有时顽皮起来不知轻重,你别放在心上。”
  承锦道:“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萧相国的事,我那天听到也吃了一惊。其实人生一世便如草木一秋。当其开花之时开花,落叶之时落叶,便不辜负在世一场。”
  东方想起那天夜里她站在解语亭里的样子,觉得那亭子的名字真是与她相得益彰,不由得微笑道:“你说得是,许多人营营一生,无所建树,便如草木凋落了。我等既活在这世上,当竭尽所能,活得精彩些。”
  承锦笑道:“正是这话,孺子可教也。倒让我想起一首古诗。”
  东方道:“说来听听。”承锦自己先笑得弯了腰,东方说:“你也不用说了,我看你是要编派我。”
  承锦摆手道:“不不,确是首古诗,乃前朝无名氏所作,我念给你听听。
  东榆双燕回,
  方天透晨晖。
  互梳双羽翼,
  笨鸟自先飞。”
  东方一听就知道她胡诌,故意摇头道:“这诗出了韵了,做得委实不好。尤其每句首字用得实在糟糕。”
  承锦道:“又不是我做的,是前朝一本集录上收的。不信你到文渊阁去查。”
  东方道:“既然古人能做藏头诗,不如我也考考你。我出藏的字,你来做诗。”
  承锦见他这会儿有些高兴起来,也不推辞,一口应了。
  东方拣着竹枝,望着不远处的一座草亭道:“前人曾写过一首《洗月赋》,其中有四时月象,就用‘一枝残月’这四个字吧。”
  承锦略一思索,便道:“一溪散碎云,枝寒叶正新。残更将已尽,月向西山行。”她念完又道:“韵杂了,听着不错就是。硬改了反雕琢得很。”
  东方点头:“这不用改,意境很好。只是不像你的做派。”
  “哦?”
  “我以为你行事总是一板一眼,不会随意的。”
  “这个么,我倒没想过。”
  东方忽然一笑:“也对,你若非行规步矩,便是疑神疑鬼,惊慌失措,专喜偷听,还有……”
  承锦咬牙道:“你这人当真讨厌得很,原本好好说了两句……”
  说话间走到那草亭,像是路驿供人歇息的地方。东方将马系在亭柱上,缓步进去,里面有一个石桌已倒在地上,还散着三个石凳。东方便用棉布手帕铺在一张凳子上,让承锦坐。承锦却瞅着角落里一个黑不溜湫的铁家伙叫东方:“快看,那是什么?”
  东方一看之下,忍不住好笑:“原来你不认得,那是一口锅。就是做饭用的锅。”承锦大吃一惊:“我也见过锅,怎么不是这样的。”
  东方也站到她旁边,专心致志地望着那锅,“你见着的锅都是端得上桌子的,这是厨房里用的笨重铁锅。平常人家家里用的比这个还大一倍。”
  承锦将那锅左看右看,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口锅?”
  东方四面看看:“也许是行路的人曾在这里埋锅造饭。你看那锅底砸了个洞,自然不能要了。”
  说话时,便有微风袭来,拂得人眼目清明,东方望望天说:“临窗棋罢指犹凉,作这句诗。”承锦停下研究那破锅,半天应了句:“七个字怎么作?”
  “不管怎么作,反正是这七个字。”
  承锦在那凳上坐下,想了一想,道:
  “临门车骑绝尘去,
  窗含日暮人独倚。
  棋闲乐止不展颜,
  罢舞佾,
  指绕青丝默无语。
  犹有秋窗风雨来,
  凉薄夜里袭白衣。”
  东方差点没倒抽一口气,下定决心要难她一难,因说道:“做的纤巧,意思上不够大气,老是春情秋愁的。”
  “说得极对。你只管难我,我如何大气得起来。”
  东方看着那口破锅,忽然一指道:“铁锅一口,就作这个。”
  承锦一愣,皱了眉。东方微微笑:“再加上你那句‘说得极对’,一共八个字。”
  “铁锅一口,说得极对?”承锦诧异地问。
  东方点头,承锦低头不语。
  东方凉凉道:“若是作不出,也就罢了。”
  承锦不理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一句句念道:
  “铁釜燃薪旺,
  锅头置肴飨。
  一盏新焙酒,
  口齿俱噙香。”
  她站起来,
  “说谈千古事,
  得谋万年长。”
  她往前走了两步,回身一转,道:
  “极目有陋室,
  对坐在草堂!”
  承锦念完,自己都觉得佩服自己得很,展臂道:“还有什么难题,尽管拿出来吧。”却见东方望着她不说话,承锦合手微躬,侧头道:“如何?”东方笑道:“可难不住你了,从此倒要服了你。”
  承锦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睛比往常要明亮,竟看得她一阵局促,背转了身去,迎风而立。东方也站起来,极目四望,似乎天地宽阔,莺飞草长,令人心中柔和起来。
  *
  他们回到城中时,日头已经偏西了。东方与承锦回到西街院子,却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结香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站在院子樱花树下十分夺目,生生将那樱花残枝比了下去。她本望着那鸽子笼不知想着什么,一见东方回来,粲然一笑,道:“东方大人,你让我好等啊。”
  东方猛然想起三天前约了她来,一望门首道:“你怎么进来的?!”结香似笑非笑地打量承锦,说:“你约了我,我自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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