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

第58章


承铎低低道:“茶茶,你见着七王可有什么看法?”什么看法?茶茶不明所以。承铎道:“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会不会是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
  茶茶回想了一下,脸色尴尬起来,然而又很为难。幸而承铎的神色一直比较自然,茶茶轻声道:“我不知道。”她仰望承铎的脸,“两年多了,我记不清楚那个人,他……他也没跟我说过话。”
  承铎便不再问,转而嬉皮笑脸道:“那个美女你先前看着还不错,我想我的就是你的,所以我就收下了,想必你也不会不乐意吧?”茶茶觉得人贵在自觉,若是问她,她有什么立场来说乐意不乐意,又不是送她的,便摇了摇头。
  因承铎原是反问,她这摇头便分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承铎挑眉道:“意思是你无所谓?”茶茶想想觉得自己又不是他王妃,装什么贤良淑德,闷闷道:“我讨厌她。”承铎大笑,把她一揽,道:“那我把她扔到那边营里去。”
  那边营里就是营妓住的,茶茶是呆过的,听他这么一说,却又皱了眉。“那也不好。”她小声说,“那边的仆妇洗起人来像要把人捅死。”
  “那是怕他们搞出病来。”
  “还要喝苦药。”
  “要是有人怀孕就知道还是喝药好。”
  茶茶不说话,承铎却又不痛快了,拉了他说:“你想这些做什么,倒不如想想明天做什么吃的。”
  茶茶却犹豫道:“她又不是胡人……”
  承铎果然沉了脸:“茶茶,我原以为你多少也是明白男人的。你若要同情这些女人,那是无论如何也同情不过来的。我从来不是做慈善的人。我可以帮你护着忽兰,你也可以存点善良。但是你需记得,世上的事不是因为你善良就能改变的。”
  茶茶轻叹:“我原也以为我是懂得男人的。可是遇到你,又觉得不懂了。”
  “那你现在懂了么?”
  茶茶望着他:“不知道。”
  承铎有些生气:“你为何总是不肯全心信赖我呢?那个舞妓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然之在上京就见过她。只怕这次来也是有目的的。”
  茶茶却惊奇:“她还有来历?”
  “嗯,说起来我和赵隼也见过,很不简单。”
  承铎说着,茶茶出了一回神,忽然对他一笑,比结香还蚀骨三分,柔声道:“那她也不必去那边营里了。”
  *
  “什么?”东方跳了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不要!”
  承铎笑道:“一个女人而已,你做什么这副样子。”
  “我可不是你,你少拿这些破事来整我。”
  承铎循循善诱:“你也知道,我帐子里那个就知道装,其实她心里早浸了一缸醋。可昨天那情形我也不好推脱不要;这女人又有来历,放在别人那里我也不放心。你既然认得她,先在你这里放两天,具体怎么办,你自己看着来吧。”
  “你少来。这主意谁出的?”东方咬牙。
  “还能是谁?我也是没办法么。”
  东方狠声狠气地说:“这种作弄人的小聪明,你还差了点。你两个自以为修成正果了,就沆瀣一气地算计起我来。”
  “那女子也不算委屈了你。我那里有茶茶,烦你周旋一二吧。”
  东方冷笑道:“你的茶茶就是好人了,那承锦算什么?”
  承铎也冷笑道:“我看那女人对你眉来眼去,你两个笑里藏情的,未必就有承锦什么事儿。”
  东方气得说不出话来。
  承铎又顺着他道:“好了好了,这个事情也犯不着这么大气。你讨人喜欢那是事实,若不是我下手下得早,我们家茶茶还不定让你勾去了。”
  东方哭笑不得。
  “反正你又没打算做和尚,那个女人天生一副祸害相,你趁这个机会了解了吧。你不要我就把她扔到营妓堆里,随便谁要去。”
  东方不说话。
  承铎看他意思是松动了,进而道:“另外,她可是你跟我要的,不是我特意送的。”
  东方站起来:“你得寸进尺了吧?!”
  承铎转身就走,嘴里说:“这个嘛,看你吧。我只是怕人误会,还以为我怕茶茶似的。嘿嘿。”
  原来他是这个目的。
  东方已经挽起袖子要打架了,那厮便飞快地溜出了帐去。
  第三十五章 邪术
  北方边塞不及入冬便会下雪。今年又比往常更早一些,才过霜降,燕州便飘起了纷扬细碎的雪花。
  塞上的牛羊吃饱了秋草,膘肥肉壮。大雪一至,便到了吃它们的时候。大锅里煮得雪白的汤,偶尔翻起来一片干辣生姜,调得汤鲜香热络。汤里的羊肉肥嫩不腻,萝卜甘美多汁。舀出一碗汤来,撒上几许青翠的芫须,飞雪的天气窝在帐子里与朋友吃肉喝酒,实是这世上最惬意的事了。
  承铎加上几枝细柴,茶茶便将一盘子冬菇、干笋、腐竹、苕皮之类的菜蔬倒进了羊肉汤锅里。东方用筷子夹了一块萝卜道:“萝卜寒凉消积,晒干了制一制,状似人参。只是人参补气,萝卜下气,药性相反,遇到这种假药常常会吃死了人。可见萝卜也能当毒药,是吧?”他望茶茶一笑。
  茶茶点头:“世上只有药,本没有毒药。只不过功效不同,有的用来救人,有的用来害人。”
  “嗯,药本没有错,是人心善恶有异。”东方把那块萝卜吃了下去。
  承铎便顺着应了句:“比如说?”
  茶茶头也不抬道:“比如我的刀用来切菜,你的刀用来切人。”她不着声地把恶人的名头安给了他。
  承铎锁眉无奈道:“我好好吃个饭,你们何必对讲学问。”
  东方笑笑:“你请我来的,我总不好白吃白喝。先讲点道理提着,才不至于成了酒曩饭袋。”
  承铎不曾跟东方起过口舌争执,因而不知道他言语厉害。茶茶在别人面前从不多话,偏偏跟东方谈论十分合拍。因而承铎发现茶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两人对不上几句,就藏了机锋,最后倒霉的常常是什么也没说的承铎。
  承铎用竹编的滤勺捞了几块菜,扣进茶茶碗里:“说话能说饱么?自己做的自己也不吃。”
  茶茶夹了块冬瓜,托了碗小口咬着,顾不上说话了。
  东方给承铎的杯子斟上酒,淡然道:“你打了胜仗,却驻在燕州不走,朝上多少也看出燕、云二州的对峙之势。你就不怕皇上疑心你?”
  “那你为什么不走?你为议和来,现在正该回去复命。”
  东方仍是淡然道:“我有预感他要出阴招对付你,而你应付这个不行。”
  承铎也淡淡道:“我有预感他会有所动作,而我不在这里不行。”
  两人端起杯子碰了一杯,仰头喝尽。
  “那个结香你打算怎么办?”承铎放下酒杯。
  东方头疼道:“我本是把她安排在我偏帐里。可这女人不知羞耻,有事没事往我帐子里钻。”
  “你要她知羞耻,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东方道:“我觉得奇怪,她似乎知道我已看穿她身份,却又不说明。她这样子不知要做什么。待我慢慢应付她,也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承铎大笑:“她这样子分明是对你有意。你想劝化她,等着舍身取义吧。”
  “胡说八道。”东方微微有些脸红。
  承铎收了笑道:“我可不是胡说,对那种女人就是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
  东方嘲讽道:“你混到如今也才骗到手一个,好意思装行家么。”他说着,伸手去端碗,手触到碗的瞬间,那只瓷碗应手而碎,从中间齐齐断成两瓣,像是被刀刃割开的一般。东方一时捏着半块碗沿,有些愣愣的。
  承铎拾了另一块起来,怪道:“这碗怎会断成这样,你使内力了?”
  东方也回过神来:“没有啊,我只是寻常地一拿。”
  茶茶也就着承铎手上看了看,“这碗刚刚还盛了汤。要是有一丝裂口,这样的热汤,早就烫炸了。”
  然而刚才东方并未使力,即使是内力摧动,也很难将一只厚瓷碗断得这样整齐。东方心中暗暗惊异,觉得征兆不好,“也许是最近要出事。”
  “出什么事?”
  “呵,不知道,我这两天心意烦躁,这碗好好地被我一拿竟然齐齐断为两半,可知是凶信。”东方被这只碗败了兴致。
  承铎道:“想多了,也许这碗早就磕了口子,你拿的时候对了力道,就裂开了。”
  茶茶不吱声。
  东方勉强笑笑:“可能吧。”心里却知道决不可能。
  茶茶给他换了碗,东方却不怎么吃了,只与承铎喝酒。喝到将要熄灯时才辞了出来。帐外寒风刺骨,各寨的灯火都熄灭了,只有大营前哨卫的篝火还打着卷燃烧。东方站住仰天,看见那雪花细细碎碎地飘下来,寂静之中仿佛能听见坠地的声音。
  他伸出手指接住一朵,看它在手上渐渐消融,一点寒凉之气浸入肌肤,心里却格外地想念起承锦来。不知她在上京怎样了,可还是琴书寄傲,诗文遣怀。有时他会觉得承锦与那个宫廷格格不入,虽然她表面上应付熟如,心里却是疏离,甚至是不屑的。
  东方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便向自己大帐去。走到一丈开外就见帐里烧着火,有人影闪动。东方心中便十分不悦起来。当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是讨厌旁人来打扰的。
  结香穿着淡青的袄子,只用一支赤金扁簪松松挽了头发,素颜天然,蹲在那里添一块柴。看见东方回来,她婷婷袅袅地站起来,笑道:“大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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