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

她缓缓说道：“我与太子渊源颇深，若不是他，也没有日后的我；若不是他的父亲，也不能成就今日的我。一直以来，太子待我不薄。虽然我现在贵为王母，但从不敢忘记他的恩情。我希望他幸福。如今，小西的幸福便是他的幸福。所以，我希望你幸福。栩晢。”
  
  “我会努力。”栩晢答道，“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努力去寻找幸福。”
  
  “栩晢，你一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云裳温柔的话音响起，又让栩晢陷入了深思。许久，栩晢点头，“云裳阿姨，我知道。”
  
  
第八章 灯火阑珊处２
   已是深夜。栩晢坐在摩昂常坐的云树下，一待就是几个时辰。王母早已离去，四周安静得很。偶尔微风轻拂，云树的树叶互相打着招呼，沙沙的声响，在静谧空旷的殿宇格外明显。
  
  当时的叔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缅怀过往，回想从前？是否像他一样，苦涩中带着隐忍的甜蜜，看到所爱之人幸福时的安心和绝望并存，如罂粟般，生长在心间。美丽中带着剧毒。随着那毒性越来越强，他的相思之苦越发不能控制。
  
  叔父，我走上了你从前的路，在某些方面比你幸福，但是却同样也失去了某些快乐。你信宿命吗？你会朝着宿命既定的路，不挣扎不反抗吗？
  
  云花早已停止了欢欣的舞蹈，留给栩晢的只有寂寥的月夜。苍穹的上弦月投射出清冷的光华。冷月如霜，他的心，如死寂般的森林，只看到幽黑的一片，再不见其他。
  
  “何人在此？”一声轻喝，来人已经站在栩晢身后。来人显然有些犹疑，话语中透露出他的不确定，“你不是摩昂，你是谁？”
  
  栩晢也顾不上隐藏自己的身份和确定来人是谁了。毕竟这里靠近瑶池殿，声响若是太大，必定会引起天兵天将前来。他起身转背作揖，轻声却沉着地应答：“在下东海龙王子敖栩晢。敢问仙家是谁？”说罢，他才抬起头，望向来人。
  
  此人一身白衣，在月华清辉的映衬下更显耀眼。他负手而立，气度卓尔不凡。背光处，他的双眼却格外晶亮，如黑幕下的点点繁星。他朝栩晢暖暖一笑，也拱手道好：“原来是太子，失敬！我是骄阳坐骑白光。”
  
  对于白光，栩晢了解并不多，只听小西提起过他是织云阿姨的救命恩人，织云与他情同手足，感情不比太阳十子差。栩晢把他当长辈，话语更加敬重，“小侄莽撞，不知白光叔叔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太子折煞小人了。”白光微微俯身，却也认可了他的称谓，不再多说，娓娓道出缘由：“我每日有巡视织云殿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刚才不知是太子，若有冲撞，还望太子恕罪！”
  
  “小侄这就离开。”栩晢说罢，就准备离去。白光看着他，想起经常前来的摩昂，心头一恻，开口说道：“太子，这里并不是一个值得你回忆过去的地方。小人还是劝你不要再来。”
  
  “谢白光叔叔提醒。”栩晢脚步一顿，又听到白光说道：“太子，路在前方。你一直在朝前走，心也要跟着一起啊！”
  
  *
  
  不想回东海。东海太多的回忆和思念，他害怕这些会席卷而来，让他狠不下心。他是矛盾的。他根本不想忘记小西，但是他希望能开始新生活，远离小西，寻找另一种快乐。因为这样的日子太痛苦。得不到，亦放不下。即便是神仙，也无法洒脱，选择潇洒离去。
  
  内心也挣扎过无数次，在远离和靠近之间徘徊不定。身边的人太过于担心，特别是小西的担忧，让他冒险作出了轻率的决定。他原以为可以做到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自己的善良，更低估了自己对小西的爱。
  
  天庭已是十分静谧。夜凉如水，冷月如钩。仙人早已歇息。只有他，还在徘徊。
  
  徘徊于过去和现实之间。徘徊于遗忘和回忆之间。
  
  “栩晢。”轻轻的一声叹息，在这夜晚，却格外清晰。栩晢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到卉萱站在身后。翠绿的衣裙在深夜的掩饰和月光的照耀下变成了墨绿。这是一种让人安静的绿色。
  
  “栩晢，别难为自己。”卉萱声音轻柔，表情诚挚。
  
  “卉萱，我……”栩晢想要反驳，可是望着卉萱的双眸，竟说不上谎话。那双眼眸中有着洞察一切的怜惜，令栩晢的心顿时柔软下来。
  
  “栩晢，如果你心里能够空出一个小缺口，容得下旁人，就不要放弃熺旎。她是真心爱你。爱情是一个了解磨合的过程，这是需要时间的。”卉萱平静地陈述，面色祥和，循循善诱。
  
  栩晢摇头，“卉萱，你不懂的。”
  
  卉萱反倒笑了，“栩晢，我好歹也下凡经历红尘数次，这些年的记忆都没有忘却，多少还是比你经验丰富。”
  
  “卉萱，我与小西的感情，你不懂的。我对她……感情太深，且如今到了不是我能够控制的程度。”栩晢认真回答。在卉萱面前，他竟然没有一丝隐瞒。就是这样信任她，如知心朋友。
  
  卉萱摇头不认同，“栩晢，我认识你的日子不短。你对小西的感情我怎会不知！当年，你带着她在西海游水，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眸至今让我记忆犹新。爱恋中的人不会掩藏自己的情意，你的世界只有她，但凡一眼便可明知。”卉萱顿了一会，淡淡的笑容浮现在精致的小脸上，“而我，也是看了你的双眸，动了凡心，下界为人。”
  
  原来，这里面的牵扯和缘分，如此得来。
  
  卉萱话锋一转：“可是，栩晢，你与小西如今已是不可能的了。你心里明白，只是不敢面对这个现实而已。”
  
  “我……做不到！”栩晢倍感颓丧，语气中泄露出自己的茫然与不安。“与熺旎在一起，我无时无刻不在受着良心的折磨。我不爱她却被迫与她一起，这不公平！”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之事。”卉萱说得直白，“栩晢，能够爱便是缘分，就不要错过。凡人感叹茫茫人海能够遇到倾心之人难能可贵，只望要珍惜。仙人也是如此。梵天的梦谁也无法猜透，能够遇到就不要错过拥有的机会。”卉萱劝道，感慨良多，“‘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凡人参悟得出，你为何还要如此执着。多年前，我在百花园听地府王后对百花仙子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执着是陷阱。栩晢，不要在执着下去了。从她的爱中走出来。勇敢一点，去面对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生吧！”
  
  “卉萱，谢谢你的开解。”栩晢挤出一丝笑容，但谢意拳拳，“我只怕要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熺旎会有她自己的人生，我强行出现在她的生命轨迹中已是不对，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卉萱显然没有料到栩晢是此反应，愣神片刻，没有说话。她喃喃开口，问道：“那你爱我，好不好？”
  
  “卉萱……”栩晢惊愕到不解，回想与她相处的时日，害怕和不安毫无声息的降临而来。他希望自己是自作多情，讷讷询问：“为何这样说？”
  
  “栩晢，我爱上你了。从我初次见到你的那时候起。”卉萱无力地望着栩晢，心底的秘密最终告诉了他。
  
  栩晢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卉萱自嘲地笑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我以为你和小西可以天长地久，我以为你与熺旎可以举案齐眉。我以为你会幸福的。如果是那样，我会把我的心意烂于心底，藏于阳光之下。可是——”她望着栩晢，坦荡无欺，眼底的怜惜加重，“可是，栩晢，你不快乐，你不幸福。我想给你幸福！”
  
  “卉萱，怎么会……怎么会……”栩晢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主动握着卉萱的手寻求一份真实，“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我们是朋友。可是，这不能阻止我爱上你的事实。”卉萱如秋水般的瞳仁中焕发出不一样的神采，“栩晢，当年我私动凡心，佛祖命我下凡，我原以为自己只是爱上了恋爱的感觉。刚开始，我也确实恋爱过，结婚生子，以为这就是我追求的。可是，直到我遇到了来到人间游玩的你，我才知道，当年的我爱上的是你，从此以后，我再也无法去爱上旁人。我每每再次轮回之时，忆起往昔，才有甜蜜之感。”
  
  “你知道的，爱上我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的爱都给了小西，我再也无法去爱上别人。”栩晢不敢去看卉萱的眼睛，从未有过的慌乱让他慌忙松开卉萱的手，连连后退几步。
  
  “栩晢，爱上一个人不代表要忘记过去。你心里有她且永远有她，这是正常的。不要为难自己，敞开心扉，接受我，好不好？”卉萱的恳求没有一般女子的哭闹，她始终带着一份平和，心境的平和。
  
  栩晢说不上话来。卉萱也没有再逼他，粲然而笑，说道：“栩晢，记住我今天的笑容。我会给你幸福的，代替小西，给你永恒的幸福。相信我。”
  
  说罢，她转身，迈步向前，没有回头。
  
  
第八章 灯火阑珊处３
   栩晢浑浑噩噩回到东海，已接近子时。
  
  月光越发清冷幽静，月华的银辉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波光粼粼的海面折射出不同的银光，或刺目，或柔和，亮如白昼；夏日的凉风吹起海浪，声声如歌，似怨诉，似低吟，似呢喃，似哭喊，各时不同，各处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