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

34 诅咒生


我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转身循声望去,摩昂托住弱不经风的织云,满脸焦急。我赶忙上前,只见织云面色煞白,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摩昂扶住她,眼中流淌的全是关切和焦灼。
    “你生病了吗?夜摩知道吗?”摩昂不安地问道。
    织云淡淡一笑,那笑容凝结在脸上还没有半刻,立刻被紧皱的眉头所替代。她一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抓住摩昂的衣袖,揉捏得皱成一团,不成模样。看着她这番神情,想着她身体的疼痛定是万分。这疼痛开始了多久啊!她刚才那样镇定得云淡风轻,是真没事还是伪装出的平静?
    事情已不容我多想。我也连忙上前扶住她。织云平静地望着摩昂,翕动着嘴唇,艰难地说道:“送我回家……”话未完,她已痛苦地捂住胸口,弓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摩昂见状,更不敢再细问,抱着织云踏上白云,箭一般飞奔前去。我看织云如此,不知她情况如何,也连忙招来一朵云彩追了上去。
    我们像平日一样,经由黄泉之路前往森罗殿。我从未见过摩昂如此心急火燎,一路上未曾作任何停留,即便自己吃不消也不会在意。刚过鬼门关的时候,守关的狱卒没弄清楚情况,想要拦截。摩昂停下脚步,双目圆睁,硬是生生的将他们退缩回去。待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摩昂又风尘仆仆的开始赶路。
    忘川河处,一片冷冽的鲜红。摩昂飞身而起,越过这时而快速时而缓缓的河水。只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摩昂太子,织……王后怎么了?”这个人的声音,竟也如此焦急。
    我也准备像摩昂一样飞身而起,却不料被人牵住。回头一看,是在这忘川河内渡无数亡者前往森罗殿甚至前往奈何桥的渡河之人——白辉。他拉住我,急切地问道:“云裳姑娘,可否告诉我王后怎么了?”
    “我也不知情。”我如实回答,“摩昂正带着她去找阎王。”
    他听我这样说,更是着急,不停地在原地踱步,喃喃自语:“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多说了几句,已经迈出了脚步。我望着身后缓缓而来的亡灵,忙拉住他,说道:“这里还有许多工作,你若就这样走了,地府岂不会乱了条理。”
    他听我这样说,也安静了下来,回头看着身后,止不住叹气。他望着我,说:“云裳姑娘,可否捎上小人的祝福。若织云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啊!”
    “休得胡说!”我忙止住他的话,说:“仙人怎会妄自失去生命。你多心了。”我的心里还是念着织云的安危,急忙向要前往森罗殿。不料白辉还是将我牵制住。我一下气恼,瞪着眼睛望着他。他期盼地望着我,说道:“还望云裳姑娘行个好,待会儿能够告诉我织云的情况。我很担心。”
    他认真的神情加上那双充满乞求的目光,我的怒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我点点头,快速的赶往森罗殿。
    森罗殿一片肃静。我前前后后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我又急忙赶往织云殿。刚踏入织云殿,摩昂正站在正殿,向我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招手让我到他身边。我瞟向织云的寝宫,见她被阎王安顿好睡在洁白的床上,面容沉静。
    “怎么回事?”我轻声问道。
    摩昂摇摇头,同样也轻声回道:“阎王似乎早已知情。我把织云带来,他二话没说就带她来到寝宫,对此事一点都不惊讶。”
    我刚想问话,阎王已经悄声过来,轻轻地把门掩上,对着我和摩昂作揖表示感谢。
    摩昂目无表情,坐在桌旁,问道:“感谢倒是不必,我只是想知道织云到底怎么了。”
    阎王也坐下,抬头看着我们。我惊讶地望着此时的他。他和织云一样,双唇微微肿大。但是他的嘴唇的颜色明显比织云要深要红一些。
    阎王显然感受到了我的震惊,说道:“实不相瞒,织云每隔几日便会咳血,进而心绞痛。我们只能以接吻的方式来减轻她身心所承受的痛苦。”
    “心绞痛?”摩昂脸色阴郁,沉着脸问道,“何以得这种病。你快细细说来。”
    阎王点头,说道:“事情的缘由我也不得而知,她前阵子突然咳血。事情来得太过于突然,让我始料未及。待我回过神来,帮她把血迹擦去,想为她把把脉看看,不料她捂住胸口,疼痛难当,揪着我的手青筋直冒。”阎王叹了口气,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我从未见过她这般难受。想着多年前他在我承受椎心之痛之时与我亲吻帮我带去部分痛楚,我也如此尝试。没想到的是,她这痛比起我当年所受,竟痛苦千万倍,简直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的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词语。似乎在不久前还听过这样一个让人恐慌的词语。我望着摩昂,他定是和我想的不差分毫,气愤地拍案而起,喝道:“这难不成就是雪依所谓的诅咒?好狠心的人啊!”
    雪依的诅咒当真已成现实?想着当日织云容颜的苍老,现在的痛苦,似乎雪依的诅咒正在慢慢的变为现实。上天当真这样残忍,这样不开天眼,让这恶毒的诅咒变为现实吗?正想着,耳朵里听到一声闷雷,雷声竟把大地都震动了,我摇晃着站不稳身子。
    “怎么了,云裳?”摩昂问道。
    “刚才地震,我差点倒下。”
    “地震?”摩昂蹙额,不确定地问道,“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难不成是梵天在向我发出警告。我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去多想。似乎梵天就在身边,你不能够诋毁他,忽视他。可是他为什么不能款待织云呢?
    “夜摩,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惹出的祸。”摩昂目不转睛地望着阎王,语气颇为不好。“若当年你不出现,断不会弄出这么多的事端。”
    阎王脸色微变。我忙拉住摩昂,轻声制止:“摩昂,别说了。”
    摩昂一把甩开我的手,喝斥道:“我说的并没错。若当年他不出现,织云便已嫁给我,安安心心地做着太子妃,根本不用受尽轮回之苦,更别说现在这生不如死的诅咒。她和你在一起,你就未曾给过她安生的日子。”摩昂目露怨气,接着嚷道:“你可知,我每次看到她要经受轮回之苦,心里是何等的撕心裂肺吗?就是你,带她走入到这万劫不复的地步,回不了头,上不了岸……”摩昂仰望着天顶,声音便成了唏嘘的感慨:“如果早知道她会经受这样的折磨,我当日就不应该接受她的红莲白莲。我情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她受到丁点的委屈啊!”
    “摩昂,你对我怨恨,我接受。还望你小声一点,织云正在休息,会吵醒她……”阎王便说边看着织云的寝宫,大吃一惊,快步上前。我转头一看,织云不知何时虚弱地站在了门边,扶着墙壁,正艰难的向前踱步。阎王走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已经发作了吗?”
    织云摇摇头。阎王抱着她坐在桌旁。织云看着摩昂,依旧面带微笑,那样从容,那样淡定,仿佛生死之在这一线,她也能置之度外。如果现在有谁能够扭转乾坤,时光倒流,阻止这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那该多好。
    “摩昂,不要怪自己,不要怪他人,也不要怪我。很多事情,梵天早已注定,我们只须等待,等待回眸时刻花开的时间,等待峰回路转圆满的结局。”织云轻轻地说,身体的孱弱已经由不得她大声说话。“当日将红莲白莲相赠,我和夜摩都从未后悔,就算当日我们知道日后的结果,也会毫不犹豫做出相同的抉择。很多方面,你我是心心相惜的。我当日助你,就像你今日要帮助云裳而不惜与我众哥哥为敌一样。”
    “啊!”我轻喝,倒吸了一口凉气。摩昂帮我的事情,在她眼中为何如此澄明。摩昂显然也有点始料未及,呆呆的望着织云。
    织云微笑着望着我们,对我说:“云裳,我不知道你是为何事而非要与我四哥哥分手。但是我可能帮不了你了。如今我这身子,上了天庭也只会让哥哥们伤心,还不如不去。我也只能厚着脸皮请求你的帮助。”
    “那本是我分内的事情,今天是我鲁莽,明日我定去复职。”我说道,望着她满是歉疚的双眸,也学着她始终面带微笑,说:“你安心在这里养病,不要想太多。”
    织云笑着点头,可是抓着阎王的手却骤然一紧。阎王一惊,对我和摩昂歉然说道:“今日不再多留二位。织云的事情还望二位暂时不要说给耀辉他们听。我会及时找到解救的办法。”说着,阎王抱着织云头也不会地回到寝宫。
    摩昂闷声不响地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织云殿。我跟在他身后,也选择了沉默。日后,我还是要前往天庭,到那时,我该如何面对耀辉呢?头痛剧烈,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次来到忘川河边,白辉已经赶来,单膝跪拜在摩昂前面,说:“白辉拜见摩昂太子。”
    摩昂听到白辉的说话才回过神来。他拉起白辉,说:“不是说过你我见面不需行礼吗?”
    白辉点头,急切地询问道:“织云小姐一切可好。我看着她似乎受了伤,脸色很苍白。”
    “没事,你无须担心。有阎王照顾她,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摩昂不急不缓地说道,又回到他冷静自恃的神情。
    白辉似乎很信任摩昂,听摩昂这样说,也放心不少,却仍忍不住担忧地问道:“我刚才看到她脸色惨白,不会很严重吧!”
    摩昂摇摇头,笑着宽慰道:“我刚开始也吓了一跳,后来得知她只是最近比较乏,需要休息。”
    “太子,还是一样念念不忘啊……”白辉叹道,见摩昂神色一凛,赶忙收住了口。其实,这件事旁人一看便知,摩昂自己心里更是心知肚明。
    再一看白辉,他和摩昂一样,心意外露,明眼人一看便知。那藏不住的深深的爱意总会在眼神中、语言中、行动中不由自主地宣泄,想保留都留不住。
    很多时候,爱一个人是没有深浅的区别吧!心底里爱着就是爱着了,谁也无法衡量多少与轻重。就像阎王,就像摩昂,就像白辉。我无法比较他们对织云的爱的多少,我只知道,他们都深深爱着织云,护着织云。
    只能说,在爱情的世界里,谁比谁更加幸运。仅此而已。
    忘川河边,那让人过目不忘的艳红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低头一看,岸边那一片片冷艳的红色映入我的眼帘,长长的铺着黄泉之路,像是红色的地毯,迎接着到地府来的亡魂。这红色红得似火,如终日不会消失的焰火,熊熊燃烧着;更像我们这颗正在蓬勃跳动没有停歇的爱着别人的心。
    “好美!”我喃喃自语,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真想徜徉在这花海中舞蹈,然后倒头睡在这片红色的海洋中久久回味。
    “这是摩诃曼珠沙华,人间叫做彼岸花。它是这荒凉的地府中唯一的一种花,是织云特意求了百花仙子得来的。织云曾经说过——彼岸花,开到荼糜花事了,却开不尽相思千年的爱。”摩昂缓缓道来,自己的目光也未曾离开这片花海。
    “彼岸花。”我呢喃着这个名字。彼岸在哪儿,哪儿又是彼岸。在爱情的领域中,有可以到岸的彼岸吗?如果真的到岸,定时已经远离红尘纷扰,远离世俗情爱了。
    我俯身,摘下其中的一朵。如小伞钩子的花瓣向外迸发,像极了心底的爱意不断流淌。那淡淡的花香此刻浓郁十分。我的脑海中竟有着模糊的影像,即便我确定此刻的我,眼中能够看到这片迷人的花海。
    “摩昂,我脑子里止不住地在播放着模糊不清的影像。”我拉着摩昂,说道。
    摩昂抬手在我额前轻置,片刻之后说道:“不用担心。彼岸花的花香能够唤起前世的记忆。说不定你会慢慢想起你很小很小的时候的事情,更会想起你的父母。”
    听他那样说,我心里一阵惊喜。如果我能知道我的父母是谁,那该多好!我盼望了这么多年,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我能不能摘几朵回去?”
    “抱歉,云裳姑娘。”白辉躬身说道,“这彼岸花是织云小姐特意求来,从未赠予过外人。还请云裳姑娘见谅。”
    听他这样说,我也不在勉强。我蹲下身子,大力地吸着这浓郁的花香,想让他多在我的脑海中停留片刻,让我快点回忆起从前。
    “云裳,我们回去吧!”摩昂说着,拉着我疾步走去。刚出了鬼门关,他带着我飞身而上,冲到地面,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西边。
    是不是西海出了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牵挂。我问他,他却摇头,不多言语。等我再次站定,我们已经到达天山,来到了雪娥殿。我心道:不好,摩昂肯定来找雪依的麻烦了。
    刚想到这里,摩昂已经踢开了雪娥殿的大门。印象中,他并不是这样不知礼数,怎么到了此刻他竟这样冲动。织云的痛苦定带给他无穷的心痛。
    “雪依。”摩昂大喝一声,“你这蛇蝎的毒妇快给本王滚出来!”
    雪依的门童在殿内探出头窥望了一下,忽的转身不见。不一会儿,雪依娉婷而来,在殿内笑吟吟的望着我们,道:“什么风把这稀客吹来了啊?”
    “你这毒妇!”摩昂快速地挥掌劈过,扇了雪依一个耳光,“怪不得这么多年你都不能和你亲生母亲见面。不见也好,免得你母亲看到你如此歹毒而伤心。我就真想不通,嫦娥那端庄贤淑的女子怎会生下你这样恶毒的女儿。”
    “不许你这样侮辱我的母亲!”雪依怒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和我一样,都得不到自己心爱的人。当年你也和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甚。最起码,我只伤害了她一人。当年你把身体出卖给魔王,伤害的可不止一条性命!”
    摩昂一时语塞,竟说不出任何话。雪依见状,轻笑着,鄙夷地瞧着我们。摩昂定睛望着她,慢慢说道:“人若悔过,上苍也会原谅。当日我犯错已受到了惩罚。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步我后尘。”
    “多谢摩昂太子——不,西海龙王的提醒。我在此谢过了。我还有事,就不送了。”雪依冷声说道,转身走进内殿。
    从天山回到西海,摩昂一直一声不吭。他独自坐在织云阁中,面容愁淡。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能静静地在一旁陪着他。
    许久都为出声的摩昂突然叹了口气。我望着他,他温润的双眸中竟涌出了两滴泪花,晶莹剔透,纯洁无瑕。他凄苦地望着我,问:“织云痛苦的神情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云裳,当年我接受他们的馈赠是对是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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