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断

第45章


  也许应该庆幸,人生最美好的年华赶上了这混乱的年代,乱世出英雄,因为乱世里乱臣贼子无数。乱世里,最多的是叛臣,因为他们想趁火打劫,谋朝篡位,做开国的皇帝。而他们往往都是失败者,因为皇帝只能有一个。但是,即使成功的几率小之又小,还是有人前仆后继,重蹈覆辙,因为只要一旦成功,就是无上的尊贵,而这个唯一成功了的人,才会被叫做英雄。成王败寇,是这个游戏的唯一法则。
  明日盟的王座名义上还是未濯的,但未濯不见了,没有人坐。而他沈筱禀,作为明日盟最接近王座的人,得天独厚。
  “奴才道是谁呢”,一个种太监才有的阴样怪气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腔调打搅了筱禀的思绪,“原来是丞相大人!这么晚了,丞相大人独自在陛下的寝宫干嘛呢?”
  筱禀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走路不带声音的人,大内总管太监周德瑞。他曾经把自己交托给他的事情做得很好,关于那只鸽子,但是并不代表他就会投向自己的阵营。是敌是友,现在还不能下结论。总觉得他阴森森的,不招人喜欢,但又不能放弃他,毕竟他是这宫廷里资格最老的人,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就再好不过了。
  筱禀这样想,又不能不提防着他。能在这吃人的宫廷里长久生存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筱禀看着他的老脸,难免心生厌恶,但还是敷衍道:“陛下又不见了,我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线索,比如机关暗道什么的。”顺便也是探一探他的口风,看他倒向哪里,或者中立。
  周德瑞听了以后点点头:“话说,在明日盟的臣子里头,这对皇上最上心的,莫过于丞相大人了----您找见什么没有?”
  “没有。”
  “那是啊,我在这宫里一辈子了,也没听说过这里有什么机关暗道!那都是坊间的谣传,皇宫里哪会有那种东西,这里跟铜墙铁壁似的,要是真的要防,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皇族也不需要那样的东西,那是逃命的用的。皇族的威严就是生命,真要到了非得逃命的时候那一定是威严丧尽,失了威严的皇族也没有什么可逃命的了”,周德瑞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冒出一句:“再说了,陛下这次是怎么丢的,丞相大人是最清楚不过了,和暗道不暗道的根本没有关系!”
  见他突然把话锋转到自己身上,筱禀已经清楚地知道了他的来意,他今天是来找死的!
  “丞相一定是在想,奴才今天是找死来了。奴才到不一定想死,但是奴才老了,人活到这个岁数,大都不怕死了。奴才只想提醒您一句,您现在坐的,是皇上的椅子。虽然只是把普通的红木椅子,上头也没有镶金也没有龙,但这是皇上平时写字、画画、批奏折时用的椅子,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
  “哦?是这把吗”,筱禀低头摸了摸扶手:“我记得不是这把椅子,未濯的椅子,不是这样的。”
  “丞相大人果然对皇上关心入微,这是前两天刚换的。”
  “原来那把呢?”
  “原来那把坏了。”
  “怎么坏的?”
  “柱子的椅子坏了,奴才就给换上,至于怎么坏的,该奴才知道的奴才知道,不该奴才知道的奴才也不好打听。奴才是个奴才,就需尽一个奴才的本分。这世间的人有种种,有奴才,有主子,还有怒视主子不是奴才的,不一而同,但只要都尽到了自己的本分,也就无愧天地了。奴才这一辈子都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敢逾越半步,所以奴才到今天仍然活得好好的,想说句话都理直气壮。”
  筱禀当然领会了他话中的意思,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逾越了一个臣子的本分。筱禀知道他的话是对的,忠诚,从来都是他们家族最值得骄傲的美德,但是他只是说:“但这椅子是新的,旧的人不会习惯这样椅子,新的椅子应该让新的人来坐,不是吗?”
  周德瑞毫不退缩地答道:“会习惯的,即使不习惯也会由别的人来坐,横竖是自家的东西,当然是要交给自家人。”
  “如果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
  “丞相”,周德瑞打断了筱禀的话,“您是今科状元,当朝右相,又是世代忠良,君臣之道,礼仪廉耻,您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些话,您要想清楚了再说。事情,您要清楚了再做。”
  筱禀幽幽地说:“要是我想清楚了,也许就不会说,不去做了。”他听到了四个字----世代忠良,这是他最不能放下的担子,他清楚地知道他的父亲是怎么死去的,为了家族的荣誉。
  “这就对了”,周德瑞的声调变得语重心长,“已故的右相会高兴看到你坐上了他的位置,并且不再向前迈步,您只有是丞相,您才是尊贵的,向前一步,就是贼寇啊。老奴敬重你的父亲,他是个有骨气有魄力的人,他死得壮烈死得尊贵,莫要让他白死了,莫要让他死不瞑目啊,丞相!”
  父亲,筱禀在心里说,也许您不该去死的。您只要再撑过了一天两天,此刻儿子就不用苦恼这些了。如果是那样,家族的荣耀由您来守护,我可以全然不顾。但此刻父辈的荣耀已经挂在我的脖子上,要把我勒死。我不忍,我不忍。
  我不忍让您在地底懊悔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可是,我更不忍,就这样放弃了未濯。如果现在放弃了,就是永远地放弃了。未濯从来都不是我的,也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家的荣耀不是我要的,却生来就是我的,我却不能说不要的。有谁能来听听我的声音。
  沈筱禀,对王位本没有觊觎之心,他要的,只是未濯而已。但如果得到未濯必须通过不臣之举,他也会在所不惜!
 
第五十章
 筱禀知道,即使未濯想回到皇宫,没有郑犹诺的允许,他自己是办不到的。郑犹诺既然为了他抛弃了全族,自然没有这么容易放他走,或者是永远也不会放他走。要得到未濯,必须先除去犹诺。要除去一个人,必须先找到这个人,筱禀想到了一直没有露面的郑夫人龚静。
  或许能引出郑犹诺的行踪的,只有她了。但是龚静在哪里,筱禀一样不得而知。他只能盲目地寻找,无论是找未濯、俊秀、犹诺或者龚静,找谁都好,只要不停止地寻找。现在的明日盟内廷空虚,朝上朝下,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理。也就是说,他正在行使一个君王的权力。在君主制的国家里,皇帝的意志几乎决定了一切。一整个庞大的国家,全是凭一个人的意志在运转的。这就是帝王,这就是王座之所以诱惑人的地方。而现在筱禀已经体验到了作为君王的优越感,所以害怕自己。他只有不停地寻找,即使谁也找不到。他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祈祷过那么一次两,不想找到。
  然而龚静却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释然地说:“是在找我吗?”带着堂堂的笑。
  而草原上另一位高贵的女性正在哭泣,被她搂在怀里的公主燕娉只得当她是因为不忍离开家乡。游牧民族的家园从来都是草场,他们在草原是游荡,哪里有好的草场,哪里就是家。千百年,他们游离飘荡在草原上,整个草原,连绵着,都是故乡。
  游牧民族的女儿,无论嫁到哪个部落,都不会离开家乡。但是,这一次,公主雁华要踏出草原的边界,去到一个四面城墙的地方,她却不是因此而哭泣的。
  “不回来了吗?”公主燕娉也哭着问,她是汗王黑轮和公主雁华唯一的妹妹,还在不解世事的年纪,美丽而幼小。
  他们共同的母亲在曾经的阴谋中死去,于是雁华肩负起母亲的责任,教会她一个女人应有的美德。她还曾设想,在某个草长莺飞的时节,燕娉羞涩地向她询问关于一个青年的示好,那个时候,燕娉可以被称作是一个少女了。但是,唯一的妹妹,豆蔻的年华还未到来,她作为指引者的使命就被迫结束了,她却不是因此而哭泣的。
  她想祝福说,如果哪一天燕娉也要出嫁,但愿新郎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她的情郎。但是她不说,因为成为少女的燕娉,也会被无情的兄长下嫁给若干年以后的某个强部落的首领或者是他的继承人。怀春的心事将被权力的交易埋没,这是一个少女成为妇人的经过,她却不是因此而哭泣的。
  她在哭,为什么那个人,要出现在这个时候。她在哭,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候的,会是那个人。
  和亲的队伍走向皇城的时候,俊秀的心里有一种不安的东西在一点点滋长,他知道,到了皇城就是该和旦离分手的时候了。旦离是飘渺之人,不该在深宫落脚,旦离是至诚之人,不该站在王的身边。旦离,其实你才是最干净的孩子,你之所以喜欢我,怕是以为我也是个干净的孩子。但是同类的相惜,我不配担当,我将是明日盟的君王,我的身侧,不再有干净的地方供你停靠。
  我只是希望,治好了你之前的伤,因为我怕是将要给你新的伤。
  第一次看见旦离,就知道他是对的人。对的时候,是说我是王爷,不是皇帝。作为皇帝后的我不再是你之前看到的我,之前你看到的我不再有了,因为之前的我那样的样子,是坐不稳王座的,偏偏现在能坐上王座的,只有我。
  那辆华丽的马车里,已经有一个女人的青春准备好了要为我陪葬。已经足够了,旦离,你的年华,我不要。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留在我身边吧,旦离,即使我不是之前的我,即使这才是真实的我,什么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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