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烈度犯罪

第42章


  这事我也知道。谈不上私自,他是你的领导,没必要向你通报他的工作。还有吗?
  有。我咬着嘴唇吭哧了半天,硬憋出一句几乎没过脑子的话,撞丁子光那辆车,跟秦东明开的一样,都是黑色桑塔纳。
  游蓉的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表情,你知道全市有多少辆黑色桑塔纳吗?咱们局就不下10辆。你这么说想证明什么?老秦要撞小丁?
  她说话显然也没过脑子,因为话一出口她的脸色猛地变了。我的脑袋里也嗡的一响,一些我出于本能和习惯从没细想过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面前。
  
  
  丁子光第二次被车撞我也在场,那天他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没几个人知道。我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
  游蓉沉默了半天,扬起脸看着我,语速很慢的说,怀疑自己的同事和战友,需要证据,懂吗?证据!就算你的推测成立,可动机呢?你得给我一个动机!
  我用力挺直上半身,说证据和动机我现在都没有,所以我想归队,继续调查。
  你先出去吧。游蓉冲我摆摆手。还有,不许跟任何人提这件事。发现什么立刻向我汇报。
  
  半个小时后老秦铁青着脸从游蓉办公室里出来,径直走到我办公桌前,扔下一个文件夹。
  我打开看了看,是广州市局经侦处发来的传真,叶宝言他们对741账户转到广州的那笔钱进行了调查,但显然没有收获。因为传真内容很短,重要部分语焉不详,只笼统的说那1300万到了广州一个账户后立刻被分成数十笔转走,而且下游的账号各不相同。
  坐下午的飞机去广州。老秦撂下一句话转身要走。
  我不去,我要留在组里,这条线索有广州市局查就足够了,我去了也帮不上忙。
  你必须去。因为你不适合留在组里。我不管你跟那个婆娘说了什么,你要么去广州,要么就回家。
  你就这么急着把我支开?我碍着你什么了?
  秦东明冷笑着看了我一眼,冲蘑菇说了句马上给他订机票,转身走了。
  
  切诺基在机场高速上一路疾驰,开车的凯子、坐在后排的下乡和我,谁都没有话说。
  我给小丁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安全,不要喝酒,我快去快回。
  电话里小丁沉默了一会,说你应该和白兰再好好谈谈。
  进闸前我和凯子下乡用力握手,看得出他们和我一样,满腹心思欲说还休。
  
  空客320拔地而起穿云破雾,夕阳在万千云朵中炸裂出一道道道金黄色光芒。如果那一刻你恰好坐在我的身旁,稍微扭个头,一定会看到一张眉目纠结的脸,夕阳透过舷窗直射这张脸,细微的茸毛都被渲染的纤毫毕现。呼吸略显沉重,目光犹疑不定,双手紧握座椅扶手,因为用力过度指尖泛着一片苍白。
  不是紧张,是焦虑。
  
  晚上8点,我在白云机场的出闸口看到了叶宝言。他远远的冲我招手,笑容和眼神同样真诚坚定。
  一上车他就向我介绍了一些没法在传真上明说的事情。
  741账户1300万转入的那个银行账户,是由一间名为益发商贸的公司开立的,成立于去年12月初。毫无意外,那是一间空壳公司,办理营业执照和纳税登记时提供的所有资料都是假的。注册后除了收到这笔巨款,从未从事过任何经营活动。
  由于票据传递和跨行结算需要时间,12月21日上午,益发公司才收到那笔款项。当天下午,就有人通过网上银行,把1300万化整为零,分别转入了16个分属广东省不同地区不同公司的不同账户。而这16个公司有个共同之处,全部都是空壳,但经常不定期的发生一些银行往来业务。
  接下来的几天,这16个公司又向下游转帐。涉及的账户超过100个,有的直接提现有的互相划转,还有一部分已经到了境外。叶宝言处长和他的人几乎被浩如烟海的银行交易记录淹死。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洗钱。
  
  7、
  
  
  上世纪90年代中期,洗钱这一犯罪方式被引入国内,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在沿海经济发达地区一度猖獗一时,手法和花样不断推陈出新,比电脑硬件升级还快。
  叶处长告诉我,目前当地流行的洗钱犯罪主要有四大流派。一是赌场,二是进出口贸易,三是古董买卖,四是地下钱庄。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这1300万,就是被地下钱庄收了。有人和地下钱庄取得联系后,把款项划进指定账户,再由地下钱庄采用海量银行交易的方式,化整为零套现。当然,支付的抽水,也就是佣金相当高昂。
  地下钱庄不是几个人或者一个团伙,通常情况下那是若干个互有联系也互相竞争的团伙。本地最大的团伙首脑叫田平文,因为嗜食牡蛎,江湖人称生蚝文。
  
  我们已经对龙虾文进行了监控,没什么发现。叶处长的表情有些遗憾。这种金额他不会亲自操作,随便找个马仔就够了。
  把他拘回来问问就清楚了。我对广东黑帮嫌贫爱富的作风有点恼火。
  年轻人,没那么简单。叶宝言拍拍我的肩膀拖着长音,他那副语重心长的德性跟以前的老秦很象。表面上他是个合法商人,以前调查过几次,都收拾不了他。现在没有证据,不方便请他回来喝茶。
  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以和他正面接触一下,非官方的。叶处长想了想说。
  
  我们和生蚝文的见面选在一间很豪华的酒楼包厢里。叶处长点了一堆菜,价格令人咋舌。然后笑眯眯的贴在我耳边说,羊毛出在猪身上,不吃白不吃。
  生蚝文迟到了15分钟,一脸歉意的入席,说叶处真系唔好意思嘅,屋企条崽唔听话,不肯睡午觉。然后挥手给自己点了一整打生蚝,还叫了两支路易十三。
  叶处笑了笑说你讲普通话吧,我这个小兄弟是北方人,听不懂白话。
  我接过生蚝文双手递来的名片,冲他点点头,然后陪着叶处一起埋头苦吃,心里觉得这种警民关系挺有地方特色的。
  酒过三巡,往肚子里装了好几千块钱之后,叶宝言切入正题,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询问那1300万的事。生蚝文的回应让我觉得我有些低估他了。
  直到那个豪华饭局结束,他始终一副扮猪吃老虎的德性,一嘴太极拳打得精湛绝伦,有问必答但绝对答非所问,你说城门楼子他说石头猴子。装傻充愣的本事比金大锅高出好几十个层次。最后直接装醉,被服务员架出了包厢,临走时还笑嘻嘻的不忘埋单。
  
  就这么完了?回宾馆的路上我问叶处。
  叶宝言呵呵乐了,说肯定是他那个团伙做的。一边说一边用手揉肚子,和我一样吃得有点撑。
  你这么确定?
  如果是别人,他会透露些消息,这个圈子竞争很激烈,江湖道义是拿来骗人的。
  接下来怎么办,再约他吃饭?
  说你该不是上瘾了吧?叶宝言哈哈大笑了一会,换上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盯死他,我就不信了,他一辈子一点错都不犯。
  粤O牌照的三菱越野在艳阳高照的街头穿行,两侧的高档写字楼鳞次栉比,路人衣冠楚楚形色匆匆。
  
  夜里我给小丁打了电话。他告诉我最近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我问他还记得当年那个打黑案吗?结案时你发现了一个洗钱的线索。
  小丁说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局那1300万也让人洗了。
  小丁回忆了一下,告诉我当年那个案子涉及个别政府官员,那几个人总在假期去港澳旅游,然后在一些小赌场赢得喜笑颜看,同一时间,涉黑公司的账目上就会有现金提款的记录。
  你的意思是通过赌场?
  只是感觉。小丁停顿了一下,有点好奇的问,你怎么也打听这事?还有谁问过?
  你们组长,老秦。
  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反正挺早的。
  你再仔细想想.
  去年12月吧。几号我真想不起来了。我去你们单位送被盗清单,临走时他问过我。
  小丁还想跟我啰嗦几句白兰,被我断然拒绝了。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发了一夜呆,无数的猜测和否定横空出世在我脑袋里打成一片,其中的一些堪称荒诞不经,另外一些似乎能够梳理成完整的链条,可其中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
  即便如此,我依旧觉得浑身发冷,那是种直透骨缝的冷。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心不在焉的参与对生蚝文的秘密监控。每天坐在黑色商务面包车的后排,透过贴了全封闭防护膜的车窗观察他的饮食起居一举一动,跟着他满广州市转悠。这个夜夜笙歌的家伙天天晚上呼朋唤友左拥右抱,神气活现的一次次从我们车前走过,我甚至怀疑他已经发现了我们。因为除了吃喝玩乐,他完全不干任何正经事,除了每天定时去一所贵族学校接送他念小学一年级的儿子。
  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很招人喜欢。我不止一次为他发愁,你爹老这么不务正业的闲晃,将来哪有资本供你坐吃山空?
  黑社会老大不是这么当的。
  
  礼拜天晚上叶处邀请我去家里吃饭,说老婆发了横财。
  嫂子那天做了不少菜,看得出来心情不错,还陪我们喝了点酒,双颊绯红的跟我显摆,她参加公司组织的澳门旅游,在渔人码头玩老虎机赢了小半编织袋硬币,比我上半年班挣得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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