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疫

    第四十八章 爱无声
    题记：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江郭酒旗风
    夜晚，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景和街派出所副所长应元军与两名民警在杨泗港长江大桥执勤。六七级的大风从宽阔的江面刮过来，幽暗的江水掀起巨浪，桥面的风力更大更猛。
    应元军和同事坚守在桥头。他的防护服被雨雪浸湿，气温骤降，他感到十分寒冷。
    从大年初一到现在，他已经在一线执勤三十多天。他所在的岗位已经有两名同事因公殉职，倒在了防疫抗疫一线。他目前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怀念和惋惜那两位殉职的民警，他们是自己最要好的哥们，年纪不相上下，是闲暇时的酒友、旅友、牌友，是亲如兄弟的同事！然而一个倒在了抚民医院的ICU病房，应元军得知后赶到医院，但战友的遗体已进了太平间，现实是如此的冷酷，病毒是如此无情，没有送别，也没能见最后一面！他的另一个同事，只有四十出头，在连续值守三十五天之后，倒在了京广澳高速立交桥的卡口。应元军闻讯而至，抱着殉职的同事，跪地而哭，“兄弟，说好了等疫情结束，我们干一杯的！那瓶没喝完的酒，我一直珍藏着！”他抱起同事，安放在自己的车内，亲自开车送到殡仪馆。
    应元军望着江城的灯光，望着风雨中那些闪烁的霓虹，心里空空的！自己失去的是两位战友同事，可是坍塌的是两个家庭的天！他想，我们警察是共和国的中坚，是人民的守护神，是崇高神圣的职业，是光荣的时代使者。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我们人民警察的困惑呢？尤其是社会上那些仇警的人们，他们了解我们多少啊！当社会和人民出现灾难时，我们要第一个冲上去。当人民和国家出现危险时，我们要第一个站出来。任何时候出现了险情灾情疫情时，我们不顾一切地逆行，出现在最前线。我们为了什么？我们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钱财，更不是为了地位，我们是在履行人民警察的历史使命和时代担当。
    应元军继续想，亲爱的朋友们，我失去的两位同事，还有全市、全省、全国在此次疫情中牺牲的近两百名警察，他们也是人！他们是父亲或母亲，是儿子或女儿，是兄弟或姐妹。他们有的也在用不高的工资还房贷、还车贷，有的也在为孩子上学的事苦恼，他们有的也是身患疾病，抱恙坚守……
    应元军想到这，泪水不禁涌出来。他近来也感到身体严重不适，高血压、糖尿病和严重的失眠症，折磨着他的瘦弱身体！然而他一直坚持在一线，妻子要求他请假休息几天，为此还发过火。
    他妻子说：“瞧你的脸，浮肿，像面包，脸色好难看，白不白，灰不灰，是乌青色，看了让人心疼害怕。”
    女人把应元军拦在屋内，不让他出门。
    应元军说：“等疫情过后，再好好休整，现在需要人，一线需要我。”
    妻子焦急地说：“你莫跟我讲大道理，大道理不能当饭吃！孩子没了爹，怎么办？我没了老公，谁帮我、谁疼我？两头的爹妈没了儿子、女婿怎么办？”女人说着流出泪来。
    应元军深情地看着妻子，不再言语。是啊，疫情面前，任何漂亮话大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轻抚妻子的肩，默然不语。
    妻子尽管嘴里埋怨这么说，但她是深明大义的。她在内心是支持丈夫的，她给丈夫拿来了口罩，雨衣，目送着应元军走出楼梯。
    夜更深，风更大，雨更猛，天更冷。应元军和两名同事守卫在桥头。
    应元军说：“肚子在咕咕叫，有吃的吗？”
    一个同事说，“车里还有几包方便面，可是没有开水，啃枯的吞下去吧！”
    另一个同事说：“我去桥头看看能不能搞到夜宵，填下肚子，离天亮还有十多个小时，饿的没劲了。”
    应元军说：“现在去哪买吃的？店没开，人没有。只有干啃方便面。”
    然而，干枯的方便面实在难以下咽，每吞一口，应元军的脖子难受，尽力把头往上抬，把喉管拉直，以便咽下干枯的方便面。
    正在这时，来了一辆车，在风雨中，车灯如两道雪亮的光柱向他们照射过来。
    应元军和两名同事立刻站到了桥头车道的中央，举起了禁行牌。那辆车停下了，下来两个人。应元军认出了其中一个是方佳！
    应元军不禁叫道：“方佳！方书记，是你呀！”
    方佳介绍身后的一位高个女青年，说：“这是张倩，科大社会学博士，爱心志愿车队发起人张倩美女！”
    应元军惊讶道：“哎呀，天气这么恶劣，大风大雨大寒潮，你们莫乱跑，危险！”
    张倩说：“我们来向警察叔叔献爱心！哈哈，向你们致敬！”
    方佳说：“我们给你们送来了一点吃的，趁热吃了吧。”
    方佳、张倩把三盒热咖啡递给应元军和两名警察。方佳说：“水饺是我和张倩美女博士在汪欣玉的店里亲自包的！你们每人十六个，六六大顺！快吃哈！热咖啡是我老公在店里亲自做的！从今以后，每天给你们送一次，表示哈心意！”
    应元军和另两民警察接过水饺和热咖啡，一时不知道说啥好。
    方佳说：“我们车子的引擎盖当临时饭桌，你们趁热吃了吧。”
    应元军和两名同事吃完水饺，喝完热咖啡，感觉暖和了很多，浑身也有了精气神。
    应元军说：“方佳，你升任景和街道书记，担子更重了，原来你管万家社区七个小区三千多户万把人，现在你要管七个社区十多个小区七八万人，你还把我们在桥头值班的事放在心上，感谢你呀！”
    方佳说：“我一天到晚忙得晕头转向，我也不知道你应元军所长在哪里一线值守，是张倩美女博士发现了你们。她每天夜晚从桥上经过，看见警察站在夜幕中，通宵达旦，于是就找到我，提议夜里给你们送点吃的，提提精神。”
    应元军看着张倩，她像电影明星中的哪一个，但一下又说不上来，俊俏极有气韵的面庞，飘逸的长发，闪烁着智慧与书卷气息的大眼，高挑婀娜的身材。哎，人才呀！人见人爱！
    方佳说：“张倩是张大为书记的千金，张大为书记你晓得么？省纪委副书记，省防疫巡视组组长！”
    应元军睁大眼：“哎呀！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
    张倩说：“我是我，张书记是张书记，我在家里叫他老爸或老张，在外称他张书记，哈哈！”
    张倩的话引得他们大笑。
    夜深了，应元军在桥头巡逻。这时，在桥头的涵洞中，他发现了一个人影。职业的敏感引起了他的警觉。什么人这么晚了还在这儿？他带领一名同事走过去，找了一阵，发现在桥涵洞内躲着一个人。此人蓬头垢面，衣服脏兮兮的，在寒风中抖缩成一团。
    应元军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那人吱唔了一阵，不回答。
    应元军觉得可疑，立即带他到了派出所。
    应元军给这个躲难的陌生人递了一杯热水。那个人说：“给我一点吃的，我已经两三天没吃了，肚子瘪了，人像是晃水刁子。”
    应元军给他泡了一碗方便面。
    那个人吃完，摸了摸满是胡茬的嘴，问：“这是派出所？”
    应元军点点头。
    那人的瘦脸上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笑，说：“俺来对了，俺找对了。”
    应元军觉得好奇，问：“你找对了？为啥呢？”
    那个人突然跪在地上，说：“大排查，把我租的破房子也查了，我不敢开门。社区天天去查，我不敢开灯，也不敢用水，开灯有灯光，用水，水表转动，说明有人在，我没办法，就跑出来躲。这儿藏一天，那儿躲一天，没吃、没喝、没钱。去抢吧，没地方抢，全都关着门。去偷吧？家里都有人，上哪儿去偷？我走投无路，快饿死冻死。我自首吧，苍天要抓我，我自首吧！”
    原来，这是个杀人犯，潜逃了十七年，现在大排查，自首了，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应元军找来一些旧衣服，让潜逃犯换下湿衣服。他既憎恨罪犯，又同情罪犯。疫情面前，有人本该生却死去，有人本该死而求生。但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人。
    应元军按程序办理了移交手续，把潜逃犯押到了看守所。此时，天已大亮，这个通宵是他未眠的三十二个通宵。他感到头昏沉沉的，双眼沉重。当他回到单位时，突然觉得身子失去了平衡，倒在了派出所的大门前。
    应元军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抚民医院的住院部。他有些紧张，问护士长刘欣欣：“我中招了吗？有结果了吗？”
    刘欣欣说：“莫紧张，待查，我们这里治愈出院的人不少，前天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出院了，昨天他还在一线采访报道呢！”
    应元军想，中招就中招！无非生死两条道！相信医院，相信医生！当吃的吃，当喝的喝！
    他对刘欣欣说：“我好想喝粥，皮蛋肉丝粥，熬烂喝下去，爽！”
    刘欣欣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医院对病人都是定制的套餐，要吃皮蛋肉丝粥，这可是个难题！然而，刘欣欣还是点点头，说：“你放心好了，明天一早，把你想吃的粥，送到手上。”
    应元军眉头一扬，说：“哎呀，那多谢美女了！”
    刘欣欣虽然承诺了给应元军熬粥，但这不是给自己出难题、添麻烦吗？自己从来没熬过这种营养粥。她想，病人来了，就是一家人，病人想吃想喝，是好事，我尽管有困难，但不能让应元军警官失望！她打开百度，在上面搜索熬蛋粥肉丝粥的方法。然而，采购食材却成了难题！人出不去，食材难买到。
    她找到了吴爱春，希望他能帮助解决。
    吴爱春得知情况后，马上和护士吕姐等人商量。大家一起想办法，终于凑齐了食材。吴爱春对刘欣欣说：“熬粥的事，交给我吧，你需要休息。”
    刘欣欣说：“你是大博士，专家组成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做，这些小事儿，还是我来吧。我多熬一些，给你也送一碗！”她调皮地闪着眼，对自己心目中的这个恋人，深爱着！她想，等疫情过后，武汉解封，我就带他去一趟老家，爬山，观湖，听鸟语，沐春风，赏繁花，观农林风俗，吃家乡特产，一起登上老家后面的那座充满神话色彩的高山，甚至在蓝天白云草坪上携手、拥抱、亲吻……
    第二天早上七点，刘欣欣将熬好的热粥送给应元军。
    应元军感激地接过那碗热乎的皮蛋肉丝粥，说：“我闻一闻粥的香味就满足了，二十九床那位老人，他跟我唠叨也想喝粥，你送给他吧。”
    这碗粥在应元军和二十九床病人之间推让了好几次。二十九床老人感谢地说：“应警官，刘护士长，我活了快八十岁，见过几多好人好事，可是这粥啊，是天价之情！我喝了死而无憾！”
    应元军听了二十九床老人的话，头脑嗡地一声炸响。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想，自己中招了新冠病毒，但我一定配合医生，我相信自己能够闯过这一关。我当过兵，我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我在先锋连迷路的情况下，靠吃树叶走过雷区，完成任务，我相信自己也能闯过现在这个没有硝烟的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