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1 病


朝天阙,朝向天子楼阙。那是身为齐国臣民的理想所在。在这富饶雄伟的国家里有能人志士,有不败神将,却是这样的君王啊……
    那日铜雀台归来,齐王赏赐二十个美人给兰陵王。兰陵王本不愿收下这赏赐可又不能退了皇帝的赏赐。几经思量只收了一个叫蒋寒玉的美人。
    蒋寒玉来兰陵王府时,杨柳舒见了她一面。那是个高挑清瘦的女孩,长得美,却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冷若冰霜。
    蒋寒玉一来,郑妩叶立刻回了娘家。这都是可以想象的。可是兰陵王似乎也没把这美人当回事,当穆衍问到他将怎么安排时,他只说:“我自有安排。”
    那日之后,兰陵王一直戴着面具,穆衍沉默得如同幽灵。而杨柳舒就如堕入冰窖,整日觉得寒冷难耐。
    直到别离那一天……
    兰陵王将他们送到邺城郊外,对着李纶他不能说多,只表面上客套几句,待李纶与前来送别的慧远主持聊得热切时,他才小声对穆衍说:“东西我已经安排人送往长安。你自己保重!”
    言毕,他看向杨柳舒这一方,因为戴着面具,杨柳舒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带着面具的兰陵王是不可接近的神,周身散发凌厉的肃杀之气。兰陵王府那名叫高肃的温和青年,似乎是另外一人,只在那个别扭的小女人面前才存在。杨柳舒此时理解了,只有与郑妩叶在一起,兰陵王才是一个平常的人。
    送行人离去,李纶的车架轻快地行在前面。穆衍策马回首,兰陵王白云般的影子在滚滚烟尘中淡去。
    “先生,”杨柳舒询问,“我们要效忠的是那样的皇帝吗?”
    “不,我只为他的理想!”穆衍回头来,几日来不苟言笑的他终于笑了,“阿舒,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吧。看到穆衍的笑容,杨柳舒心中一颗石头落地,她伸出手来,与穆衍击掌,随即笑着策马追向队伍前方……
    归程,他们要取道安州,杨柳舒期待着再能看看安河边的杨柳飞絮……
    1、病
    铜雀台回来后的身体不适并不是心理作用,刚刚进入周境她发起高烧,烧得迷迷糊糊。
    终于,这一日,她完全起不来床了。
    公元569年(北周保定九年,北齐天统五年)二月,安州。
    安州在周齐边界,几经易手,如今又纳入周境。
    驿站里,杨柳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穆衍将手从她额头取下,温和中有无奈的语气:“阿舒,你病得不轻。李纶大人先回长安了。我带着几个下人留下来陪你!”
    “嗯!”杨柳舒安心地应答,只要穆衍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然而,杨柳舒并不能在驿站中安心养病。当晚,驿站失火。熊熊烈火里,穆衍冲进她的房间,二话没说,抱着她就往外跑。这期间她一直是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靠在穆衍怀里,没想到他是如此有力,即使抱着她,跑起来也步履生风……
    等再次醒来,身边只有穆衍,他端了药碗放到杨柳舒嘴边。
    “阿舒,醒来了?来喝了药吧!”
    杨柳舒眩晕,浑身无力,可是终还是坐起来,等定了神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宅子中,窗外,亭台楼阁,水榭曲桥,还有一处熟悉的假山,像是自己小时曾攀玩过。
    “先生,这是?”
    “安州伏府!这处宅子一直没卖,只是平时都没什么人住了。”穆衍一笑,窗外的春光泄进来,满堂辉煌。
    按照穆衍所说,杨柳舒染的风寒,只是急症,来得急、重,要修养几日才能继续赶路。本来,穆衍带着几个下人等杨柳舒病稍愈,却不想昨夜一场大火烧了驿站,冲散了几个下人。
    可能是有人暗中使坏吧。毕竟在周国,希望穆衍或杨柳舒消失的人也不在少数。杨柳舒却不想过问,对于她来说,能与穆衍单独相处是求之不得。
    可是穆衍没有如此闲情雅致。白天,他猫在书房看书;夜里,他装一壶酒,独自坐在曲桥观星,一看就是深夜……
    读书之人或多或少看些医书,懂些医道。穆衍自然是懂的,这日他为杨柳舒把了脉,说:“按理今日该退烧了,你却还是高烧,看来我们得再留几日。”杨柳舒不语,俯下身去,拉了被子,假装病弱困顿闭了眼睛。
    “小丫头,”穆衍戏谑一笑,道,“过两日再不好,我就是拖也要把你拖回长安!你好好歇着,我去一趟安州城。”说完他掩门出去。
    ……
    伏府距安州骑马半个时辰,穆衍此去可能是买药也可能是买酒。然而此去却是大半天,直到紫霞漫天还没有回来。
    杨柳舒觉得不对,这几日躲在伏府,难保仇家就在近处……而且,穆衍一介书生,独自出门遇见不测该如何应付?
    越想越不对劲,杨柳舒提上双龙刀,支撑着病体晃晃悠悠地走出房门。
    伏府大,以前住了有三四十人,如今空当寥落。假山上长了不少杂草,只是那一树樱花依然立在荷塘岸边,粉雪一样的花朵压满枝头。一阵微风,花瓣飘飞。如此美景,杨柳舒已没心情欣赏。风来,只觉得刺骨的冷,她强打精神又加快脚步,向大门跑去。
    门是敞开着的,一匹白马闲立在门边,伏府外的长草已经一人多高,在夕阳的金光下摆动。
    马已经回来,那穆衍呢?难道……
    马鞍完好,马背上没有什么血迹。又一阵风来,带来几绪飘飞的柳絮和一缕酒香。杨柳舒循风望去,安河边上一片鹅黄的垂柳在风中摇摆。柳枝缺处,一抹水蓝的影子尤为明显——原来他在那里。他斜靠柳树,一手握着酒壶,却不品酒,看向柳枝外的瑰色天际,一动不动。高高束起的头发或有几丝零落,那零落的都被暮色镀成了金丝。
    就如一副写意的水墨画,穆衍是那传神的点睛之笔。
    杨柳舒不想打扰他,就坐在门槛上,用手撑脸庞欣赏这副画。
    他是在看向东方的齐国?抑或是想着影谋的实施?更或者怎么权衡宇文邕和宇文护的势力?
    世间争斗在他心中,他是如此心机重重,却从不袒露。斜阳下的穆衍是孤独的,他从来都是孤独的。独自对月饮酒、独自仰首望天、独自观测星辰轨迹。对了别人最多只是一笑,笑里或有无奈,更多时就如这烟波江岸,温润、迷人却总有撩不开的浓雾……
    杨柳舒想象着自己能走到那水墨画里,随意地坐在他身边,只要他给她机会,她定不让他如此孤单。于是二人共看日落日起,风动云涌,直到地久天长……
    杨柳舒笑了,却见画中人回过头来。
    “过来吧!”穆衍说,神驰万里归来,笑容有些寂寥。
    杨柳舒走到他身旁坐下。天空里漫天彩霞渐深,已成了比穆衍衣服更深的宝石蓝。
    “先生,你又喝酒了!”
    “其实我以前并不喝酒的,所以长恭都不知道我会喝酒。”他淡淡一笑,面容如雪地里的寒梅,透白里只有一丝隐约的红色,“来周国之后……酒能健身……”他似乎有不愿袒露之事,说得含糊,但是算酒就能健身并不是他这种海量的饮法吧。杨柳舒正准备询问,穆衍倒是发问了:“阿舒,退烧了?不如我们明天启程吧。老实说,我一个人照顾你还真是有点困难。”
    杨柳舒皱眉,扁着嘴巴。
    “阿舒,你也十八了吧,女孩在你这年纪都嫁人了,你怎么还是小丫头心性!”
    杨柳舒不悦,心中想起很久以前穆衍曾说给他点时间,难道那不是他的承诺吗?难道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吗?
    女孩的矜持让她开不了口,她咬着嘴唇看穆衍,然而那人竟然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最后还是杨柳舒先沉不住气,道:“先生,为什么吻我!”
    “啊,那天睡糊涂了!”
    听了这句话杨柳舒火冒三丈,她站起来,手又摸向后背的双龙刀。可能老天有所感应,正在此时,突然一阵闪电,刚才还满天霞光此刻竟然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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