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兰陵王妃可能应该是娴静如水美若天仙吧，每次见过兰陵王高肃，杨柳舒都觉得自己想象力匮乏，所以从来不敢想象兰陵王妃该是什么样子。
    不过，最不应该是面前是这个样子。
    透亮的圆月下，一个身材娉婷的素衣女子在湖心小亭里等着他们。因为隆冬风凉，亭子垂了竹帘，几个嫩黄的灯笼和一个火炉在帘里发着暖暖的光。
    见他们过来，女子起身。微微颔首行礼。从那颔首的温婉间看得出大家闺秀的风范，也看得出她是个出众的美人。不过也就只是出众，和穆衍的出众类似，都还只是人能达到的程度。与高肃比起来不是一个境界。嫁一个惊才绝艳的丈夫，也不好受吧。
    到这里为之，一切都很正常，杨柳舒正想仔细端详这个叫做郑妩叶的王妃是何等神人，竟然嫁了兰陵王这般完美的男人。突然见她斜起头来，清澈的大眼睛狡猾地眨巴两下，说：“衍哥，我就知道是你。今日要不是长恭说你会来，我才不跟他回王府！”
    穆衍笑了，先高肃一步走到郑妩叶面前，拱手还礼道：“郑妃娘娘有礼！”等几人入座，穆衍立刻又问了一句，“你们还在闹别扭？成亲也有六七年了吧，何必如此执着？”
    “如今兰陵王在郑府彻夜等候已经成了皇城的一道风景了！”高肃感叹，面朝明月，月光在他笔挺的鼻梁上落了一道刺目的明辉。这样的女子啊，怎么能忍心让他彻夜守候？
    郑妩叶却鼓了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用清脆的声音说：“虽说从小一起玩儿，却事先没同我商量就上门迎亲，你这是抢婚！”
    “什么抢婚？岳父大人亲口应承。还由得你同意不同意？”高肃显然焦急了，声音大了些，脸色也有微微的桃红。
    郑妩叶虽说长得娇小，却在与高肃的对抗中显然占上风。她并不激动，只低头，平淡如水的说了一句：“就是抢婚，人家以前还想着嫁给衍哥！”
    “你……”高肃气结，片刻知道自己上了郑妩叶的当，摇头笑道：“你就是喜欢惹我生气。行了行了，现在你也见着衍了。要不要让管家送你回郑府？”
    杨柳舒在一旁插不上嘴，愣愣地等着招呼，双手局促得不知该放哪里好。穆衍倒从容，自己从火盆上的汤壶里舀了热酪浆，慢慢品尝着。
    笑容一直流连在他脸上，那温润的笑容与平常是如此不同。风来了，卷起枯枝和琉璃飞檐上的碎雪，穆衍拉开竹帘，银色的雪末从睫毛上飞过。池塘外的翠竹在白雪中摇曳，笔挺刚直的身形没有变过，这么多年了，兰陵王府的成设一成不变。就连高肃高洁的赤子之心和郑妩叶的小女孩脾气都没有改变。只是他还能回到这里吗？
    “衍哥……”郑妩叶向他询问，“不要走了好不好！”
    穆衍放下竹帘，回过头来，这下是轻轻地摇头。
    “如果当初我嫁的是你，你就不会走是不是？”
    杨柳舒心惊，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然而，穆衍的回答更让她吃惊。只见穆衍的眼睛亮了许多，狐狸般魅惑的笑容也突然明朗起来，他扬着眉毛说，“如果现在长恭愿意把你让给我，我也不走了！”
    “当当”两声，双龙刀落到案上。开玩笑，即使是开玩笑也太过分了！杨柳舒站着，双手紧握刀柄，怒目瞪视穆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郑妩叶，她抚摸着刀背感叹：“姐姐好刀法！”
    高肃愣愣半天说不出来，习以为常的穆衍无奈一笑，对郑妩叶说：“阿舒可比你小！”
    也就在片刻，杨柳舒自知冲动，拔下刀来气鼓鼓地坐到一旁，再不看穆衍这个方向。那三个人倒也没深究，轻松地笑谈着，也不管杨柳舒是否在一边旁听。
    杨柳舒听出来了，穆衍在兰陵王府长大，直到十四岁离开齐国。
    杨柳舒走出亭子，上了小桥。迎面的寒风并不凛冽，反倒有宜人的冰凉，似乎还有竹叶的清香，抑或是梅花的馨香。亭子里的三个人似乎都突然变成可爱调皮的儿童，牵着手欢快地奔跑的这水池边和那宽阔的只有几个灯笼点缀的竹林石路上。
    儿时的穆衍一定也有着迷人的笑容，三个如此美好的小孩在一起，那肯定是最美的画面，那笑容比得上最明媚的阳光。
    高肃看向伫立桥头的杨柳舒，脸上的笑容缓和了，轻声问道：“衍，你打算怎么办？上次云啸告诉我：影子只能留一个！”
    “嗯！”穆衍敷衍地点头，似乎不想在此刻提及此事。而高肃没有放过，继续说：“那你还将她带在身边？”
    “嗯！”穆衍还是点头，握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
    郑妩叶察觉到自己在此不妥，起身离开。待她转身将竹帘拉上，高肃又问：“衍，你如果觉得为难，就回来吧。情报也收集得差不多了，我不想你如此涉身险境。”
    穆衍没有立刻回答。他喝了酪浆，抬眼看向高肃。高肃的目光是如此清澈，让他不忍对视，不忍对他说出这些计谋的险恶。
    好一会了，他才松一口气，看似轻松地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
    “最近眼睛还好吗？”高肃说起另外一件事情。这次穆衍实说了：“几月或有一次完全看不到！平时并无大碍。”见高肃眉头紧锁，他立刻补充一句，“除了眼睛，其他并无不妥！”
    “衍，最晚汾北之战后你得回来。”见穆衍还要说话，高肃抬起手来说，“没有商量了！”
    穆衍一笑，无奈点头，道：“汾北那边我也布置得差不多了，一切都在掌握中！”
    高肃点头，握住他的手，就如少年时，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拳头，那阳光下最伟大的理想就此迸发，两人说好为此不懈努力。
    高肃说：“为了齐的一统天下，为了没有战火的江山，我们一定要努力！”
    穆衍深深点头，同时他也明白，高肃只能站在阳光下，成为完美无缺的英雄，而那耀目艳阳背后的阴影只能他去做。为此，他永不言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