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阙

然而，这一次从城头落下的不是利箭而是弓箭手。宣平门上冲杀声喧天，弓箭手来不及拔刀，只有拿了弓对着偷袭者的钢刀对打。弓箭不是近身战武器，处于劣势的弓箭手们边打边退，大多在城墙上身首异处，咚咚地跌落下城墙。
    转眼遍布血色。宣平城门上一竿杨字大旗立上城头。接着，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手持长矛的士兵拼杀着打散阻道的敌兵，冲出城门。
    一员大将策马其中，长柄大刀赫赫生风。
    “杨将军！”这一声是杨柳舒叫的，此时看到自己的下属，简直就如看到救命稻草。
    “杨将军，你怎么在这里？”杨曦立刻下马行礼，杨柳舒扶起他问：“怎么回事？”
    “长安城乱了，城门被封，救援之兵不能进城。如今宣平门开，我们准备回未央宫勤王！”
    勤王？这是几年来杨柳舒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战场上来不及细说，从杨曦简短的介绍里杨柳舒知道宇文邕病重后，宇文护亲信的四大柱国将军率军包围了未央宫，并封闭长安城门，以拒外援。如今，长安城内保皇派正与大冢宰派打得水深火热。
    杨柳舒二话没说，取了杨曦的强弩，跨上战马，快马扬鞭冲进城门。那一刻，她回首看了一眼穆衍，他已蒙上眼睛，静静站立一边。她没有问他该怎么做，她要去未央宫，救那个孱弱的周帝……
    长安城内两军混战，杨柳舒集结麾下八千将士一路向未央宫杀去。
    宣平门通往未央宫的大街有五丈宽万丈长（3.8千米），平时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如今是两军交战之地，杨柳舒带队到时，已经血流成河。
    “杀进去！”杨柳舒拔刀厉喝，身后的士兵潮水般涌进血海中。
    杨柳舒的队伍强在弓箭和骑兵，近身战法稍欠。然而勤王正义之师勇猛，加上一个不要命的女将未着甲胄冲在前面，宣平门大街里杨家府兵还稍占优势。
    只见女将白马翠衫杀向未央宫门，双龙刀犹如电闪在血光中舞动。
    杨柳舒刚刚杀到宫门，紧闭的宫门正缓缓开动。攻门内通往前殿的宽阔广场上密密匝匝的士兵已经将前殿团团围住。
    闪动血光的头盔在滴血斜阳下涌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让人憋闷得透不过气来。肃杀的劲风里，旌旗翻动，无数“吴”字在旌旗里咧开血盆大口。
    浴血厮杀的士兵突然停下来，纷纷回头看向未央宫门。宫门内，一人昂首站立在前殿高高的台阶上，他开口，声音雄厚：“就此放下屠刀，陛下可留尔等一副全尸！”
    那不是宇文邕，是权如玙。杨柳舒不知道在被围困、皇帝病重的时候，他哪来的底气如此坦然。
    前殿里或有宇文邕、或有大内高手、未央宫里却容不下数万雄兵。
    柱国将军吴笛上前一步，他的气势比权如玙更甚：“宇文邕病弱无能，理当让贤。如今推选大冢宰为帝既是宇文家正统，也是众心所向，将军何不择良枝而栖？”
    ……
    杨柳舒收刀下马在吴家士兵里穿梭。两大将军对答之际，士兵都紧握利器凝神倾听，倒忽略了这个便衣女子。杨柳舒往前，几乎就到了吴笛身后……
    “权将军丰功伟绩，不要在将死之人身上自毁前程！”吴笛讪笑，权如玙正要驳他，只见一个绿影从吴笛身后扑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双刀。
    甲胄之间应无缝隙，刀剑自然不能轻易砍破。然而双龙刀利，传为先秦宝物。只见刀光耀目，吴笛的头颅滚跌落地，而魁梧的身体似乎还未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好一会儿才扑倒再地。
    “抓住她！”
    “抓住她！”
    杨柳舒还没来得及起身，已经被几个彪形大汉死死擒住，她双臂被反手持住，颜面朝地，竭尽全力才能抬起一点头。
    两幅冰凉的大刀压在她脖子上，大刀上先前战斗留下的血未干，黏糊糊地滴到她脖子里……
    ……
    如果刚才杨柳舒杀的是别人，那她早已身首异处。胶着之际，她杀的是叛军的主将，倒让那些意志不定的副将犹豫了。
    临危之际，思维异常缓慢、清晰，清晰到能察觉扼住她之人紊乱的呼吸，也能听到前殿深处渐渐而来的脚步。
    斜阳只在前殿描金雕龙的大门上落下余晖，有人从幽暗的前殿缓步出来，步入这金光。天地就在那一刻肃静、连风都停了……
    “你……陛下……”
    宇文邕着红底正黑龙袍，端正的紫金皇冠在夕阳里闪动夺目金光。他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坚定、不怒而威。
    惊愕到极点的副将们已经拿不稳武器。杨柳舒感到颈上的两把钢刀在抖动。旁边一人吓得口不择言，说：“不是病重吗？”
    宇文邕嘴唇微微一样，坚若刀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他俯视台阶多如蝼蚁的士兵，说了一句话：“朕的这点小伎俩就把你们都引出来了！乱臣贼子不可活，尔等若受人蛊惑立刻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恰到好处的，宫门外响起喧天呼喊。尉迟将军的大旗带着潮水般的士兵涌入未央宫。前殿后面，李穆带兵赶来，叛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是腹背受敌。
    杨柳舒只感到贴着脖子的钢刀突然落地。几个精神崩溃的副将跪在地上头如捣蒜。
    李穆来到君侧，宇文邕一扬手，李穆身后跑出一批士卒，将吴笛军中开府将军以上数十军官拖到一旁。
    君主有天授威仪。这些人人头落地之时，吴笛大军齐齐跪下。
    此时宇文邕说了第二句话：“擢柱国将军尉迟炯为大将军，叛贼吴笛已毙，其部划归大将军尉迟炯。”
    宇文邕的第三句话是走下高高的台阶，扶起已经直不起腰的杨柳舒时说的。此刻，李穆和尉迟炯正在组织军队慢慢从未央宫褪去，夕阳的红光给了他一个还算温和的笑容。
    “舒儿，你还是着女装好看！”
    宇文邕消瘦但坚定的身影侧，吴笛浸满鲜血的大旗丢在地上被踩得稀烂。汉白玉台阶的雕栏外一堆刚刚离开身体的人头还在汩汩流血。
    杨柳舒还是直不起身，宇文邕便揽住她的腰将她扶住。
    斜阳滴血，战鼓渐息。巍峨的长安古城血气氤氲。
    宇文邕是装病从而引出那为皇位蠢蠢欲动之人，在尉迟炯等主要将领誓死效忠之际将其一网打尽。
    这是未央逼宫后杨柳舒才知道的事实。那日宇文邕将她交给权如玙，问了一句“穆卿可好？”之后没再出现。
    肃清之后皇帝自然是大忙的，可是杨柳舒不知道穆衍在忙些什么，竟然也没有出现。
    那日之后，杨柳舒又如大病一场，一连五日卧床不起。将军府上依然人来人往，婵管家穿梭在那些号称是杨氏府兵的人里，只是这些人面孔太生疏，只有几个自己认得，其中最熟悉的就数杨曦。
    未央逼宫事件十日后杨柳舒接到圣旨，升任柱国将军，麾下三万将士。杨柳舒，这个十八岁的女将，因数次救主功高，成为周国首位女柱国将军。
    公元569年（北周保定九年，北齐天统五年）上半年。
    齐国高耸入云的铜雀台依然光辉万丈。古旧的周国都城长安城刚刚经历血的洗礼。周齐并未正面交锋。那个一直躲藏在阴影下的周帝缓缓走出阴暗。
    周国在经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杨柳舒却总是想起那日滴血斜阳下被鲜血浸透的宫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