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杀游戏

第7章


  穆先生想了想,从旁边的书中翻出几张纸,“关于Cozy Mystery这个话题,你先听我给你念一段岛田庄司先生的看法。”
  异常关注于密室、杀人、断头,将本格的规则奉若圭臬,陷入公式剧情当中,游戏感浓厚,渐渐失去小说的样子。登场人物宛如游戏中的棋子,省略了描写他们的背景、人生经历。当然,不是要说所有的新本格都是如此,这个现象其实跟电脑游戏当道的时代氛围相当吻合,呼应了社会风气....我不仅期待新作家们的才能,也希望他们能更慎重思考。
  “你是说,现在国内打着推理旗号的本土推理其实大多都是新本格?”
  “本格、新本格以及比新本格更虚幻的变格、新变格,在我看来不过都是游戏型文学,作者和读者都过于在意小说的游戏性,使作品本身失去了文学特有的人性和人文关怀。或许有些人认为不应该遵循‘文以载道’的陈腐思想,推理小说就是要脱离思想性而全盘通俗化,否则就只能在一个小圈子里孤芳自赏。现代社会的节奏使人无法接受冗长拖沓的情节,疲倦的大脑更需要得到放松,心情得到愉悦,这与带给人们思维冲击和灰暗色调的推理小说背道而驰。于是,新本格、变格、新变格推理小说的蓬勃,也是有一定必然性的。下面是岛田的另一段话:
  可是,推理作家以‘游戏性’跳入这个堂堂正正的怠惰理由中,将接近最新科学成果通通拱手交给科幻小说家去伤脑筋。当然,这也不过就是其中的一种选择,但是光是一昧地否定这之外的实验,总有一天可能会导致整个类型逐渐没落。”
  “难道游戏型推理有什么不妥吗?我倒觉得很好,适合阅读也适合推理小说的推广。”,我说,“正像任何徘徊在商业和文化价值之间的游戏一样”。
  “舒适推理就像童话,认为世界最终会是美好的,作者会逐渐丧失独立思考、批判精神以及创新,读者也会渐渐感到倦怠。游戏化的推理刻意回避了严酷的现实,而去追寻虚无缥缈的完美世界。娱乐削减了推理本身的实战能力,读者会高估自己的能力,然后就会发觉对现实的掌控越发无力。作者与读者一起活在一个充满欲望和复杂情感交织的梦中,我也经常被这个梦所困扰呢。当某一天他们猛然醒来,才发现21世纪的社会发已经展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而自己却只是苦守着仿二十世纪的社会环境与人类心理状态做讨论,所以无论他们怎样深入的思考,始终是与时代脱节的,要不了多久,推理小说也会随之渐渐为人所唾弃。缺乏文化的商业化罪恶莫过于此。”
  “我觉得不会啊,小说终归是小说,读者自然能分辨现实和虚幻,总不至于把任何一个现实世界的死亡案件都当作是充满复杂诡计的谋杀的。”想想之前发生的事,我还是感到底气不足。
  “谋杀一个人有成百上千种方法,但是当救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往往却束手无策。所以我们的困惑不在如何杀人,而在如何救人,即如何改变别人的想法。而改变别人想法最难的一点是,必须通过某种方法让他们自己意识到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而不是靠别人把意志强加上去。否则,任何言论都是徒劳。”
  “有点禅学的意思。”我扭头看了看旁边的书架。“你的书可真不少啊。”
  “从某种程度上说,禅学的哲理层面要比推理小说高出太多,思想的深度是推理小说难以企及的。或许有一种可能,推理小说的逻辑推导思想本身就是从禅宗衍生出来的一支。”穆先生曲起手指,一排指甲抵在桌面,像弹钢琴一样依次磕响,“呵,你可以挑一本书晚上回去看。”
  (....)
  [走廊 16:57]
  不知道为什么,脑袋愈加昏沉,我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当一切越平静,我就越感到不安....或许是我神经过敏,太多虑了。希望一切顺利,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我夹着一本书走回房间,然后折返回活动室。
  [活动室 17:01]
  (旺旺)
  戴着皮革项圈的噜噜围着我跳,可我没什么心情和它玩,“卧倒!爬下!”我伸出手命令它,“睡觉!装傻!”
  (旺旺)
  它还是在围着我不停蹦嗒,压根不理会我说的话。
  “这只狗是穆先生买的?”我问沈雪晴。
  “噜噜是这所房子的前任主人送给穆老师的”沈雪晴微笑着。
  岳耀杉看见我回来,起身离开房间。
  [书房 17:03]
  (....)
  岳耀杉盯着墙上的一幅装裱过的行草发起呆来,自右至左上书有“高曾矩矱”四个大字。
  “穆老师,这个....甑糕....是什么?”岳耀杉不解地问。
  穆勖嵘回头看了一眼,像是被水呛到一样,猛地咳了几下,猛地笑出声来,“什么甑糕?这个‘高曾矩矱’的意思是说沿袭传统,高曾即是你的高祖和曾祖,矩矱则是指规矩法度。”
  “这么说穆老师您一直声称的推理革新是骗人的咯?”
  “并不是单单靠转变叙事风格或者加入高科技元素才算创新。我在《诡计再生论》中说,相对于诡计枯竭论,我的看法是,几个相同的诡计,可以有多次的交叉利用,而且可以带给读者不同的思考。当然,这对于唯诡计论的信徒是免疫的。我认为即使是在传统套路的基础上,只有先突破自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穆勖嵘说,“另外说一句私人问题,那个叫秦廷敬的是你舅舅吧?”
  “啊?连这个也被您推理出来了,太神了!我真是太崇拜您了,您不愧是我的偶像!麻烦您帮我在衣服上签个名好吗?”岳耀杉扯着衣服跳起来。
  “……”
  (....)
  [活动室 17:21]
  岳耀杉拖着灌了铅的双脚,似乎连一步也迈不出去。他走进来看见吴越琨,只用手摆了个动作示意轮到他了,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吴越琨看了一眼窗外,雨已经停了。尽管所有人呆在屋子里,却显得十分冷清,寂静的没有人说话。
  [书房 17:23]
  (....)
  “你为什么说推理小说已经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局面?”吴越琨问,“眼下不是正如日中天吗?” 。
  “现代社会的游戏型推理小说已经逐渐沦为人类欲望的副产物,因此,我常把游戏型推理和人类欲望联系起来。欲望如果得不到满足,便会失落,一旦被满足,便会膨胀。如果作者受功利性影响太重,到最后,作者便不能写出想表达充满自己真切情感和思想的作品,而只是靠一味迎合读者,这已经与‘推理小说’立意背道而驰。推理小说本身不会改变我们的智商,至多只是改变了我们的思维方式,这就像长期生活在虚幻世界的我们,某一天回到现实生活中,那么,我们到底是变得更聪明了,还是更愚蠢了?这就像自己提问自己回答一样,你难道不感到有一点可笑吗?
  我常常想改变这样的现状,却又感到有心无力,所以多少还是会有一点无奈的。”
  (....)
  [餐厅 18:01]
  吴越琨在走廊上,看见活动室里已是一片漆黑,灯光从餐厅门口泻出来,于是径直走进来,看见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但是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坐在餐桌前,没有人动弹。
  “大家先吃吧,穆老师平时晚上睡的会比较晚,所以下午七点多才吃饭,我等一会儿会把饭给他送过去,大家不用等他了。”沈雪晴招呼大家。
  “穆先生的病情你是什么时侯知道的?”王佐才直直盯着摆钟,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
  “什么病情?穆老师从来都没有对我提起过吖?”沈雪晴满脸茫然,“他是怎么对你说的?”
  我对抱着手肘,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回想起两个多小时之前的谈话。
  “难道你没注意到什么异常?”穆勖嵘问我。
  “如果说有什么让我感到奇怪的,我只是觉得用上百年的红酒来招呼客人有点奢侈。难道另有玄机?”
  “不妨对你直说,我已身患绝症,只怕时日无多了。此次召你们来,就是为了圈定我的接班人。”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从穆勖嵘泛白发干的嘴唇中发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你们几个?因为你们几个人代表了几乎所有的读者类型。”
  我脑袋嗡的一声,像是几万只蝗虫整饬飞过,穆勖嵘再说什么时,我已听不清,只觉得耳蜗内满是蜂蝇振翅。
  “您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我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实。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他和我对视良久,暗黄枯槁的手颤颤巍巍地放下钢笔。
  我盯着他一板正经的面孔,充满血丝的双眼里充满了殚定。人毕竟不是神,终也会有被病魔击倒的时候。无论你的地位多么显赫,手里掌握着如何的重权,拥有多少财富,长得怎样俊美,在命运之神的脚下,众生面临的结局,都是对等的。人类的情感是复杂的,即使看过成百上千本谋杀小说的推理迷,还是无法理解和体会当人边的人离开或是将要离开时,所带来的无尽悲恸。我真的无法想象一件有形的物体最后如何转化成无形,最终只能存在依稀的记忆中。
  当《Tears》这首钢琴曲从电唱机里传出来,一种不可名状的孤寂和苍凉感油然而生,我真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大哭一场,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感到无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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