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救国

13.
    叶青青不喜欢老板和老板娘，她觉得他们的人品有问题。叶青青不止一次偷听到老板娘暗骂师父杨云。
    杨云是叶青青在505打字店的师父，时年十九岁，刚从技校毕业没多久，为人有些傲气。当然，杨云有傲的本钱，她长得漂亮，身段苗条，更是当时少有的知识女性，她还有一男朋友在消防队做中队长，据说男方家里很有些来头。杨云看不起老板和老板娘，倒不是她瞧不起乡下人，而是因为老板和老板娘实在太不得人缘了！
    杨云是店里的台柱，她打字快，排版好，人又长得好，附近政府机关的人都喜欢来店里打字复印。因此，店里的收入主要是靠她撑着的。老板娘在店里不敢说她，背地里当着叶青青和另一名学徒范艳华的面，没少骂过杨云。估计杨云也是有所耳闻的。叶青青在私下不止一次听杨云说，要不是前任老板将这家店子盘给现任的老板，而她的合约又没到期，她早就走了。
    叶青青到店里三个多月后，杨云走了，比叶青青早半年来的小姑娘范艳华正式升为了师父。
    杨云走的那天，老板和老板娘眼见好言好语涨工资也留不住杨云，反过来就翻了脸，将杨云骂得狗血淋头，“你个小骚货，吃我的用我的，现在翅膀硬了就想跑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街访邻居来评评理，这个小贱逼，到处陪男人睡，现在攀到高枝了就想走了。你们来评评理，有这道理吗？”……很多难呼的话语，从老板娘的那张利嘴里溜了出来。
    那天店里面很吵很闹，很多人围聚在店子前，杨云的泪水，在太阳下显得分外醒目，也深深刺痛了叶青青的心。杨云走的时候，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领，工资被老板娘给扣下了。
    而让叶青青更难以忍受的，还有老板娘的一双儿女。姐姐陆倩倩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弟弟陆召召九岁，读小学三年级。姐弟俩长得比父母好看，成绩和父母一样的烂，总有一门不及格。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纪，却有大人的精明心思。
    叶青青在505打印店是包吃住的学徒。她没来时，杨云和范艳华共用一间房。她来后，和老板娘的两个小孩共用一间房，她一张床，兄妹俩共用一张床。那俩姐弟时常在半夜里打架，叶青青想睡个好觉都不行。
    最令她讨厌的，是那个召召，丁点大的小鬼，除了爱一身泥的往她床上滚，还有他满嘴的脏话，和他姐姐打架也是“□□日滴！”“小□□”之类的脏话。姐姐倩倩也不是什么好鸟，经常偷偷躲在杨云她们的门后窗下，偷听她们的谈话，然后打小报告到她妈那里。叶青青觉着，杨云的走，兄妹俩也得负一半责任。
    来到505后，叶青青一日接一日的忍着，她不想什么也没学到就回去，不想被人看扁，不想被人说她半途而废眼高手低。
    不得不说叶青青的确是个人才，她学东西非常的快。除了刚开始的一个月她还不太熟悉键盘还有那些英文外，第二个月她就能像模像样的排版做文件了，几个月后，她打字的速度可以追得上范艳华，有时还比小范快。老板和老板娘很高兴，提意给她发工资，每个月300块。
    叶青青不想和他们签约。她趁放假的时候和叶母说不想干了。叶母经常来市里看她，对老板老板娘的品行也略有耳闻，她想了想也最终同意了女儿的主意。后来，叶母出面和老板夫妻俩说，她现在身体不好，家里需要叶青青回去帮忙。
    老板和老板娘好说歹说也没见叶母同意，气得脸都黑了，最后还是放行了。叶青青知道老板娘他们肯定会骂她过河拆桥之类的话。但这时叶青青已不想去计较他们会说些什么了，她只想快点走。
    不多久，叶青青又回到学校。在离开了学校近一年半后，九四年的最后一个月，叶青青插班进了初三复读。九五年夏天，叶青青以高分考入高中，语文还考了市里第一名。
    叶家大哥和二哥此时已洗心革面，准备去深圳打工了，他们说要好好供小妹读书。
    高中三年，叶青青几乎耳不闻窗外事，努力读书。在工厂当童工，去打字店当学徒，饱受了社会上的各种冷眼和歧视，让叶青青领悟到一个道理，她是做不了圣女贞德，无法为别人或者说为家人忍辱负重，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现在苦了，将来会甜的。
    九八年夏天，叶青青顺利考上大学。叶青青特意和叶母去拜访了当年那家打字店，老板和老板娘相比三年前要老了很多。听说她考上了大学，老板娘说出来的话酸不拉叽，“恭喜啊！听说大学现在扩招了，上大学也容易了些！” 叶青青笑笑，“我也很感谢当年在你们这里半年的磨练，这才让我有了发愤图强的勇气。希望倩倩和召召也能顺利考上大学。”老板和老板娘的脸都气歪了。
    叶青青和她妈离开505后，她还能听见店里老板娘尖利的骂声和小孩的哭声，“你俩个不中用的东西，叫你们好好读书不读书，现在等别个来羞辱我…….”
    叶青青嘴角微微翘起，脸上一抹不屑，有你这样的妈，又怎能教出好的子女来？！
    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叶青青也是个极易记恨的人。
    叶青青参加工作以后，花了一年的积蓄买了一台内存256M硬盘60G配迅驰处理器的Dell笔记本。近一万五的价格，在当时令人侧目。叶青青半是得意半是心酸。打字店是她很多年都无法释怀的一段过往，她至今都记得老板娘鼻子朝天的样子，“我们这里的机器都是最好的，好贵的，弄坏了你们全家都赔不起！”这台笔记本后来跟着叶青青很多年，直到现在。
    叶青青的自尊心也是变态的强！
    时过境迁，如今的叶家大哥叶家二哥早不是当年满街打架的小流氓了。现下两人均娶妻生子，一个在开了家建材店，一个开了家饭馆，在老家也算是浪子回头事业有成的典型人物了。
    而她叶青青，当年变态的自尊心也被现实一点一点给磨平了。有钱就有自尊心，没钱P心都没有！
    既然逃不过时代大潮的影响，她只能选择随波逐流。
    叶青青念大学那会，时逢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正劲。先富起来的一代人，带给了很多人希望。同样，也让更多的穷人陷入了困窘。九八年，教育部开始扩招，同扩招举头并进的，还有全面实施的教育高收费，大学的学费由国家负担改为自行交费。
    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叶青青并没像父母般那样欣喜若狂，而是悄悄皱起了眉头。学费加生活费，四年下来，不是一笔小的数目。哥哥们现在到了成婚的年龄，得攒钱娶媳妇了。而父母两人也赚不了几个钱，是指望不上了。叶青青想到了随录取通知书一同寄来的文件，有一张提到过助学贷款。
    叶青青偷偷摸摸打电话到了A大，详细询问了助学借款的相关细节。她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远在深圳的哥哥们得到她考上大学的消息，回身就把学费寄了回来。叶青青捧着那堆钱久久不能言语。入学后，哥哥们再三叮嘱她千万不要委屈自个儿，也不要舍不得花钱，多给自己买些穿的用的，不要被同学们小瞧了去！
    哥哥们的手足之情，亦可说是恩情，叶青青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好好读书，将来找一份好工作，好好报答哥哥们。叶青青抱着这种想法，入学后一如既往的用功，男生们投在她身上的火热眼神，只当没看到。
    之前说过，有些事情并不仅仅是努力就够的，你还得有天分，比如说，编程。大一下学期，继上一学期开了一些浅显的计算机入门课后，大一开了一门编程课Foxbase+。对于这门据老师说是入门级的计算机课，叶青青发觉自己的努力用在这上面根本没有起到丝毫作用。一个简单的分数统计查询系统，总共三百行不到的程序，她愣是写不出来。
    叶青青那段时间几乎要崩溃，脑子里整天就想着我连这么简单的课程都不会，今后那么多的专业课，我怎么办？毕业恐怕都很难了，搞不好还会被退学。如果真的被退学了，我的这张脸要往哪儿搁？又怎么对得起辛苦的哥哥们！
    叶青青被脑子里的各种想法折磨的几乎夜不能寐。没几天功夫，叶青青就像缺水的花儿，迅速的枯萎憔悴下去，本来就没多少肉的身体，越发变得瘦骨嶙峋，风一吹就要倒。某些爱慕她的男生，还以为她生病了，除了口头表示关心以外，还有鲜花水果慰问。
    某天，叶青青在室友的艳羡中又收到一篮水果，篮子里有一张卡片，署名是208舍。叶青青也没多在意，照往常一样把水果分发给室友，反正她一个也吃不完这么多水果。这时候，室友赵童“咦”了一声，然后说道，“青青，我想起来，这个208里面好像有很多人才耶!听说他们宿舍的秦放上回参加一个什么软件设计大赛，还得了个一等奖哩！”
    秦放？软件大赛？一等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叶青青的脑子里敲了一下，她顿时豁然开朗。既然有些事情注定已无法改变，那她只能另僻新径了。
    九九年夏天，叶青青第一次注意到秦放，带着浓厚的功利性质。
    如果说暑假之前，叶青青仅仅是抱着一种不纯良的想法，那么暑假之后，叶青青就坚定了将这种想法付诸于现实的心。
    大一暑假，叶青青去了深圳，在大哥工作的厂子里打暑期工，帮工厂里的新上线自动化系统做录入工作。厂里开给叶青青的工资包吃包住，一个月一千块。而工作了几年的大哥，当时一月也就挣个一千出头。大哥那时特别欢喜，逢人便说这是我妹妹，正在读大学呢！ 二哥也一样，带叶青青去他工作的地方，说起自个妹妹时，骄傲的像只孔雀。
    一个暑假，足够让游移不定的叶青青下定决心。大二一开学，叶青青挑了个风和日丽艳阳高照月明星朗总而言之是个极为吉利的日子，主动约了秦放。
    约秦放之前，叶青青对秦放也做过多方打探。除了课业好点个子高点，秦放其他方面实在是乏善可陈，老实的近乎无趣，连个爱好都没有。或许，每节课都会偷偷瞄她，可以算作是他的爱好。
    这样的人，和她心目中的白马形象实在相差甚远。但叶青青已顾不了那么多，白马注定只能在梦里，红果果的是现实。
    一袭白衣蓝裤，简单，却又尽显曲线玲珑，上大学后的叶青青，已知道如何突显自己的优点。秦放就如她预料的那般，在见到她后，再也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