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鹤双形岁月

2 第 2 章


1997
    那一年
    24
    这关于告别的一年。
    一抬头总看得见烟花。
    这是关于承诺的一年。
    闭上眼,就听见有人说:让我们五十年不变。
    25
    回归之年的除夕,陆寻一家大小也随着全国老百姓一起高兴的吃喝拉撒兼看春节晚会。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李小哲意外的打来电话叫陆寻出去玩。陆寻一面诧异竟会有人不看春节晚会,一面严辞拒绝。
    “出来啦。”电话那头传来李小哲飘渺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召唤。
    “俺们这嘎还要看小品!”陆寻一咬牙,坚守着对赵本山的爱。
    “小品有什么好看的,带你去看极品哦!嘿嘿!”电话那头传来李小哲猥亵的笑声。
    “什么极品?”
    “□□!”
    此言一出,犹如一颗□□,顿时引爆了陆寻十三岁的青春。他声音颤抖的道:
    “□□你都看,你真是......真是......”
    “求知欲强是吧!”
    “可人家说看□□物品有害身心健康!”
    “谁说的!我家楼下卖黄书那老头就说看了□□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路也特有劲!”
    26
    还有一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会敲响。街道上飘过两个矮小而飘忽的黑影,似因害怕被人发现而刻意左腾右挪,远远看去像在施展轻功。
    陆寻和李小哲各自架着黑超,脸上皆是一副庄严而□□的表情。街道的尽头,一家小录像厅正亮着灯,隐隐约约有声响从里边传来。据李小哲之前多方打探兼无间断卧底,查出此家录像厅每晚十点半都会播放□□一部,风雨不改。除夕之夜为了在外打工的民工兄弟能过上一个温暖的大年,更将举行代号“春节联欢晚会”,全称“新春佳节奸夫□□大联欢之我们今晚有个约会”的通宵联映活动
    一个别着十多个发夹的肥婆叼着根烟坐在门口卖票,不少民工打扮的人络绎不绝的买票入场。其中一个想混水摸鱼趁乱逃票,被肥婆一把抓住,义正辞严的喝斥他现在是严打时期,看□□不买票者公安机关将严惩不怠。那名吓坏了的民工掏出一天的工钱买了张雅座才得以脱身。
    李小哲手上捏着五块钱,颤抖着伸到肥婆面前:“两张票。”肥婆斜了他们一眼,“你们多大?”“跟谭咏麟一样,都二十八。”“怎么还穿校服?”“纯情嘛。”“进去吧。”
    27
    窄小的放映厅里挤满了人,空气浑浊,充斥着烟味和体臭,不时响起沙沙的声音。屏幕上正在放一部香港的三级片。陆寻和李小哲看得战战兢兢,在民工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快到十二点,男女主角展开了最终肉搏。
    当当当!新年钟声响了,夹杂着屏幕上啊啊啊的声音,“过年啦!”的叫声四起。
    外边传来礼花的声响,民工们那一张张被阳光与风霜磨砾的脸庞忽然被幸福融化。他们互相用家乡话问候,口齿不清的交谈。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毫无保留,因为明白这样的相聚今生不再。
    陆寻和李小哲相视而笑,眼里莫名的泛起一丝欣喜。即使他们已隐隐约约感到,成长并不都会如此毫无痛楚,但至少这一次,新年快乐。
    代号“春节联欢晚会”的活动持续到天明,最后一部黄色电影终于在温馨感人的气氛中落幕,众人也依依不舍的在新的一年里各自散去。
    28
    除夕之后,便是拜年。
    问候是假,要红包是真,这个国度的人们早已心照不宣。因此每到此时,大人的眼神都会分外痛苦,小孩的表情则出奇□□。
    “嘻嘻,红......哦对了,新年好啊,那个,压......哦还有,恭喜发财!”
    听见陆寻贼眉鼠眼的说出这句话,他那些穷亲戚就像被人插了一刀,颤抖着手递给他红包。陆寻打开来一看,里面的钱居然从往年的50块变成了100块!
    就这样,这个少年永远记住了1997年。生命中最有份量的红包,装下了关于这一年最初的记忆。
    年后,陆寻大部分的压岁钱不幸被父母收缴:因为几个远房亲戚厚颜无耻的派小孩独自过来搜刮红包,他们家在压岁钱上出现严重逆差。陆寻母亲收缴压岁钱时骂骂咧咧的收得特别凶狠。
    因为囊中羞涩,陆寻的新年愿望大多没有实现。除了一个:放多点假。
    29
    12天后,刚开学一天的学校宣布全校停课,学生在家收看电视节目,或自行参加各种悼念活动。
    这一天,2月19日,□□去世,享年93岁。
    喜冤家
    30
    新学期开学一周后,陆寻的班上转来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安琪,另一个叫林轻雪。
    安琪是一个相貌可人的女孩儿,据说来自上海。她有一对大眼睛,和一头染成栗色的头发。作为一个14岁的未成年少女,她的头发严重败坏了这个淳朴小城的社会风气,她也为此得到了一个坏女孩应得的下场:被少女们唾弃,令少男们疯狂。
    比起安琪,林轻雪要讨人喜欢得多:笑容可掬,又胖又圆。刚来第一天她对大家说可以叫她“小雪”,到了第二天,陆寻等人就主动呼她“肥雪”。
    事实上,她来自一个不太可能产生肥胖少女的地方。多少年来,那个地方以“张曼玉”“钟楚红”“叶子媚”等一个个名字不停刷新“女人”的定义,林轻雪的例子,仿佛某种返祖现象。
    “吊,香港妹原来这么肥的!怪不得叫作东方之猪!”李小哲如是说。
    女生都不喜欢和安琪坐,王出位只有把这个上海妹安置在了有着同样命运的陆寻旁边。陆寻为此脸红过,失眠过,滚来滚去过,但很快就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独角戏。因为他从安琪的言谈看出,在她眼里他只不过是只狗而已。
    客观来说,一个邋遢,土里土气,没钱又没脑的小城男孩和狗还是有点区别的,但在这个上海女生眼里,其实也差不太多。
    少年维特的烦恼在这个文学修养普遍较差的年级像瘟疫般散播开来。有着大把青春无处挥霍的少男们开始纷纷以安琪为目标上演精装追女仔,这其中也包括陈大龙。作为一个白手起家,头脑简单的泡妞界新人,他凭一己之力苦思多日,终于着眼于少女皆爱英雄这一普世真理,想出了一个打动安琪芳心的计策:在她面前打人。
    31
    放学是所有校园最生机勃勃的时刻,这一所也不例外。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起,所有学生立刻从教室中狂飙而出,嘴里发出牲畜般的叫喊,形状之凄厉如同被追杀。
    陆寻和李小哲也在其中,这两个少年因没吃早餐而身轻如燕,一口气冲到校门口的小食店要了两碗米粉。
    正当两人埋头暴吃,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句吴侬软语:“老板,要一碗甜品。”
    李小哲嘴上含着一大口米粉抬头看去,安琪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了他们旁边——她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吃甜品。
    “陆寻,你都不回家吃饭么?”安琪笑着和正低头狼吞虎咽的陆寻打招呼。被迫同桌一周后,两人已日渐熟络。
    陆寻嗯了一声。前天他的牛仔裤在上健康教育课时突然爆裤档,这个上海妹发现后立刻在班上广为宣传,任凭他到处澄清也无法阻止天真无邪的同学们往歪处想,并最终给他起上一个“爆裂初中生”的花名。因此他现在完全不想搭理她。
    “好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抛弃了么?”她的口吻似足了那些日本少女动漫的女主角。
    陆寻没理她,李小哲却配合的傻笑起来。陆寻斜了他一眼,继续吃粉。
    “起来!”
    一个凶恶的声音响起。三人被吓了一跳,一起抬头望去。只见陈大龙和他的喽罗们正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
    陈大龙看着陆寻,显然刚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干嘛?”
    “我要坐。”
    “那我坐哪?”
    “关我屁事。”
    32
    陈大龙要打的人就是陆寻。
    事实上,两人并没有特别的恩怨,只是在陈大龙的记忆里,自己的英雄风采在那次对陆寻的殴打中登峰造极。这番为了泡妞,他准备召集原班人马,将这段经典在安琪面前重新演绎。
    时光仿佛静止了几秒钟,陆寻又气又怕,混身发抖,脑海里不停浮现一幕幕画面:他暴喝一声跃起,一记蝶掌直击陈大龙小腹,把他打得倒退数步。再用一记二虎争食封他的眼,趁着他格挡之际给他一记弹腿!中腿的陈大龙惨叫着跪倒在地,他立刻大吼一声,使出浑身力气......
    想到爽快处,陆寻不禁得意万分。为此他不得不紧紧捏住拳头,以防克制不住真的一拳打出去。
    ——他当然明白:套路是这样练的,架,却不是这样打地。
    “你打过架没有?打嘛,不打没进步!”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拿着双截棍,裸着肌肉发达,有着三道血痕的上身,总是一幅发狠表情的男子,指着他大声说道。
    如果不算被人打,陆寻几乎没有打过架。而他此刻的对手,陈大龙,却是一个打架不计其数的进步青年。所以这番交手不亚于一个处男与毛片男演员的对决,不用猜也知道,胜利女神会走上谁的床榻。
    陆寻想到了认输,他强笑着站起来道:“呵呵,吃饱了吃饱了......”
    “别!”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青人从门口挤进来,他穿著一身纯白如雪的医学院学生制服,打着漂亮的领带,眼里却隐隐有怒意。
    “阿霜!”陆寻大叫一声,如同一个抓到稻草的溺水者,只想把这个名字嚎叫上一百遍。
    叶红霜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陈大龙跟前。跟这个牛高马大如同巨人症患者的初中小孩比,他在身高上并没有优势。旁边的喽罗立刻把他围在中间,一场灭绝人伦的群殴一触即发。
    “我刚才在门口都看见了。”叶红霜不为所动,淡淡道,“一个初中生居然比街上的流氓地痞还霸道,今天也算开了眼界了。”
    “我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大家快来看啊,黄飞鸿啊!”陈大龙仰天狂笑,顺便偷看安琪一眼,看她是否欣赏自己这句对白。
    但安琪完全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白衣飘飘的年青人身上。“如果神真的有孩子,他一定是坠入凡间的那一个”——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少女漫画的陈词滥调。
    “黄师傅,我好怕啊,怕你用那一招......昨晚那盘录像带里面那一招叫什么来着——”陈大龙转头对一个喽罗道。
    “老汉推车嘛!他一用,十三姨就叫得和杀猪一样啊。”
    此番低级下流的对话引得旁边围观的群众一阵轰笑,连陆寻和李小哲也嘿嘿傻笑起来。
    “粗言秽语,污人清耳。”叶红霜皱着眉头道,“我本该替你的老师家长管教管教你。但你不会武功,年纪又小,我不想出手。你马上道个歉,我就放你走。”
    “哈哈,又是一个武林高手!陆寻,你们还真是物以类聚啊。”陈大龙大笑道。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身子也有意无意的后退——多年的坏小孩生涯,令他早已察觉叶红霜不是等闲之辈。他假装越笑越响,突然猛的抄起一张木凳,向叶红霜头上拍去!
    叶红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从刚从这少年的动作,他早已猜到他有此一着。这等下三滥的伎俩,在他眼里直是儿戏。
    他正要出手,偏偏在这时,安琪站了起来——恰好站在叶红霜和陈大龙中间!
    “陈大龙,不许......”她站起来前低头喝掉最后一口清补凉,根本没有看到陈大龙的举动,此时正一边抬头一边说话。她的原意是站起来斥退陈大龙,保护叶红霜——在这个尼罗河的女儿眼里,神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打架?
    叶红霜一惊,眼看木凳就要砸到安琪头上。而他的拳路全被她挡住,根本对那件凶器无计可施!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将那个已吓得呆住的女孩儿抱进怀里,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那张木凳。
    啪!木凳在叶红霜背上粉身碎骨,木屑四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叶红霜一咬牙,右脚如闪电般斜踢出,只听啪的一声,这一脚竟将陈大龙硕大的身躯踢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他把双目紧闭似乎被吓傻了的安琪放在一旁,又一个健步飞出去,右拳狠狠打在陈大龙的腹部!
    陈大龙一声惨嚎,整个人弯下腰来。
    叶红霜毫不留情,顺势又在他背上加了记手肘,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哼也没哼一声就像团
    烂泥般滩在了地上。
    众喽罗见状纷纷怪叫着冲向叶红霜。叶红霜一声长啸,跃起双腿在空中一分踢在两侧的敌人头上。在落地之前,他双脚一拢,又将右脚狠狠的踢到迎面冲来的一人脸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美仑美奂。一个打着赤膊的肥胖中年男子在旁边叫道:“陈真啊!”泪水随即顺着他沧桑的脸颊流了下来。
    ——在那一去不回的八十年代,属于梁小龙的陈真就是这样的跃起,仿佛脱离地心引力般,将这勇者无惧的三脚印在影迷们的生命里。从此不管时光怎样变迁,不管后来的武者又演绎了多少热血如炽的经典,在那些已不再年轻的灵魂的角落里,一直都留着这三脚的位置。
    剩下的喽罗们落荒而逃,面对正义再次战胜邪恶,周围响起了稀稀疏疏的掌声,一个老头吐了口痰骂道:“□□妈,这些傻屌都不用枪的!骗老百姓!”
    “阿霜,你没事吧?”陆寻踩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喽罗的肥脸,走到叶红霜面前问。
    “小事。”叶红霜淡淡一笑,说罢转头问安琪,“你没事吧?”
    这个小女生只是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陈大龙一边哼哼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按着背上被叶红霜手肘打到的地方,显然受创不轻。
    陆寻立刻跳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道:“姓陈的,小爷念在你年青不懂事,这次只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惹本少爷,这个碗就是榜样。”说着抓起旁边一个瓷碗,一拳打过去。砰!瓷碗毫发未损,陆寻的手却已又红又肿。他一边痛得哇哇叫,一边恼羞成怒的把碗在地上摔碎。围观众人对他这一举动报以热烈掌声,纷纷赞他是个性命当厕纸的硬汉子。陆寻也得意的抱拳示意。事后他被店主人告到学校里,半个月的零花钱都被用来赔碗。
    陈大龙听完陆寻的话,看了他身后的叶红霜一眼,没敢出声,眼里满是惧意。
    34
    离开了小食店,叶红霜告诉陆寻,他这次过来是想请陆寻以洪家拳传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参加光西武协一个月后举办的大型武术爱好者聚会,地点在城郊的饮冰山庄。
    “到时广东那边应该会有不少朋友过来,里面肯定少不了洪拳高手,你也可以和同门交流一下。”
    听完叶红霜的话,陆寻的心潮一下子澎湃不已:他居然被武林大家庭认同了!成了江湖真真正正的一分子。他立刻在心中默念道:我是江湖中人,我决心遵照大哥的教导,好好劳动,好好改造,时刻准备着,为江湖事业贡献一切力量!宣誓人,陆寻!
    “我们洪门的原则向来是义气为先,武林同道聚会,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都应该参加,反正又不收钱,哈哈......应该不收钱吧?”
    “不收,还招待茶水。”
    “我一定到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时一旁的李小哲怯生生的插话道:“两位壮士,无门无派的老百姓能列席么?”
    “你可以入我洪门嘛。便宜你了,不用递投名状,也不用斩手指,明天请大师兄我喝瓶汽水就行。”
    35
    李小哲没有入洪门。因为他觉得请陆寻喝瓶汽水的代价未免太过昂贵,特别是看过这位洪门大师兄在小食店里的表现之后。结果他只好以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武术的青少年的身份参加,并被告知最好打上红领巾。
    此后好多天里,李小哲都在为打红领巾的丑陋造型神伤。记忆里他也曾为获得这个据说只有最优秀的小朋友才能拥有的神圣领巾而兴奋雀跃,后来小学快毕业时才知道班里的坏学生也人手一条,有的还因本命年而把它夹在内裤里辟邪。
    他从此再也没有戴过。
    爱丽丝和我
    36
    陆寻决定勤修苦练,以便在武林大会上对得起洪门大弟子的名头。但偏偏黄大飞这阵子常因通宵搓麻而不去时光广场,陆寻只有一个人自学自练,还经常被肥仔陈等人骚扰。
    “小陆,来跟我拆招!......靠!谁跟你打架,我说玩剪刀石头布而已!”
    “小陆,帮我去买早报。”
    “老李,这个小孩是阿飞的徒弟,很厉害的!小陆,来打套猴拳给李叔看。”
    “小陆,帮我拿这枝花交给那边扫地的阿姨。”
    ......
    陆寻决定找个新的地方练武。他知道优昙公园里有片小树林。印象里,武林高手除了掉在洞窟里出不来的,大多都是在草木繁多之处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于是陆寻办了张公园的月卡,满怀憧憬的开始了新的武学之路。
    47
    清晨的树林有着仙境般的缥缈之感。露水温存,草木私语,天与地与人仿佛都在耳鬓厮磨。
    陆寻正踩着泥上的落叶行走。他以前也来过这座小树林几次,但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接近天堂。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看见地狱就在前面——
    一大群老人在前面的凉亭里打麻将,洗牌声和人声此起彼伏,其中最响亮的还是一句句脏话;另一群在唱粤曲,一曲《帝女花》如同饿鬼的嘶吼,阴气森森;还有一群穿红戴绿的肥婆肥公在跳慢三,满脸□□之情,显然都是恋爱中的宝贝儿。
    陆寻惟有辟易远扬,快步离开了小树林。他在公园里乱走了好一会,走到了正中央的烈士纪念碑旁。这里有一大片空地,四周还围着一圈松树,几个老人正在空地边上散步——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练功所在了。
    陆寻站到纪念碑下,双拳放在腰间,双脚一字摆开,稳稳的扎了一个马。
    他头顶上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和一望无际的蓝天。
    “呵!哈!呵!哈!”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开始大喊大叫,双拳跟着不停打出,以此抵挡双腿越来越无法支撑的酸痛。
    一分钟后,他的双腿已经抖得不行,再也无法支持,咚的一屁股做在地上。
    不知休息了多久,他才一跃而起,重新扎了个马。只见他的双掌从胸口慢慢沉到丹田,突然一声大喝,一齐击出,正式打起了洪拳。
    他的套路练了大半,还差两招收尾,眼下正处于死记硬背的阶段。除了蝶掌这种只需蛮力的笨招,“鬼王拨扇”“美人照镜”之类精巧招式都被他去其精华,留其糟粕,打得惨不忍睹。
    打到最后一招“迎风摆柳”,因为接下来的还没学,惟有嘎然而止。但陆寻正打得兴起,竟当场自创了一招接下去——只见他大吼一声,朝着天边的朝阳猛的跳了起来!
    他本想象黄飞鸿一样在空中连踢数脚,没想到第一脚才踢到一半已经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这个洪拳传人立刻痛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哈哈。”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陆寻忍痛转头去看,眼前是一个少女,俏生生立在苍穹和他之间。
    她长及腰际的金发正被微风吹得轻舞飞扬,有如一丝丝飘零的阳光;蓝色的眼眸如同一片装着雨水的海,只要一个眼神,便让人甘心永远漂流;嘴角的微笑恰似风中一瓣桃花,粘在谁的衣角,只怕一生也无法抖掉;修长玲珑的身段被黑色的大衣紧紧包裹,仿佛雨林里的黑夜,满天星尘也愿为她落下来。
    陆寻呆呆的看着这个金发可人儿,用老式武侠小说的话说:竟似看得痴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面前这洋妞适才是在嘲笑自己,便用刚刚段考不及格的英语没好气道:“what 这么good笑!”其中的中文特意用洋腔洋调说出来,像所有无知大众一样,以为这样洋人就更容易听懂。
    那个洋妞一听笑得更大声。
    “笑个head啊,死鬼妹。”陆寻更加火大。
    “不好意思,我没恶意,但你刚刚实在太好笑!”这洋妞一边笑一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
    陆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那个洋妞很高,足足比他高大半个头。在这个男女都普遍较矮的地方,他几乎没见过这么高的女生。在人种上处于劣势的陆寻凭添一股对造物主不公的愤怒,转身就要走。
    “这么小气!枉费你长得这么帅,笑一下都不行?!”那个洋妞娇嗔道,讲话的口音格式谴词造句几乎和这个地方所有土生土长的女孩子毫无分别。
    “当然不行!你笑得这么丧心病狂,笑到七窍流血而死我要负责任的嘛!”陆寻停下脚步,没好气的道。
    “那求大侠别把拳打得那么搞笑,饶小女子一命。”
    “你在旁边看笑得当然开心,去问问那些被我扁过的人,哪个不是热泪盈眶!”
    “有没有这么能打呀?再打一遍我瞧瞧。”
    “我中华武学岂能被你们洋人偷师!除非你告诉我,那个,‘我屎哟累’!”陆寻终于把这个压抑许久的问题以自以为巧妙的方式问了出来,其中那句乡音浓郁的英文连自己也听不懂。
    “你还能把英文讲得再吓人点么?”女孩笑道,声音有如银铃。
    “你的家乡话就是这么吓人,为了讲得斯文,俺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啦!”
    “大侠看走眼了,英文是我的母语,却不是我的家乡话。”
    “你们家乡不讲英文?”陆寻闻言顿时满脸鄙夷,“那是哪个穷乡僻壤?”
    “你看不出我是一个仙水人么?”女孩甜笑道。
    陆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仙水是一座因有千年寒潭而闻名遐尔的乡下小镇。陆寻小时候去那儿游过泳,因在潭中撒尿遭当地人斥骂,从此仙水两个字成了他幼小心灵中的阴影。望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女,他怎么也不相信她是喝着那座被他尿过的潭水长大的。
    “你是仙水人?怎么长得......家附近有核电站还是......”陆寻语无伦次的道。
    “呸!我爸妈是美国人,专门来中国研究汉学。在仙水定居后生了我。”
    陆寻“哦”了一声,内心隐隐为这少女悲哀。因为父母的不良嗜好而从美国公民变成了中国大陆某落后省份一个小镇的村姑,在这个毫无民族自豪感的落后少年眼里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好了,告诉你吧,我叫爱丽丝,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又笑道。
    “在下陆寻,敢问姑娘可有中文名?”
    “爱丽丝,爱情的爱,美丽的丽,丝路的丝,这就是我的中文名。”
    “哦,爱滋病的爱,丽春院的丽,鼻毛丝的丝,爱丽丝。”
    “又牵强又不好笑。”爱丽丝嘴上这么说,但眼里已有笑意。
    “爱姑娘这么早来这干什么?莫非也是来练拳?从你的身形来看,你练的应该是鹰爪铁布衫一路。”陆寻转了个话题,随口胡扯道。
    “我来写生。”爱丽丝从背上取下个画板,朝陆寻扬了扬。
    陆寻这才注意她背着一个画板,还有个布袋,一截调色板从布袋里露出来。
    “你是画家?”
    “如果画没人买的也算,我是画家。”她淡淡一笑,眼里闪过一丝陆寻这样的孩子无法理解的忧伤。
    “你在哪学的画?是不是附近那所教美术的中专?我上幼儿园时在那里学过毛笔。”
    “我在巴黎的艺术学院学了三年,然后在纽约街头画了半年。上个月刚回来。”
    此言一出,陆寻立刻大吃一惊。他原本只是把这洋妞当作一个农村的白种人,相当于正宗洋人的盗版,地位甚至比他这纯种的中国城市小孩略低。没想到这种农村的白种人也飘过洋饮过咸水,他在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
    “失敬,原来是海归学子......那个......祖国欢迎你们回来建设啊。”陆寻咳嗽了几声道。
    “我没那么伟大,只是想念这里才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始终不习惯离开家过日子。”爱丽丝淡淡道,眼里如同蒙了一层雾。
    陆寻作为一个13年来没有踏出本省一步的土人显然无法明白她的感受,他只知道,这个少女很美丽,也很忧伤。
    “对了,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拳?你练了很久么?”爱丽丝笑了笑,转了个话题。
    “南拳之首洪家拳,不才只练了三个月。”
    “你能不能再打一遍给我看?我现在在画一幅画,主题是一个没有翅膀的王子想飞向天空。刚才你跳起来那个动作让我很有灵感呢。”
    41
    在陆寻的一在要求下,爱丽丝展开自己的画布让他看了她所说的那幅画:一个据称是王子的肥胖中年裸男正从一个大楼顶上跳出,他双眼紧闭,脸上一幅陶醉的表情,正在空中作着一个看似展翅高飞的丑态。他身后站着一大群人,似乎在看热闹。
    “这个王子很年轻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要飞向天空。但翅膀还没长出来,他就一天天的变老了。终于有一天,他来到城市里最高的楼上,决定从这里开始他的飞行。所有人都笑他是疯子,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兑现当年向自己许下的诺言,哪怕没有翅膀,哪怕只有一次......这幅画的主题就是:一个人和他的承诺。”
    听完爱丽丝颇富感情的解说,陆寻含糊不清的哦了一声。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画卖不掉了——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会把这幅画解读为一个肥仔在酒店嫖完后光着屁股磕药,结果HIGH得自己从楼上跳下来。
    ——这就是艺术家们的悲哀,他们终生都活在那个快乐王子把宝石分给穷人,小王子爱着他的玫瑰的世界里,而不知道人世间的王子大多只会扮成青蛙到处泡妞。所有童话早已同真正的王子一起消失了,所有相信它们的人都像去参加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傻瓜一样,被乱棍打出,下场悲惨。
    42
    “你想我再跳一次给你看?刚才摔的现在还在痛!我直接让你画裸体得了。”
    “画你裸体干嘛,我又不是萝莉控。你不是武林高手么?跳一下都跳不了?”
    “我的武功是很低调的那种!跳楼什么的麻烦找成龙。”
    “唉,我本来还以为你可以帮到我。”
    看着爱丽丝失望的表情,陆寻有点不忍,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叫叶红霜。”顿了一顿道,“此人不但能跳,飞都没问题!”
    陆寻接着便把叶红霜的武功加油添醋的描述了一番,把爱丽丝听得一脸神往。
    “好个猛男,几时介绍一下?”
    “现在他好像挺忙的,过一阵子有个武林聚会,你和我去就可以见到他。”
    “武林聚会?”
    “就是华山论剑!”
    “哦。那你们会去华山么?”
    “哪有钱买车票!”
    “那你们要比剑么?”
    “犯法的好不好!”
    “那学人家华山论剑?”
    “讲得高级点嘛!”
    枉凝眉
    43
    “那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叶红霜。”
    “哪个叶,哪个红,哪个霜?”
    “腋毛的腋,红眼病的红,砒礵的礵。”
    “哪有人起这种名字的?!”
    “那你自己去问他!”
    “快告诉我地址。”
    “监狱。”
    ......
    自从上次小食店的事情后,陆寻几乎每天都要被安琪这样骚扰。在外人看来两人似乎正打得火热,陆寻因此颇受男生们的排挤。
    “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也喜欢他?”安琪每每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问他。
    “知道就别和我抢。”陆寻也每每没好气的回答。
    没过几天,全年级大部分人都从安琪口中得知陆寻是同志。
    44
    “寻仔,听说你是同志?”林轻雪对正坐在教室里发呆的陆寻说。这个大过他几天的香港妹一向爱这么叫他。
    “是啊。”陆寻懒洋洋的答到。几天来他解释了无数次,对此早已无比厌烦,索性一口承认。反正被当成同志在一个读初中的小孩看来也没有什么危害性,听说还能用上女厕。
    “那我们当姊妹好不好?”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请求,陆寻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姊妹?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娃。”
    “但你是基佬啊。”
    “原来如此......那个......说到姊妹,我还是希望找和我一样如花似玉的......”
    “干嘛?好乱伦啊?这样吧,我把我从香港带来的漫画都借你看,怎么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干嘛?”
    “说这么难听!只是要你帮姐姐一个忙而已。”
    “什么忙?”
    “你不是李小哲的死党么?帮姐姐把这封信给他,你可不许拆开看。”
    45
    陆寻当然会拆开看。出于对李小哲负责的心理,更出于不道德的好奇心——特别是他看见信的封口是用一个粉红色的心状贴纸粘住的时候。
    信里是一张极其精美,满是那座资本主义城市气息的信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繁体字和英文:“阿哲,我鍾意你。你鍾意我麽?in love with you.”
    陆寻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在香港受过教育的少女会喜欢上李小哲这种人!尽管他知道李小哲有事没事就会叼着根牙签作发哥状和这个香港妹闲扯,并偶尔教教她写简体字什么的,但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两地同胞血浓于口水的纯真友谊,却没想到林轻雪已种下情根。
    一想到连李小哲也有人喜欢,自己却惟有孤苦零丁的当GAY,陆寻激愤之下,不禁提笔在教室的墙上写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此时王出卫正好经过看见,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将这个破坏公物的差生拿下。
    “大胆小儿,竟敢乱涂乱画!字还写得如此丑怪!”这位语文老师一边看陆寻写的字一边叱道。
    “下次不敢了!”陆寻哭丧着脸道。
    “哪有下次,我这就要代替月亮处置你!”王出位说着竟从办公室里拿来笔墨,扒下陆寻裤子在他的屁股上用漂亮的苏门行字写下了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回去临摹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46
    李小哲是在放学的路上读到这封信,因看不懂那句英文,拿出字典来查了半天。
    “怎么样?”陆寻装作轻描淡写问到。
    “受欢迎真是件烦恼的事。”李小哲□□道,一脸的兴奋。
    陆寻对他这种反应毫不出奇,很显然这是第一次有除他父母之外的人喜欢他,当然值得这幅嘴脸。
    陆寻也没有指望过李小哲会认真对待林轻雪的表白,他最多会在朋友间大肆炫耀一番,然后跑去对林轻雪说:靓女,我们有缘无份,sorry——很可能还会故意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
    一路上李小哲欣喜的把那张信纸看了又看,陆寻则低着头一脸深沉。两人都没再说话,如同两个陌路人。
    47
    “靓女,我们有缘无份,sorry。”
    教室外的走廊上,李小哲对林轻雪淡淡的说,脸上是刻意装出来的玩世不恭。
    悲伤一下子涌上了林轻雪的眼眸。她看着他那张一点也不帅,一点也不不猥琐的脸,上面有着浪迹天涯的感觉。这曾经让她心醉,此刻却让她心碎。
    她忽然觉得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走?”她哽咽着说。
    李小哲瞪大眼睛,听不懂她说什么。
    “你走吧,我将只是萎谢了。”她手捂着脸转身跑开。
    李小哲看着她圆嘟嘟的背影,一脸的迷茫。
    48
    李小哲拒绝林轻雪后,立刻在全年级走红。众人在感慨香港人的口味这么重之余也对李小哲的魅力给予重新评价。此后李小哲又接连收到几封错别字通篇的情书,后经查全部是班上一个满脸青春痘的丑男为整蛊他写的。
    几天后,吃完晚饭的陆寻到市里的散步圣地——时光大桥散步,远远看见林轻雪正站在桥上,望着江水发呆。
    “肥雪,别干傻事啊。”陆寻走到她旁边,笑着说。
    “放心,要死我也不会跳这么脏的江,还不如烧炭。”她没看他,淡淡说道。
    看见陆寻一脸不解,她又道:“拿炭熏死自己,现在香港很流行。”
    “不会吧,怕九七怕成这样?”陆寻笑道。
    “不是怕,只是不知所措。不知生活是否像以前那样。”她看着天边,火红的落日如同一道伤口,“就像你习惯看这样的夕阳,去到了其他地方,不知还会不会看到。”
    陆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起看着天边。
    “你会不会觉得香港人很傻,都爱活在过去?”过了一会,她转头问他。
    “不傻,可能只是前面没有了想要的东西。”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江上的火烧云。过了一会,林轻雪说:“我妈咪,我的很多亲戚都去了加拿大,只有我和我老窦签证没过。去年他来大陆作生意,就带我过来。”
    “惨啊。”
    “不会。来之前以为会好惨,来了发现,也不过是这样,站在大桥上吹下风,日子便过去了。”她突然低低的说,“原本想有个人一起吹风,日子会过得轻快些......”
    “索女,我现在不是和你一起吹风么?”陆寻对她笑了笑。
    这个肥嘟嘟的少女看着他,残阳竟为这个少年的笑容涂上了如此温暖的色彩。
    一舞剑器动四方
    49
    还有两天就是武林聚会的日子,陆寻决定去时光广场见一下黄大飞。
    之前他曾和黄大飞提起过武林聚会的事,由于知道黄大飞并不把他当成弟子,所以也没说自己将以洪门大弟子身份出席,只说去玩玩。黄大飞对此毫不在意,哦了一声就没说什么。
    清晨。
    久违的时空广场给陆寻一种隔世之感,肥仔陈,强叔,老林三人远远看见他便大喊他的名字。陆寻很是感动:他从未想过他们对自己会如此有感情。走过去才知道三人是向他催要上次借给他的20块钱。
    黄大飞正站在广场的一角,举头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双目微闭,一代宗师的气度油然而生。陆寻走到他身边,发现此人正在打瞌睡。
    “师父,早上好。”陆寻以恰到好处的音量道。
    黄大飞闻声睁开眼,转头看见陆寻,睡眼惺松的说:
    “哦,你来了,自己去一边练吧。”
    这两句几乎已成了两人的例行对白。陆寻早已知道,出于对他资质的失望,黄大飞根本无心教他。陆寻满腹不忿,早已恶向胆边生,打算学全一套洪拳后就把这老头一脚蹬开。所以平日表现得越加恭敬,只待功成之日火山爆发。
    若是以往,陆寻已不等黄大飞开口,自己跑一边去。但今天黄大飞说完话,陆寻还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
    “师父,我想学剩下两招。”他小声道。
    “哦。”黄大飞似乎没听见,继续双目紧闭面朝天。
    “师父,我想学......”
    “你先把前面的练好再说。”
    同样的话,陆寻听了不下五十次。若是以往,他已经低着头走开。但今天——
    “我已经练好了。”
    黄大飞听了他的话,睁开双眼转头看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练好了?打给我看看。”
    陆寻二话不说,走到旁边把学过的洪拳从头到尾打了一遍。经过这些天的苦练,他已经打得十分流畅,虽不至行云流水,但也有模有样。
    但黄大飞几乎没看他打,不是抬头看天,就是四处张望。待他打完,黄大飞慢悠悠道:“拳头无力,下盘不稳,去扎马。”
    陆寻几乎就要发作,但终于硬生生忍住。他小声道了声“是”,便气鼓鼓的到一旁开始扎马。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剑圣!”叫声十分凄厉。
    陆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慢悠悠的从那里走了过来。
    50
    绝世高手的头上不会写着“绝世高手”四个字,也不会每一次都伴着满天的红花和如花似玉的剑童出现,更不会一上来就施展天外飞仙。
    但你一定知道他是绝世高手。就算你不会武功,瞎了,聋了,痴呆,阳萎,你也一定认得出他来——因为那股气势:绝世而独立,生杀舍予!
    51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老者,一身雪白装束:白色的风衣,白色的围巾,全身上下纤尘不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几乎与衣着浑然一体,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看上去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知识分子。可以想见此人年青时一定是个美男子,到老来也不失风采。
    但他身上最醒目的地方是他背上的那把剑,用银色绸缎裹得严严实实,令人对它出鞘的那一刻充满想像。
    他走过之处,一片寂静,几乎没人敢开口说话。陆寻忽然想起那个傻儿学乖的笑话,里面那句“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用于眼前堪称绝配。
    老者慢慢走到黄大飞身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飞,好久不见,看来你身体还不错。”他讲的是广东话,口音十分纯正,显然不是本地人。
    “托剑圣大哥的福。”黄大飞诚惶诚恐的答到。
    陆寻从未见过黄大飞这般模样,心下颇感好奇。但他更好奇的是,这年头,一个人的称呼居然叫“剑圣”,老土得似将时光拨回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年月。
    剑圣瞟了一眼扎马扎到双腿发抖的陆寻,道:“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他的声音总伴着一股傲气,让人极不舒服。
    黄大飞咳嗽了一声,“年青人,一起玩玩。”
    “打一套洪拳让我看看。”剑圣转身对陆寻道。
    陆寻看了黄大飞一眼,“剩下两招师父没教,打不全。”
    黄大飞又开始咳嗽。
    “大飞,既然教了,就教全嘛。”剑圣的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严。
    黄大飞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把最后两招“二搭手”和“借花献佛”传给了陆寻。陆寻原本正为学不到那两招而发愁,忽得此飞来横福,心底立时涌起一片对剑圣的感激之情。
    他将那两招打了几遍,便抖擞起精神,把之前的套路连在一起打出来。气势浑然一体,似乎比刚才又进步了些。
    但剑圣边看边摇头,叹道:“拳头无力,下盘不稳,而且根本没有马。看来那两招传得急了,该先让你站好桩再说。”
    黄大飞在一旁嘟哝:“我就说嘛。”
    陆寻年少气盛,向剑圣一拱手:“那请前辈打一套拳让晚辈开开眼界。”
    剑圣哼了一声,没有理他。陆寻转头看黄大飞,只见黄大飞一脸铁青。他心知犯了规矩,忙灰溜溜的溜到一旁,不敢再多嘴。
    此后陆寻一心想看剑圣展露武功,不时往他和黄大飞的方向偷看。但两人只是闲谈,似乎都是些与武学无关的话题,陆寻不由大感失望。
    正当他认为一窥剑圣的武功无望的时候,一辆洒水车驶了过来。
    52
    每天早上这时候,洒水车都会准时经过时光广场旁的时光大道洒水。该车的水势十分猛烈,两边各喷出一两丈远,在时光广场边上晃荡的人若不及时躲避,往往便会被喷成落汤鸡,不少肥婆趁机大玩□□。
    洒水车驶过时,陆寻正在吐口水,黄大飞和剑圣正在交谈——洒水车的污水就偏爱这种没有准备的人。
    哗!水珠从车上喷出来,划过空中,带着阳光投下的光泽无可避免的落向三人。说时迟,那时快,剑圣突然从背上拔下他的剑,飞快的在面前旋转。这柄绸布裹着的剑在他手腕的驱使下仿佛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屏障,竟把所有的水珠都弹了开去!
    53
    这已不像是世间的剑法。
    剑光闪烁的刹那,仿如婆罗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带着诸佛的多情与悲伤。
    那是有无穷力,无穷般若,却仍无法将红尘化作觉海的悲伤。
    所以这一剑去得这样快,这样决绝。
    如果它穿透你的身体,你须知道它不是想要你的命。
    它只是无法为你带走这婆娑世界的苦难。所以,它不得不带走你。
    53
    剑圣轻描淡写的挽了几个绝美的剑花,甩掉了丝绸上的水珠,又把剑背回背上。
    陆寻张大嘴巴望着他,脑里仿佛有一个大嗓门的农民工不停吼着四句诗:“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周围众人都像陆寻一样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但各自嘴里装着的污水清楚的告诉他们适才所见并非幻觉!
    “真是不知所谓!”剑圣看着远去的洒水车,哼了一声。
    旁观众人像想起了什么,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文成武德剑圣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几个武侠小说痴迷者一边大叫着一边拜倒在地上。还有人掏出几个硬币扔给剑圣。
    剑圣冷冷斜了这些人一眼,又哼了一句:“不知所谓。”转头对黄大飞道:“大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没等黄大飞回答,径自扬长而去。
    看着剑圣的背影,陆寻小声的问黄大飞:“师父,这人是什么来头?”
    黄大飞眯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你没听到别人怎么叫他?剑圣剑圣,就是一个耍剑耍得很猛的人咯。”
    “听口音像是广东人?”
    “是啊。当年他从广东来到此地,自封剑圣。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地使剑的武师哪里容得下他,纷纷登门向他挑战,但无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最后惊动了当时省里第一名剑,‘七星快剑’李次山师傅。李师傅□□时曾大败剑魔慕容欢城,是南方武术界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代表全省武师,手执宝剑‘落红尘’上门找剑圣讲手。两人闭门大战半日,他妈的,最后李师傅竟然输了!他留下了一只左手和那把‘落红尘’在剑圣手上。剑圣从此放话,本地的武师打赢他之日,便是宝剑完璧归赵之时。但二十年来,不但无人能赢他,连能逼他出剑的人也越来越少。”
    黄大飞把这段武林往事娓娓道来,讲得口沫横飞,跌荡起伏。旁边有人听完丢给他五毛钱让他再讲一段《□□》,他收下钱后将那人一脚踢飞。
    “他刚才身上背的那把宝剑就是‘落红尘’?”
    “嗯。”
    “宝剑配高手,那不是天下无敌?!”
    “就是天下无敌!他的剑法刚才你也见到了,里面还有一式最厉害的招数。据说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在这招之下生还过。”
    “是谁?!”
    “我!”
    “......师父,别玩我了。”
    “丢,谁玩你,你又不是很好玩。”
    陆寻看着黄大飞摇头晃脑离去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
    相见欢
    54
    陆寻一眼就看见了在车站等他的爱丽丝。如果“落入凡间的精灵”这句话不是被娱乐圈的村姑们用得这么俗的话,他一定会把它写在这个少女的脸上。
    爱丽丝也看见了他,待他走到近前,笑着道:“吃过早餐没有?”
    “没有。”
    “走,一起去吃吧......怎么?......放心吧,我虽然是女生,但不会让你请的。AA吧。”爱丽丝笑到。
    陆寻闻言嗫嚅道自己身为男子汉,不是这个意思云云。爱丽丝又是一番劝说,最后才明白他是想让她出全部。
    两人进到一家米粉店,要了两碗米粉,三两的价钱只有二两的量。出于报复,陆寻把桌上的辣椒倒了半瓶,刚吃了一口就辣得丑态百出。
    爱丽丝倚在桌上,用手撑着脸看向门外。阳光下的街道荡漾着一种疏离的平静。
    “那个叶红霜怎么还没来?”
    “姐姐,他那医学院在市郊,要走两万五千里才过得来呢。”
    “其实我们先赶到饮冰山庄等他也行。”
    “没他带谁让你进去。我们中华武林圣地,一向是洋人与狗不得入内。”
    “我是洋人,你不就是狗?”
    “狗在那边。”陆寻用手指了指外面。
    爱丽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猥琐少年正在横穿马路。他远远看见陆寻,挥了挥手。
    “是李小哲吧?听陆寻说起过你。”爱丽丝笑着对刚走进店里,满头大汗的李小哲说。
    李小哲呆呆的看了这个外表可人的洋妞好一会,才点头说,“你一定是爱丽丝。听陆寻说你是美国人?”
    “嗯。但我是在仙水长大的。”
    “真的?那你一定会说仙水话。”
    “当染回!”爱丽丝立刻用仙水的方言答到。听在陆寻这个省会少年耳里实在土不可耐。
    李小哲一脸喜色,用仙水话道:“那就太好撩,我也在仙水住过半年。”
    接下来两人用仙水话展开热烈交谈,陆寻在一旁讪讪的干坐着,时不时用国语插一嘴,没人理他。这一刻,这个差生才彻底领会了语文书里《最后一课》的中心思想:“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感悟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在读后感里胡乱写下:“......通过课文我们学习到,嘴笨的人,坐了牢就一定跑不掉”。
    十分钟后,叶红霜终于来了。穿着白大褂,打着领带,依然一副医学院学生的打扮。
    “叶哄霜吧?逆好,喔是哀离私。”爱丽丝好像说上了瘾,跟叶红霜打招呼时也一幅土腔土调。
    一进门就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叶红霜不由一怔,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笑道:“你好,爱丽丝。听小陆说,你是画家吧?”
    “不敢当,只是一个画画的。你是学医的?”
    “不敢当,只是学怎么卖药。”
    爱丽丝微微一笑,她喜欢这个年轻人节制的幽默。在这个低俗的城市有如温暖的春风。
    她又道:“我听陆寻说你是武林高手,所以想来见见你,还有,你的功夫。”
    “你对功夫感兴趣?”
    “怎么说呢......我的创作需要激情和生命力。我觉得功夫里包含了很多这些东西。”爱丽丝沉吟道。
    叶红霜微微一笑:“你是对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中国功夫里包含了关于生命的一切。”
    55
    饮冰山庄位于市郊,是一座年代十分久远的宅院。它最初曾是晚清一位大官的私邸,如今的主人是省内大财阀李氏家族的二公子,光西大学的研究生兼武术协会会长李香草。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就名动江湖的富家公子,坊间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人说他能成为光西武协的会长是靠家族的关系;也有人说他自幼得名师指点,武学天份又极高,年纪轻轻武功便深不可测;还有人说他是个吃人的妖怪;更有人说他其实是个人妖。
    不论如何,他担任光西武协会长的两年,这个协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他家族出资,该协会挂名开办的武馆遍布全省,甚至在广东,香港也有分馆。气势之盛,省内再无武学机构可比。
    这次武林聚会,号称是近年来武术界一大盛事。因此这一天,饮冰山庄也格外热闹。
    56
    叶红霜一行四人从公共汽车下来,又走了半里地才到饮冰山庄。
    若非亲眼目睹,叶红霜几乎不敢相信这座山庄竟是一处如此古雅的所在:花梨木的正门门框上用颜体写着两句诗:“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门楣上的横批是:“饮冰血未凉”。围墙上画着一幅幅任湘浦的《剑侠图》,潇洒豪侠之气尽显无遗。此时许多宾客陆续来到,都站在这一幅幅剑侠图前品头论足。一个老头边看边哭喊:“我当年用青春刷上的‘要治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哪去了!我的那些花儿哪去了!”众人苦劝兀自大哭大喊不止。
    这时正门打开了,几个男的走出来列站在门口,显然都是引宾员。这些人身着一身古朴的唐装,看上去江湖韵味十足。但因大多脚穿波鞋,个别还染着黄毛,故而又显得十分傻逼。
    “江湖沦落啊!”一个架着黑超,穿着一身古惑仔皮衣劲装的武林名宿见状感慨到。
    叶红霜上去向引宾员通报姓名。这时旁边不少人都偷偷盯着爱丽丝看,陆寻因此一副趾高气扬的牛逼状,像极旧上海那些因有洋人撑腰而横行租界的阿飞。
    一个引宾员把四人引到了山庄的中庭。这里四周皆用兰花装点,檀木桌椅在庭里围成一圈,上摆各种果疏茶水,虽是露天,却也显得十分雅致。此时已来了不少武师,正各自与认识的人交谈。
    陆寻一眼就看见了朴尚银和莫圣,两人正坐在边角的坐位上,正不知聊什么。朴尚银转头之际也看到了叶红霜四人。他盯着叶红霜看了几秒钟,目光又滑到爱丽丝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时有一队人马走进来,为首一个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后面跟着四个徒弟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手里举着牌子:潮州吴式蔡李佛。
    又有三人走进来,为首一个干瘦的老者,后面一个徒弟举着牌子:三乡莫家拳。
    又是一队人马:湛江刘家拳。
    珠海蔡李佛。
    深圳李家拳。
    粤西铁猴子。
    岭南吴家棍。
    ......
    进来的几乎都是广东的武师,会场立刻被各种口音的广东话充斥。陆寻见状不甘示弱的拿原珠笔在衬衫上写下“本地洪拳”四个大字。结果“拳”字写错,只好打了个叉在旁边又写一个。
    本地的武师也零零散散的进来了几个,诸如江北白鹤拳,江南班步螳螂之类。无一不是土头土脑,形貌猥琐,白鹤拳门主更是以一个西裤裤档拉链洞开的造型抢镜。
    这时一大队人马走进来,气势之盛,堪称会场之最。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唐装,手里拨弄着两个铁胆的老者,他身后一个壮汉高举着一面锦旗,上书:广州洪拳。
    “你的同门。”爱丽丝对陆寻小声说。
    陆寻看着那队人马,自惭形秽之情油然而生,忙用手掩住胸前写得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加一个错别字。
    那个广州洪拳的老者和深圳李家拳门主攀谈了几句,忽然看向陆寻这边,端详了一会儿,径直走了过来。
    “小朋友,李门主告诉我你是洪门的人?你师父呢?”他走到陆寻面前,笑容可掬的问道,声音极为和蔼。
    “那个......今天少林方丈请他老人家去搓麻,所以没空来。”陆寻硬着头皮瞎编道。
    “那你是......”
    “他是洪门大弟子,现在本省的洪门他说了算!”爱丽丝抢着答到。
    陆寻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根本不打算在这个人强马壮的广东洪门面前自认“本地洪门大弟子”这一可耻身份。而以他的武功和资历,冒认本省洪门当家人更是凶多吉少。
    “那个......我其实是个......唉,一入洪门深似海......我不当大哥好多年......”陆寻语无伦次道,岂图用装疯卖傻蒙混过关。
    幸好那个老者对爱丽丝这个会说中文的俏丽洋妞显得很好奇,问了她名字和哪里人后,才把注意力转回陆寻身上:“小朋友,你小小年纪就主掌一省洪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门主误会了。我这个朋友只是一个洪门新人,刚才爱丽丝是开玩笑。”这时一旁的叶红霜开口了。
    那个陈门主“哦”了一声,对爱丽丝正色道:“小妹妹,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他说完看向叶红霜:“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广州洪门陈少强门主的威名,两省武林中谁不是如雷贯耳。”叶红霜微微一笑。
    陈少强仰天大笑:“这里的年青人真会说话,我们那边的孩子可比不上啊。”
    “陈门主是取笑我们动口不动手呢。”叶红霜微微一笑。
    “哈哈,老夫可没这个意思。会说话的年青人,可否告诉老夫你的姓名和师门?”
    “晚辈叶红霜,八极拳门下。”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八方!好拳!令师是......”
    “师尊吩咐过,他的名讳不可对人提起。陈门主见谅。”
    此时会场已乱哄哄站了三四百人。忽然有人大喊:“各位武林同道,请注意。”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莫圣拿着个麦克风在喊话,看上去似乎是个司仪。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陈少强也回到了他的座位。
    “大家好。值此举国欢庆的日子,我谨代表光西武术协会向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的各位武林同道致以亲切的问候。改革开放以来,在党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国武术事业有了很大的发展......”
    身兼武协理事兼校学生会副主席的莫圣声情并茂的朗读他昨晚通宵赶出来的致词。他的声音不一会又被全场聊天的声音淹没。
    莫圣见状赶紧大叫一声:“各位请注意,下面有请李香草会长,大家鼓掌。”
    57
    在“帅哥”“靓仔”以及后来的“阳光少年”“花样美男”等形容美男子的词汇中,“翩翩浊世佳公子”是最老土,最乏味的一个,若非见到李香草,陆寻恐怕一生都不会用到这个词。
    那个年轻人似乎就是为这词而生的,或者,这个词就是为了他而苟延残喘到今天。
    在众人乱七八糟的掌声中,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李香草慢慢走了出来。他的一张脸好似日本漫画中那些男生女相的美少年般不食人间烟火,最摄人的还是那一对眸子,仿佛装着五湖烟水,直揽尽一江风月。
    爱丽丝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叶红霜,不禁深觉他虽然也算英俊。但和眼前这个美少年一比,还真是给比了下去。
    李香草身后跟着一个穿白中山装的短发少女,相貌清秀,表情冰冷,似乎是学生。此外还有一排五大三粗的壮汉,据说是李香草聘来的武师。
    “各位武林同道光临寒宅,真是给足了我们武协面子。我对此深表感谢。”李香草走到主席中间,对众人朗声道。
    “李公子客气了。”陈少强微微一笑。广东各帮派中洪门势力最大,因此他也当仁不让的代表在场所有广东武师说话。本地武师没人出声,大都在埋头猛吃桌上的茶水点心。
    “绝非客气。连陈门主这样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都肯赏脸,武协上下岂能不受宠若惊。”李香草笑道。他顿了顿,又朗声道:“我们这次举行武林聚会,首先,当然是为两省的武林同道能有机会切磋交流。”
    他环视了会场一眼,众人都在静待他说下去。
    “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先与各位商量。”
    众人闻言立时议论纷纷,李家拳的李门主朗声道:“李公子请说,大家都听着。”
    李香草点了点头,继续道:
    “近年来中国功夫在世界上影响益深。我辈身为中华武林的一分子,自是大感扬威吐气。我尝自思量:眼下正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开创新气象之良机。武林中人开设武馆,向影视业输送武打演员,组团表演......每一样都大有可为。敝省与广东向来同气连枝,同为南方武术重镇,空有大好的资源而白白荒废,实在可惜......”
    “李公子,老夫这就不明白了。你说的每一样两省都有在做,何谓荒废。”陈少强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
    “陈门主所言不假,是有很多人在做。然各自为政,内耗严重,以致今时今日大多数门派规模狭小,寸土苟安。诸位不见,在香港乃至国外遍地是武馆,随处见狮头,但在国内武学却是风雨飘摇,声势日衰。若长此以往,我两省乃至中华武术之浩气将何存焉!”李香草说到最后,提高了声调,气势无比摄人。
    场内众人登时议论纷纷,陈少强等人却不动声色。
    “那李公子以为该如何?”李门主道。
    “我以为两省武术界应联合起来,将力量化零为整,分工合作,最好成立一个组织统一管理,专门经营。如此一来,不但财源滚滚,武学复兴也指日可待。”
    “说得容易,做生意的事非我们武林中人所长。弄不好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潮州白莲棍的徐门主大声道。
    “这个可以放心。李氏家族会全力支持这次联合,经营规化方面会由专业人士负责。”
    陈少强一下子站起来,盯着李香草,缓缓的说:“按老夫的理解,李公子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当老板,我们全都当你家的打工仔,对么?”
    李香草淡淡一笑:“陈门主误会了。到时大家都是老板,全都有钱赚。”
    陈少强冷笑一声:“两省武术界联合,本是可行,亦是事在必行。但仅止于武学交流,门派沟通。至于联手把身上的玩意当货卖,我们都是粗人,干不来,也不屑干。退一万步,就算真要干,恕我这个老不死倚老卖老一句:几时轮到你这种小鬼牵头!”
    他最后一句抬高了声音,手中铁胆叮叮作响。
    李香草身后众武师闻言大怒,刚踏前一步,被他挥手止住。
    “我当然不够资格。当这并非我个人和你陈门主之间的事,而是两省上万武林同道之间的事。话已至此——”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万分凌厉,环视会场一圈。
    “谁赞成?谁反对?”
    58
    会场气氛立刻凝固,鸦雀无声。
    爱丽丝拉拉陆寻的衣角,颤声道:“好像要打架?”
    “没常识!什么叫好像,是肯定要打!放心吧,打架送死还轮不到你,有阿霜嘛。”陆寻笑着道。
    没想到叶红霜却摇摇头道:“还是找机会溜吧。一开打必是群殴,广东武师人多势众,光西武协肯定不是对手。我们留下难逃池鱼之殃。”
    “还有王法么?练过武功就可以随便打人?”爱丽丝小声抱怨。
    “不打人他们练武功来干嘛?真是为了解关于生命的一切?”李小哲嘀咕道。
    陈少强冷笑一声,一挥手:“原来是这般聚会法,真是无聊!咱们走!”
    他转身便走,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发现,除了他的弟子和李门主等少数人,根本就没人站起来。
    本地的武师全部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大部分的广东武师竟然也是如此。
    陈少强看了这些坐定的人一眼,“难道你们同意?”
    “李公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莫家拳的莫师傅喝了口茶慢慢道,“这几年光西武协的武馆发展迅速,难得人家愿让咱们分一杯羹,我们亦要识做人。”
    “老莫说得是。我们吴家棍这几年举步维艰,几乎已混不下去。”吴家棍的吴师傅大声道,“但自从在光西武协的武馆的‘十八般兵器自助餐’里作为主打兵器与‘五郎八卦棍’捆绑开班,每个月都收入丰厚,连我签名的搅屎棍都卖了几十根!”
    “还有我们蔡李佛,前几年一直靠在武馆里卖盗版录音带过日子。自从李公子让我们加入了光西武协武馆,开办‘幼儿南拳班之蔡李佛陪你做游戏’后,附近几条街的小孩都入了班。我还上了报纸!”
    “还有我们白鹤拳,李公子把我们安排在武馆的‘动物世界’组别里,还设计了一个可爱的白鹤吉祥物,谁入班就可以得到一个。很多学生妹为了得到这个白鹤吉祥物来入班,很多学生哥为了泡她们也跟着入,现在我们白鹤拳不知有多青春无敌!”
    这些武师众口一词,都是说光西武协的好处。眼看情势一边倒,李香草微微一笑:“各位同道,话不必多说,做最重要。现在,支持我的请站我身后。”
    倾刻间,全场三四百武师过去了一大半,只剩陈少强等三四十人原地不动。
    陆寻起身要跟着过去李香草那边,被叶红霜一把拉住。
    “那边人多。”陆寻急道。
    “人多也不能过去。”
    “你不是说要跑么?”
    “我改主意了。”
    “你改我没改嘛。”
    “放心,死不了。”
    “变成残废我也不干!”
    叶红霜淡淡一笑,没说话。陆寻在他眼里看到某种坚定的东西闪烁,顿时如同被什么东西电到。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紧牙关坐了回去。
    “被打一顿还可以接受。”
    李小哲坐在座位上,呆呆的看着那些武人碗口大的拳头。他仿佛已看到了这些拳头落在自己的鼻子上,打出一朵花来。
    他开始相信,红领巾是用鲜血染红的。
    他几乎要哭了。但他清楚这样只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于是他把头看向爱丽丝,巴望着这个洋妞会先他一步哭出来。
    爱丽丝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她并不是一个大胆的人,艺术家的敏感和脆弱更使她一向对这种暴力场面避之惟恐不及。
    但她看见了叶红霜倔强而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那是千百年来救爱人于凶险,救弱小于倒悬,救国家于危难,救民族于存亡的眼神。千百年来人们对它有过无数动人的描述,但终归不过一个字:侠。
    60
    “红霜,你怎么不带着你的朋友过来?”李香草突然看向叶红霜这边,微笑着道。
    爱丽丝触到他的眼睛,心不禁登的跳了一下。
    “我们只是武术爱好者,并非江湖中人。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叶红霜淡淡道。
    “我辈习武之人,国事家事江湖事,事事都应关心。现在两省武术界联合在即,你却说与你无关,实非八极拳传人应有之风范。”李香草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说:“何况,这又不是一滩浑水,而是名利双收的肥水,淌一淌有何不可?我的武馆教的多是南拳,你这样的北派武师加入,必会成为一大亮点。”
    “既然你一定要我表态,那我只有实话实说。你说的什么产业,什么联合,本来我不太懂,但刚才听了你身后那些朋友一说,我有些懂了。无非就是将这一身武艺,像盗版录音带,搅屎棍一样贱卖出去而已。那我有个点子,比你那个劳什子联盟还好赚。”
    他顿了顿,全场人都在看着他。
    “一人拿一把菜刀,都跟我去抢。既然你们都不要脸,想必命更是不要的。”叶红霜笑嘻嘻道。
    李香草身后众人闻言勃然大怒。“他奶奶的熊,这龟儿子说什么!”“敢说我们不要脸?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这主意不错,几时动手?”
    李香草挥手止住众人。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思想比这些原始人还要顽固不化。”他嘴上对叶红霜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向陈少强等人。
    陈少强冷笑一声:“臭小子,多说无用!江湖事江湖了,要定什么打一架再说。若是我们打输了,我洪门第一个入你那劳什子联盟!若你们连我们这关都过不了,称霸两省只是痴人说梦!”
    61
    “陈门主不愿入盟,我本无意强求。”李香草慢悠悠道,“但洪门在南粤枝大叶大,今后在发展上贵我必起争执。既是练武之人,用拳脚一分高下也合情理。只是不知陈门主要怎么个比法?若是群殴,恐怕你们胜算不大。”
    他说的话不假,在武侠小说之外,以一当十的壮举非绝顶高手不可为之,寻常武师放倒个两三人已属难能可贵。陈少强的三四十人和那三百多人火拼,无异以卵击石。
    “江湖试手,向来以单挑为主。我们这边由我,李门主,徐门主出阵,你们挑出三个人来,三局两胜。”陈少强朗声道。
    “好吧。”他转身对身后那名女子道,“虹,你第一个。”
    这个女子留着刚好盖过两耳的短发,两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冷意。她听到李香草的话,立刻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刀——一把日本刀,高高的举过头顶。
    “谁上来?”她口音生硬,显然不是中国人。
    陈少强一声冷笑:“李香草,你口口声声说联合两省是为扬我中华武术之威。这个小妮子可是我中土人士?扬威的可是我中华武术?”
    李香草淡淡道:“这位小姐是日本的朋友。我中华武学向来海纳百川,亚洲各国武术又皆源自中土,互相帮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时徐门主越众而出,手中长棍在空中舞了一圈后指向那个叫“虹”的少女,大叫道:“且让我潮州白莲棍来会会你东瀛剑法!”他的声音气壮山河,爱国之情喷薄而出,搏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喝彩。
    因徐门主乡音极重,虹没听懂他说什么。他吞吞吐吐的又说了一遍,还是没听懂。最后经李香草翻译,虹才点点头,哦了一声。
    “来吧。”她对徐门主冷冷道。
    徐门主大吼一声,双手力道直透长棍,棍头顿时舞得如银蛇狂舞。足下一发力,箭一般向虹冲去!
    虹原地不动,待他舞着棍冲到跟前,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朝着那根棍用力斜劈一刀。那银蛇般的棍头竟如遭当头棒喝,生生被荡开到一边!
    徐门主一击不成,身子旋转着退了一步,长棍在他身后划了一个圈后又从另一边摆向虹。
    虹依旧斜劈一刀。这极简单的一招,竟也极有效:徐门主的长棍再次被她的刀荡开。
    如此又反复了三四次,徐门主已退了三四步。叶红霜低声道:“不妙。”
    “怎么?”陆寻问他。
    “你看她刀砍的位置。”
    陆寻忙转头去看,只见两把兵器舞得眼花缭乱,哪里看得清那把刀砍在哪?
    但陈少强显然也看出了不妥,他眉头一紧,突然向徐门主大叫道:“徐兄小心!她想砍断你的棍!”
    说时迟,那时快,虹的剑和徐门主的棍又碰在了一起。这次那根棍没有被荡开,而是硬生生被劈掉了一截!
    这时陆寻才看清:原来前几次虹的刀竟都是砍在同一个位置!
    徐门主手里拿着短了一截的残棍,立刻变招。他将棍撑在地上,身体借力腾空,右脚直向虹脸上踢去。此招败中求胜,一气呵成,顿显高手风采。
    谁知虹的动作快如闪电,将刀一收竖于面门前,便稳稳挡住了徐门主那一脚!这拼死一击未能奏功,徐门主的身子直直向地落去。虹趁他还未落地,将刀一转,狠狠的朝他劈了过去!
    徐门主身在半空,已然无法再变招。暗自叫苦,惟有将双眼一闭,等着受她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李门主已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柄刀就要砍在徐门主身上时,出手生生把它接住!
    他的手掌血流如注,却已把刀牢牢抓在手里。虹大吼一声,手上加力,但那柄刀就是纹丝不动。
    李门主盯着这个东洋女子,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比武试手,点到为止。你用真刀本已有违江湖规矩,难不成还真要伤人?何况徐门主若是用铁棍,你也未必打得过。”
    虹看着他,哼了一声。
    李门主也瞪了她一眼,慢慢把刀放开,与徐门主走了回来。徐门主满脸惭愧,向李门主和陈少强躬手道:“李兄,陈兄,我......”
    “胜败乃兵家常事,兄弟不必挂怀。”陈少强虽是这么说,但第一场即告败北,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色。
    李香草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转身对身后众武师中的一名长发男子道:“大威,第二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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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门主正欲上前,突然有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李前辈,你手上有伤,这一场让我来。”
    李门主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叶红霜。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场中。
    李门主看了陈少强一眼,陈少强朝他点点头。
    “小兄弟,那就全靠你了。”李门主转头对叶红霜说。这个特区男子的眼里有着一种殷切的期许,仿佛在说那句每个大人都爱对孩子们说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当然,我们不死还是我们的......”
    叶红霜向李门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面朝李香草那边朗声道:“在下叶红霜,不知哪位朋友过来赐招?”
    那个叫大威的男子刚要上前,突然有个人挡在他前面:“你不行,我去。”口音生硬,正是朴尚银。
    大威哼了一声,推开他径直走向叶红霜。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只听朴尚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说了,让我去。”
    大威面色一黑,突然间回身一拳,嘴上叫道:“去你妈!”
    朴尚银似乎早有准备,身子向右一倾,将这拳轻松躲过。同时他的左脚顺着身体下倾之势如风车般抡起,啪的声一声重重踢在大威脸上!
    大威往旁边退了两三步,殷红的鼻血兴奋的从他的大鼻孔中喷薄而出。他怪叫一声,张牙舞爪的冲向朴尚银。
    朴尚银突然一声大吼,身子凌空跃起,在虚空中转了个圈后一脚重重的踢在大威脸上,将他踢得直掼出去!
    李香草似乎对这番自相残杀无动于衷,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
    朴尚银看着大威跌到地上后一动不动,转头看向叶红霜:“叶红霜,我说过我们迟早有一战。”
    叶红霜吐了吐舌头:“你几时说的?我忘了。”
    朴尚银定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冷冷道:“如果你这次输给我,你就一辈子也忘不了。”
    叶红霜叹了口气:“那我最好还是赢吧。免得记这种无聊的事一辈子。”
    朴尚银冷冷一笑,突然一声大吼,向叶红霜疾冲而去!
    他跑到叶红霜面前突然凌空跃起,身子转了个圈后一脚直踢向叶红霜面门!正是方才打倒大威的招式!
    旁观众人不禁暗自为叶红霜捏了一把汗:他固然可以躲避,但如此一来必将先机让给对方,自己难免处处受制;若不躲避,没有人有把握架得住这样雷霆万钧的一脚。
    叶红霜剑眉一竖,没有闪,也没有架——只见他猛的一拳打出,竟直接打在朴尚银的脚上!
    以拳接脚,以力道而论必是拳头处于下风。但叶红霜这一拳劲力之足,竟与朴尚银的脚不相上下!朴尚银这一脚受阻,重心登时不稳,身子直直往下坠。说时迟那时快,叶红霜左脚猛的反身侧踢,竟在半空中将他踢得直飞出去!
    旁边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外表斯斯文文,一出手却是如此霸道!
    李香草眉头微皱,原本从容的脸上添了一层忧色。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真是后生可畏。”陈少强不禁感慨道。
    “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厉害......我刚见到他时还以为被你骗了。”爱丽丝对陆寻小声道。
    “我不怪你这么想,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经常被骗。”
    朴尚银从地上爬起来,满身尘土,咬牙切齿,显然刚才那脚挨得不轻。再看叶红霜,却是气定神闲,一副游刃有余之态。
    朴尚银大吼一声,再次冲向叶红霜。这次他没有跃起,而是直接一脚踢向叶红霜面门。叶红霜上半身后仰一个铁板桥,轻巧躲过了这一击。朴尚银右脚收回,左脚立刻连环踢出,直接踢向叶红霜档部。叶红霜膝盖一抬,又稳稳将这一脚挡住。
    朴尚银接连数脚,踢得行云流水,美奂美仑,但无不被叶红霜轻松化解。他正准备再接一脚,脚还未起之际,叶红霜突然闪电般进了个身位,一下子杵到他身前!
    这一刻,两人最近的距离不过0.05公分:这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也是一个爱欲交锋的距离,更是一个脚功无从施展的距离——对手太近,腿便没有发力空间,一脚踢出的结果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朴尚银正不知所措,叶红霜的手已闪电般伸出,钩子似的紧紧抓住他的双肩;脚也顺势插到他的双腿之间,然后双手前后用力一错,他整个人便像个失重的陀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招并非八极拳的招式,却是古典式摔跤的摔法。
    叶红霜左手顺势往下一按,压在朴尚银脖子上。右手握拳高高抬起,但没有落下去。
    胜负显然已分。周围众人都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毫不讶异。只有陆寻长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外表强悍的朴尚银竟如此不堪一击。
    许多年后,一个当时在场的闲杂人等和他的孩子聊起这场比试。
    孩子:“爸爸,那个韩国人为什么会输?”“因为他的跆拳道太花哨,偏偏又遇上中华武术中最功于实战的八极拳。”爸爸意味深长的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单是朴尚银输给了叶红霜,连跆拳道也输给了八极拳?”“跆拳道一开始就输了。因为它实在太华丽,华丽到不像一种武功。”“所以你其实是在告诉我一个人生的哲理:越美丽的东西越脆弱,对么?”“我是告诉你别花300块去参加什么跆拳道班!楼下看单车的大爷会八极拳,拿两包烟去让他教你!”
    李香草突然鼓起掌来,笑着对叶红霜说:“好身手。都说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八方,今日一见,果非浪得虚名。”
    叶红霜此时已放开朴尚银,站起身来淡淡道:“过奖了。”
    朴尚银躺在地上,又羞又怒。有心像电影里的反派在侥幸被主角放过一命后又使坏给主角或主角的女人一下,但又清楚这样做的反派除了为艺术献身外不会有其他下场。忽然,他看到了那对蓝色的眼睛,仿佛一对天使之眼,正在哀叹着人间不息的纷争。
    他不忍她再难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以最有风度又最不情愿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讲手——向叶红霜一鞠躬,大叫一声道:“谢谢指教,我输了。”
    “哪里,是朴兄手下留情了。”叶红霜微微一笑。
    旁边众人纷纷鼓掌。一个老头惨叫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武学最高境界——就是不杀!就是和平!”
    只剩最后一场。
    陈少强上前一步,朗声道:“不知哪位朋友赐招?”
    李香草淡淡一笑:“我来陪老爷子玩几手。”
    63
    陈少强苦练洪拳中的铁线拳已有四十余年,虽天资一般,也未得名师指点,但凭四纪寒暑之功,至今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洪拳讲究硬桥硬马,下盘扎实。他往前一站,一股气势自是稳如山岳。再看李香草,外表文弱,缚鸡尚且无力,毋论移山倒海。
    但“拳怕少壮”,街头烂仔尚且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何况李香草一代武学骄子,天纵其才!
    在旁观者看来,这就是两个时代的碰撞:当言语冲不过岁月,便用拳脚传递爱恨,这个国度的人们岂非都是这样长大?
    陈少强摆了个起手势。李香草知道自己作为后辈,理应先出手。便一抱拳:“晚辈得罪了。”
    他话语刚落,已然猛冲向前,一个扫堂腿横扫陈少强下盘。陈少强挡无可挡,只有往后一跃,将这一腿避过。李香草一击占了先机,立刻穷追不舍,从地上弹起后连续出脚,三两招间,便把陈少强逼得节节后退。
    “他用的是什么腿法?”叶红霜小声问旁边的李门主。
    “看起来有点像河南的谭腿......不太肯定,总之一定不是南派的武功。”李门主摸着下巴道。
    南拳极少用腿,就算用到也多起弹腿打下盘,故有“好腿不过腰”之说。但李香草腿法张扬凶狠,直将陈少强上中下三路统统封住,与寻常南派武师大异其趣。
    朴尚银在旁边一边看,脸上的肌肉一边止不住抽动。他虽与武协过从甚密,但之前从没见过李香草和人动手,更不知道这位公子哥一般的会长有如此惊人的腿功。如果把他的腿法和李香草的谭腿比作两把刀,那么前者就是一件艺术品,后者则是一把凶器。
    倾刻间,陈少强已被逼得退无可退。眼看李香草又是一脚击向陈少强裆部,陈少强这次没有再闪躲,他居然猛的踢出了一记弹腿,硬生生和李香草的脚撞在一起!李香草的动作一僵,节奏顿乱。陈少强顺势一记蝶掌狠狠打向他的胸口。李香草双手匆忙回撤护胸,用力一拨将陈少强的蝶掌拨到了左边。没想到陈少强以一个长拳的身法顺着李香草拨的方向转了个360度的圈,又从右边一掌正面打来。这次李香草没有挡住,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右肩,将他击得连退几步。
    陆寻跳起来用力鼓掌叫好:陈少强用四十余年修为演绎的这一击,对这个洪拳少年而言委实是无比生动的一课。陆寻兴奋之下立刻想找人做实验,却发现身边只有爱丽丝一人,李小哲已不知去向。
    过了好一会,陆寻才在桌底发现已缩成一团的他:不知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因为姿势太过舒服,此人竟在呼呼大睡。
    陈少强趁李香草倒退之机,一下子逼到他面前,似足方才叶红霜打朴尚银用的招式。李香草情知被他逼到跟前就是死路一条,猛的一个筋斗向后翻去。
    这个动作电影感十足,爱丽丝跳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叫:“好帅啊!”陆寻和陈少强的门人皆对其怒目而视。
    陈少强紧追不舍,李香草的第一个筋斗并没有和他拉开距离,惟有接连翻了数个。陈少强连续几次出手想抓住他都落了空,不得不发力急追。突然李香草翻了一个特别高的后空翻,右脚竟在半空中猛的踢向正冲上来的陈少强!陈少强见状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子稳住,一记铁板桥后躲过了这一脚。眼看李香草一击不中,身子就要着地,谁知就在落地前一刹那,他的左腿又猛的踢出,直击陈少强下盘!
    这一脚实在太突然,太巧妙,陈少强已经避无可避,惟有将千斤坠功夫发挥到极致,双脚稳稳轧地,硬生生受了李香草这一脚!幸好李香草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这一脚的力道已是强弩之末,陈少强的桩功又有四十年修为,故而他中腿后依然纹丝不动,李香草却已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陈少强大喝一声,右掌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印在李香草脸上。虹突然从一个武师的手上拔出一把宝剑,扔给李香草:“用剑!”
    说时迟,那时快,李香草一手抄到那把飞过来的剑,立刻用剑背挡住陈少强打下来的一掌。接着一记玉龙盘柱从地上旋转着弹起,手中的剑立时如雨水般向陈少强倾泻而去。
    “七星快剑!”在场不少武师齐声惊呼到。虽然这套剑法绝迹江湖已近二十年,但余威在许多老一辈武林人士心中依然不可磨灭:无他,惟一“快”字。有道是“腾空倾刻已千里,手诀风云惊鬼神”,当年李次山仅凭这套剑法便能纵横长江以南,□□中一战挫败慕容欢城更使其不朽于剑史。
    李香草的剑越使越快,陈少强左支右绌,节节败退,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眼看就要不敌,李门主大吼一声:“妈的,小子耍赖!兄弟们上啊!”冲上前一拳打向李香草,李香草忙回剑格挡,嘴上大喊:“他们要群殴,咱们就奉陪到底!大家上!”
    刹时间,双方人马都一涌而上,展开一场大混战。陈少强和李门主两人徒手围攻李香草,李香草一柄剑疾如闪电,穿插在两人间竟不遑多让。徐门主换了条新棍,独挑吴家棍师徒五人,情况十分危殆。但情形最凶险当属叶红霜,众武师皆知道这个年青人的厉害,凭他们一己之力任谁也拿他不下,惟有大玩人海战术。只见白鹤拳与蔡李佛十余人将叶红霜围在中心,任他左突右闯,也脱不出去。
    众人打成一团,陆寻,爱丽丝和早已吓醒的李小哲三人躲在一张桌子后面,伸出半个脑袋偷偷观望。突然一个人影冲向他们,肥头大耳,正是草上肥虫莫圣!他跳到桌子上,俯视着吓成一团的陆寻,得意的笑道:“臭小子,还认得莫爷么?”
    “肥虫哥......好久不见。”陆寻颤声道。
    “这次喊对莫爷外号了?上次有叶红霜那臭小子护着你,这次看看还有谁当你的雷霆救兵!看我的长拳!”他大叫一声,右拳高高扬起。
    突然一张椅子打在他身上,这个肥仔惨叫一声,从桌子上跌下来。陆寻转头一眼,那张椅子拿在爱丽丝手里。这个人高马大的洋妞如同那个被她的乡亲们画出来的花木兰,正威风凛凛的用椅子追打着在地上嗷嗷叫着乱滚的莫圣,嘴里还不停嚷着:“你为什么打人!长得肥就可以胡作非为?!”陆寻看着地上这个饱受外侮的同胞,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双方人马的混战一经到了快见分晓的地步。洪门弟子大部分都已被放倒在地,徐门主也已被吴家棍师徒与虹联手制住。李门主中了李香草两脚,倒在地上立刻被冲上来的光西武师按住。全场只有叶红霜和陈少强两人仍在苦苦支持。此时李香草早已收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众武师与叶陈二人交手。
    叶红霜突然一声长啸,一个扫堂脚将围攻他的众人逼退。接着一记抹面掌直封白鹤拳门主双眼,趁他格挡之机,马步一进,一记两仪肘正中他胸口!白鹤门主惨叫一声,被顶得直飞出去。蔡李佛门主见状冲上来右拳直击叶红霜后背,叶红霜看也不看,一记回身打虎,竟用拳头与对方的拳头硬生生对上!八极拳里铁砂炒手的铁沙掌功法向来独步武林,叶红霜的手力虽未臻断金碎石之境,但也已非寻常武师可比。饶是蔡李佛门主练的也是手上功夫,仍是拼不过叶红霜这催枯拉朽的一拳,登时痛得泪如雨下,抱着右拳在地上哭爹叫娘。
    叶红霜数招间放倒两个高手,众人无不骇然,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与他对手。那边厢陈少强被数个武师围攻,已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都给我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老者背着一把用丝绸包着的长剑,正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
    “剑圣!”陆寻大叫一声。
    “是他?!”李小哲也大叫道。
    “你认识他?”陆寻诧异道。
    “认识!《风云》里面那个嘛!”
    “Fuck!”
    会场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手,齐刷刷望向剑圣。二十年来,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在江湖里口耳相传。如今传说来到了眼前,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李香草的脸色也变了。但他的眼里并无惧色,倒像是充满了怨恨。
    “身为习武之人,竟如街头烂仔般群架斗殴,不觉得可笑么?”剑圣一边走进会场,一边像训小孩般对众人大声喝斥。陈少强等人看上去似乎年纪要稍大于他,但他的语气竟一点也不见客气。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幅尴尬的表情,但没有人敢出声。
    只有虹和朴尚银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也听不懂他的粤语,对众人的反应甚感奇怪。虹向剑圣叫道:“老头子,这里打架,你不该来。旁边凉快,你去。”因中文不佳,这东瀛女子将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日本妹竟敢如此无礼!你那岛国的二流剑法,到我中华只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不知如今的广东棍师堕落成什么样子,才会输在你手上。”剑圣冷笑一声,换了国语对她说。一席话听得旁边的徐门主面红耳赤。
    虹也不禁脸色一变。她一咬牙,大叫道:“老头子,帝国的剑术,不许侮辱。有本事,我们比一比。”
    “你这三角猫的功夫,还不配老夫出手。”
    虹脸色一沉,突然一声大吼,猛的冲向剑圣举刀向他劈去——依然是刚才那一蛮招!
    剑圣冷冷的看着她冲到跟前,手中那把用银绸包着的剑突然如蛟龙般挥出,在那刀身上一弹,虹便再也抓不住,刀立时脱手而出。剑圣的剑如同粘住了那把刀,挑着它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往旁边一甩。那刀便直飞出去,深深□□旁边的一扇木门里!
    众人不由骇然:徐门主苦战虹良久尚且不敌,他竟能一招间将其夺刀!而那刀入木如此之深,更显他手上劲力之骇人。
    虹被剑圣一招夺刀,又羞又急。她回头看了朴尚银一眼,朴尚银朝她点点头,忽然大吼一声疾冲上来。虹也一咬银牙,身子猛的一转,起高脚向剑圣上身踢去,使的仿佛是空手道腿法。
    剑圣冷笑一声,右手轻描淡写的一抓,便将虹的脚抓在手里。再往里一扯,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他顺势一把扯住她衣领,如同抓小鸡般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往朴尚银冲来的方向一砸!此时朴尚银刚刚跃起,见此情景登时大骇。只听虹一声惨叫,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待到双双落地时,已是不省人事。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举手之间就以如此随意的方式料理了两个高手。此等霸气,他们生平何尝见过!
    无人再敢上前。面对一个传说到来,没有人想以横尸当场的方式成为它的一部分——虽然,他们知道剑圣不能当真杀人,但这些乌合之众的气概其实连陆寻也不如——被打一顿也不行!
    只有一个人走了过去。
    李香草。
    他的脸上已不再有那种胜券在握般的自信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怨毒之情。
    “姓楚的,你不请自来,又伤我朋友,你......你想怎么样?”他指着剑圣恨恨的道。话音颤抖,固是出于愤怒,但也隐隐混合着一丝惧意。
    “我有个姓黄的朋友告诉我,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年轻人在这搞搞震。老夫聊发少年狂,特地过来一起玩玩。”剑圣淡淡的说。
    陆寻长大嘴巴差点喊出来:他没想到黄大飞竟会把武林聚会的事告诉剑圣!
    “这里不欢迎你!”
    “我这人有个臭脾气,别人不带上我玩,我就忍不住要搞事,一直搞到大家都没得玩为止。”
    “这种人通常死得很快!”
    剑圣哦了一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淡淡道:“老夫记性不佳,早就忘了这‘死’字怎么写了。”他顿了一顿,两道目光冷冷的射向李香草,“李公子来教教我如何?”
    李香草哼了一声:“何必让我来教你。再过几年,自有阎王爷来给你这把老骨头授业解惑。嘿嘿,想来搞事?只怕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就有心无力!”
    剑圣冷冷一笑:“这个好说。老夫在省港澳各个武学协会,门派,武馆的朋友最少也有上百个。只需去信一封,把李公子的清秋大梦知会他们一声,他们自然就会照江湖规矩登门关照贵武馆。不知这般搞法,李公子可满意否?”
    李香草闻言默然不语。过了良久,他才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一句话就能驱策这么多同道,你以为你是谁?”
    “有几个臭钱就想让这么多同道当你家长工,你又以为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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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剑!”
    李香草突然把剑指向剑圣,嘶声叫道。众人都吓了一跳,心道:疯了疯了。
    “李次山当初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你是他的徒弟,应该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剑圣叹了口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李次山绝迹江湖已近二十年,没想到李香草竟然是他的弟子。
    “我知道,他少了一条左手,和那把比命还重要的‘落红尘’。”李香草似乎想尽量表现得平静,但谁都听出他说这话时声音在颤抖。
    “我当初不愿和他交手,因为我知道他的七星快剑势道太快太猛,使到酣处,连他自己也驾驭不了。一旦我们交手,非到一人死伤不可休止。”
    “你知道输的一定会是他?”
    “难道会是我?”
    李香草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又道: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答应和他比?”
    “因为他的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任何一个练剑的人都无法拒绝......他说如果我赢了,这把落红尘就归我。”
    李香草闻言眼里不禁涌起一丝凄然之色,低声道:“他和你是同一种人,都认为自己绝不会输。”
    剑圣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我们痴迷剑道,其实早已输了一生。所以不是不会输,而是根本输不起。”
    李香草淡淡道:“他确实输不起。那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摸过剑,整日借酒消愁,买醉度日。最后贫病交加,不得已接受我的重金礼聘,靠教我武功苟延残喘。”
    剑圣定定的看着他,森然道:“你是这样看你师父?”
    “这是事实。”
    “若只是为五斗米折腰,你认为他会把毕生武功全部传给你?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他是真正看重你的资质,才想让你把他的七星快剑传下去?”
    李香草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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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不出剑!”李香草又向剑圣叫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打?”
    “为什么要和你打?”李香草一声冷笑,“你赢我师父,夺了他的宝剑,本地同道从此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你又来坏我的大事,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你和你师父一样,总认为做一件事就可以改变所有事。看看你们这些武师的德性,就算当年他打赢我,又能改变什么?而你更不知所谓,把两省武林打包在一起贱卖难道就可以救中华武术于衰微?”
    “你懂什么!中华武术为何衰微?是因为故步自封,隔绝人世!跆拳道,空手道都知道满街开武馆,开门迎宾客。只有你们些快死的老家伙还躲在深山老林里,等着别人去磕头学你们的玩意!你们自以为天下无敌,其实早就输给了这个时代!我不能让中华武术陪着你们一败涂地!”李香草大声向剑圣吼到。
    陆寻看着这两人的争吵,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看到的一幕画面:雨夜里,一个叫黄飞鸿的年轻人指着一台蒸汽机以同样激愤的语气向一个洋人声嘶力竭的大叫:“谁能生存下去,就看谁能战胜这台机器。”那一刻的他显得那么无助,也许因为他知道这台机器是不可战胜的。至少,不是用佛山无影脚。
    大约从那个雨夜开始,这些武者的身上就一直留着被蒸汽——或者是被时代灼伤的痕迹。
    两人默默对视。旁边的人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
    “你知不知道,你在我手上走不过五招。”剑圣缓缓道。
    “我知道。”
    “那你还要打?”
    “还要打。”
    “那就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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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剑圣的剑从李香草身体上穿过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他终于见到了落红尘。那是一把很简单的剑: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花纹,看上去如同一块有着剑的形状的白铁。剑刃上有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泽,在阳光下幽幽发亮。
    “那柄剑看上去很寒,其实摸上去你就知道,很温暖。”李次山说这话时,已因重病奄奄一息。但他的表情十分幸福,像是一个男人在追忆昔日的情人。
    李香草听他说过,这柄剑是他在□□刚开始时从一个铁匠家里抄来的。
    “每一个得到这柄剑的人,都会从它身上找到自己的宿命。”他又说。
    当李次山走进那个铁匠家里时,那个铁匠已把他铸的所有剑砸断,断剑在屋子里散落一地。只有这把落红尘完好无损,插在他自己的身体上。
    “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得住那把剑,因为它没有杀气,温柔无比。当它刺穿你的身体时,你会觉得,这不过是它爱你的方式。”
    李香草想起这些话的时候,他刺出去的剑已经被那把落红尘一削而断。然后他看见剑圣的手向前一送,那把剑便穿过了他的身体。
    落红尘果然很温暖,像一片嘴唇,吻过他身上的一寸寸肌肤。
    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旁边响起不少惊呼,爱丽丝更尖叫一声,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只有叶红霜和陈少强微微一笑,因为他们和李香草,剑圣知道得一样清楚:那把剑根本就没有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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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红尘刺穿了李香草的衣服,贴着他的皮肤从左肋旁边穿了过去。计算得如此之精,刺得如此之准,当世除了剑圣恐怕无第二个人再可办到。
    剑圣收回了剑,冷冷的退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李香草双脚一软,几乎瘫在地上。他第一次感到死亡是如此恐怖的事情。
    不怕死的人,岂非都是因为从没有死过?
    “事情到此为止。你要照你那一套办武馆,随你的便。这些乌合之众要跟着你,也随他们的便。但不要再拉别人上你的贼船,更不要让我看见你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强吞武林同道。否则,两省武林只怕没有你容身之地!”剑圣冷冷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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