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奚武默不作声,面容漠漠如寒霜,轻描淡写的说道:“决计不是为了进香礼佛就是了。”
说话间,那持狼头王旗的突厥骑兵已疾行至达奚武跟前五步处,达奚武寂然不动,那骑者倏然扼缰,在原地伫立如石一般,达奚武心下暗自佩服那人的骑术了得,郭权却打了个寒战,忍不住缩到达奚武身后。
五十铁骑相继在首骑马后停下,四名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锻奴抬着软轿,行至头前,前首左边那锻奴掀开轿帘,一名戎装妇人自轿中缓步出来,对着达奚武微微一笑,身子福了福,说道:“妾身突厥泥利可汗阏氏向氏,给将军请安,请问将军高姓大名。”
达奚武面色清冷,沉吟了阵,抱拳道:“在下达奚武,向夫人不在馆舍休息,急急赶来此间,不知是为何事?”
向氏眼波流转,笑着说道:“将军来此间为何事,妾身即是为何事。”
达奚武脸上微微变色,沉吟了阵,说道:“在下不明白,请夫人明示。向氏抿嘴笑道:“将军来此间,难道不是为了进香求愿?”达奚武眼中波光微动,沉声说道:“在下奉齐王令,到般若寺执行公务。”向氏掩口轻笑道:“原来如此。”达奚武沉吟了阵,说道:“夫人今次若是为进香求愿而来,在下怕是要扫夫人兴致了,般若寺今日不便接待香客,请夫人暂回驿馆,改日再来。”向氏问道:“将军可否告知妾身个中原因?”达奚武稍事斟酌,说道:“般若寺有乱,齐王令在下将寺内闲杂人等,悉数收监,听后发落,在下现时已将整间寺庙包围,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向氏柔声说道:“妾身自知不好妨碍将军执行公务,但还是斗胆请将军行个方便,只因妾身与可汗结缡十载,始终没有子息,今晨听得驿馆婢女说,般若寺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是以急急赶来求愿,若是将军肯稍稍通容妾身,他日必定报答将军的恩德,若是将军不肯通容,妾身也是无奈。”向氏顿住,扫了眼身后的五十铁骑,笑如寒冰一般,接着说道:“但这送子观音,妾身却是非拜不可的。” 达奚武冷笑,沉吟了阵,森然说道:“若是在下记得不错,夫人今次同可汗来朝,好似只带了五十名突厥铁骑同往?”向氏笑道:“是又如何?”达奚武笑容有些狰狞,说道:“夫人今次带了多少随从?”向氏脸色微变,达奚武冷笑道:“泥利可汗对夫人真是宠爱有加,竟将随从悉数派来保护夫人进香,在下真是好生钦佩。”向氏默不作声,达奚武又笑道:“夫人可记得,三年前本朝大将军贺胜拔曾与泥利可汗会战于武川,彼时可汗以毒箭射穿贺将军胸口,贺将军当场气绝,尸体带回贺府,贺将军的少弟贺胜岳抚尸痛哭,发誓要为兄长报仇。”向氏面沉似水,达奚武笑容分外狰狞,字字如刀锋一般,说道:“夫人想必不知道,贺胜拔将军府邸,就在可汗今次下榻的犲山宫驿馆附近。” 向氏面色苍白,左手轻握腰间镶着明珠的狼头佩玉,达奚武冷笑,说道:“夫人想必也不知道,自今日午后开始,般若寺方圆百里之内,各路关卡要道,俱是齐王眼线和密探,若是在下料的不差,夫人率众来般若寺礼佛的消息,齐王此时想必已经知道。”向氏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勉强笑道:“还有什么事,是妾身不知道的?”达奚武笑着说道:“只剩最后一宗,贺胜岳现今是齐王的心腹爱将,与齐王几乎是形影不离的,现在夫人来猜测看,贺胜岳大约几时,即会知道泥利可汗如今孤身一人在驿馆的消息?” 向氏冷汗涔涔,虽是大热伏天,却觉手足冰凉。达奚武冷眼旁观,说道:“夫人现在是想继续入寺礼佛,还是回驿馆陪侍泥利可汗?”向氏默不作声,达奚武狞笑道:“夫人明鉴,泥利可汗若是不幸身死,夫人就是在这寺里许上一千个求子愿,只怕也是无济于事的。”向氏双唇血色尽失,踌躇良久,轻叹口气,突然无端说道:“达将军可有姐妹?” 达奚武冷笑,沉吟了阵,说道:“没有。”向氏苦笑,沉默不语,达奚武心下有些焦虑,恰在这时,寺内突然传出微弱婴儿啼哭声,虽然若有若无的,但达奚武是武将,耳目比常人灵通数倍,听的啼声仿佛是自西厢房方向传来,不由心下一动。向氏眉峰微动,心下也如巨石落地一般,知道肉身已造成,遂温言说道:“达将军,妾身突然有要务须得去处理,就此告辞。说完急急上轿,四名锻奴抬起软轿,转身就走,顷刻之间,五十铁骑同软轿都如风一般,消失不见。 达奚武转身进到寺内,直奔西厢房方向,却在走廊拐弯处,发现一处僻静的入口,稍稍虚掩着门,达奚武沉吟了阵,推门入内,见内有一间静室,虽是房门紧闭,但一股血腥气仍然扑鼻而来,达奚武皱眉,听得房内有人说道:“来者是谁?”达奚武提声说道:“在下达奚武,奉齐王令,将般若寺所有人等,悉数收监,听候齐王发落,如有反抗者,即刻杀无赦。” 房门应声打开,杨大夫人吕氏怀抱小婴儿,自内走出来,望着达奚武,淡然笑道:“达将军,齐王要找的是妾身,请勿再搅动扰其他人等可好?达奚武默不作声,沉吟了阵,说道:“在下听齐王令行事,要将所有人等收监,恭请齐王决断,稍后齐王查实后,自然会将无辜人等释放。”吕氏不无嘲讽的说道:“达将军对齐王真是忠心耿耿。”达奚武有些怒,沉声吩咐左右道:“仔细搜查各处,不可放走一个人。”吕氏看着怀中的小婴儿,嘴角露出奇特笑容,说道:“达将军,你可知道,妾身怀中这小婴儿,即是齐王费尽苦心要找的帝婴,达将军今次可算是立大功了。” 达奚武心下微惊,不由往那小婴儿方向看去,这一分神,一道人影突然如闪电一般,自房内闪出来,挟着刀光直奔他面门,达奚武大吃一惊,来人刀尖堪堪要及达奚武咽喉时,一只长箭却直射过来,正中来人眉心,来人身形一滞,达奚武趁机闪开,抽出腰间佩刀,一刀砍断来人颈项。来人头颅滚落在地,双目暴凸,却正是大将军窦泰。达奚武死里逃生,脸色青白。吕氏轻生叹息道:“窦将军,你这是何苦。” 齐王挽着长弓,站在五步外的菩提树下,面容平静无波,仔细审视吕氏怀中的小婴儿,良久露出笑容,温言说道:“夫人,将你怀中那小婴儿交给本王。”吕氏却笑,说道:“你想要就过来拿。”齐王沉吟了阵,反手自背后箭囊抽出两支长箭,扣上弓弦,对住吕氏,振力开弓,放箭。 般若的明堂位上有一处湖泊,波平如镜,乃是许由清修的地方。向氏离开般若寺后,令五十铁骑速回驿馆,自己则带着锻奴隐在附近,等齐王等人离开,遂潜入般若寺,此时夜空中已经有些稀疏清淡的星子,熠熠生光。向氏行至湖泊边上,定了定神,沉声念道:“形莫若就,心莫若和,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则入,心和则出。”话音落下,就见湖面居中分为两段,一人自湖中走出来,手上托着一名小婴儿,向氏松了口气,说道:“许由,妾身欠你一个人情。” 许由微笑,将手中小婴儿递给向氏,向氏急忙接过来,细细端详,见那小婴儿眼珠漆黑如墨,十分惹人喜欢,但左边太阳穴却有一处圆角胎记,微微泛红,向氏伸指轻抚,那小婴儿似有所察觉,双瞳看着向氏,目光幽淡,向氏心中莫名柔软,笑着说道:“这小婴儿眼光好生可怜,好似受了万般委屈一般,真让人怜爱。”许由想了想,说道:“它确实是委屈的,因它给人割掉一只犄角,想来彼时必定十分疼痛。”向氏有些疑惑,说道:“妾身不明白。” 许由想了想,遂念了句偈,就见小婴儿头上右边太阳穴处突然生出一只犄角来,额上五柱入顶,双目眸光外射,犀利非常,露出襁褓的肌肤更有细细鳞甲突起,向氏大骇,急忙将那小婴儿丢在地上,许由忍不住微笑,伸手将它抱起来,说道:“夫人受惊了。”向氏心跳如鼓,深吸口气,断然说道:“这小婴儿决无可能是我弯刀族的大祭司所生,这分明是妖物。” 许由默不作声,轻叹口气,说道:“这小婴儿原本是帝星转世,但落世时候,被逆天夺嫡阵阻挠,误了投胎时辰,后来虽经我引魂入体,但还是变异成魔。”向氏说道:“既是如此,就该将这小婴儿即刻戮杀才是,否则将来必定会生出许多事端的。”许由叹了口气,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得,胡乱杀生,是会遭报应的。”向氏无言,许由接着说道:“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这小婴儿如今已给门无鬼割去一只犄角,抽走一半骨血,跟寻常人没有两样的了。” 向氏心下一沉,勉强笑道:“妾身听关逢龙先生提过,要改造魔体,需要花费天行者半生的修为,看来门无鬼真是好心肠。”许由看着向氏,沉吟了阵,说道:“不的,门无鬼肯帮手,是因为吕大夫人付出了足够代价。”向氏心不住往下沉,颤声说道:“她,她付出了什么代价?”许由犹豫了阵,说道:“死。” 向氏脑中轰的一声,踉跄着退后一步,又扑上去抓住许由胸襟,厉声问道:“怎么回事?难道般若寺里给齐王射死的,不是门无鬼用摄魂幻术造出来的无主肉身?”许由沉默了阵,说道:“小婴儿是的,但吕大夫人不是。”向氏脸色刷的雪白,呆了呆,决然说道:“我要见门无鬼。”许由将手中小婴儿递给向氏,沉默了阵,说道:“夫人,这是吕大夫人同门无鬼的交易。”向氏抱住小婴儿,断然说道:“你无需多说道,让门无鬼出来见我。” 许由默不作声,指了指向氏身后,向氏转过身去,就见门无鬼正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对着湖水怔怔出神,向氏走到门无鬼跟前,平静说道:“天行者,大祭司同你是如何交易的,请悉数说与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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