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镜默不作声,清明双眼望着关逢龙,眉梢微微一挑,突然笑出来,关逢龙心下有些恼怒,冷冷说道:“你笑什么?”
铁镜笑着说道:“两百多年下来,你的性情,好似温和许多,甚好,甚好。”
关逢龙面上微红,冷笑道:“你这是存心消遣我的么?”
铁镜懒散的笑,漫不经心说道:“不敢,宣皇纳后的事,我略有所闻,你是想知道,第三张圣旨,宣皇是颁给了哪位朝臣,对么?”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是。”
铁镜懒散的笑,说道:“宣皇没有再出圣旨。”
关逢龙双眉微蹙,沉吟片刻,说道:“莫非后宫有命妇,将要册封为后?”
铁镜打了个哈欠,说道:“确实如此。”
关逢龙皱眉,说道:“是哪一位?”
铁镜懒散的笑,说道:“即是本朝蜀国公尉迟迥之的孙女,长贵妃尉迟炽繁。”
关逢龙闻言,不由皱眉,却并不做声。
蜀国公尉迟迥之的孙女尉迟炽繁,容色十分出众,最初是适配给杞国公亮的长子西阳公温,温的曾祖父,乃是太祖皇帝的长兄,温算是宣皇的皇侄,温大婚之后,带着尉迟炽繁入宫面圣,未料宣皇竟对尉迟炽繁一见倾心,遂逼而幸之,不久之后,杞国公谋逆,宣皇将其满门诛杀,独独留下尉迟炽繁,并迎入宫中,封为长贵妃,宠爱有加。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尉迟氏姿容不俗,但名节有瑕,入宫为妃,已经于礼不合,如今要册封为后,朝臣之中,必定有人会反对。”
铁镜慢吞吞的笑,说道:“这在以往,确是可能的,但自年前元楷事件后,如今朝廷上下,人人均知宣皇手段,各自爱惜头颅,纷纷明哲保身,谁还敢忤逆犯上?”
关逢龙默不作声,心知铁镜说的乃是实情。
铁镜懒散的笑,又打了个哈欠,说道:“关先生还有什么不解之处,需要小可帮手的?”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宣皇纳后的圣旨,是今晨始出,长贵妃册立为后,此时更是尚未公诸天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铁镜似笑非笑的看着关逢龙,淡淡说道:“小可不才,略略认得几个内庭侍臣,如此而已。”
关逢龙听得心念千转,面上却不动神色,铁镜懒散的笑,说道:“关先生还有无疑问?”
关逢龙默不作声,斟酌片刻,突然说道:“你可见过当年的靖王?”
铁镜微微一怔,沉吟片刻,懒散的笑,说道:“有的。”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那么你可知道当年靖王离世的真相?”
铁镜寂寥的笑,说道:“知道。”
关逢龙沉吟片刻,说道:“说来我听。”
铁镜却笑,懒散说道:“对不住,关先生,小可彼时立过誓,答应决计不将真相说与你知道。”
关逢龙微微皱眉,沉吟片刻,缓声说道:“只要你肯将真相说与我知道,我可以满足你相当要求。”
铁镜懒散的笑,解释道:“小可当年立下的誓言是:有生之年,决不透露靖王离世真相给关逢龙知道,否则即会陷入畜生饿鬼道中,万劫不复,永世不得翻身,故而小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背誓的,关先生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关逢龙听得皱眉,沉吟了阵,森然笑道:“你可有听说过明火焚心咒这门法术?”
铁镜脸色微变,却默不作声,关逢龙森然笑道:“据说这门法术,可令人五内俱焚而死,面上却看不出端倪,乃是几百年来最为霸道的虐杀咒,你可想想尝尝它的味道?”
铁镜勉强一笑,见关逢龙眼珠微微泛红,虽知他心中杀机已起,却并不惊惶,依旧懒散笑着说道:“我若是不说出来,关先生想必顷刻之间,即会咒杀我的吧?”
关逢龙森然笑道:“不错。”
铁镜微笑,懒懒打了个哈欠,眉梢眼角都是倦意,淡淡说道:“那敢情是最好,我在这世间已经存活数百年了,一早已经觉着厌倦,巴不得早些死了,偏又死不成,若是关先生肯慷慨成全我,即便是死前要遭受万般苦痛,我也是求之不得的。”
关逢龙愣住,铁镜笑着说道:“来吧,关先生,敬请祭咒,小可在此恭候。”
说罢他竟自树上一跃而下,站在关逢龙跟前,双眼百无寂寥,看着关逢龙,似是恨不得他即刻将他咒杀一般。
关逢龙不由苦笑。
铁镜淡淡笑道:“人生是苦,死是解脱,我想要这解脱久矣,关先生请即刻动手。”
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片刻,叹气说道:“那秘密究竟有什么离奇之处,为何你与屠卢都不肯说给我听?”
铁镜懒散笑道:“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其余的,不要多问。”
关逢龙听他说这样话,心中有些愠怒,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得忍下,缓声说道:“好,我不问没就是了,你将孙满带来见我。”
铁镜懒散笑道:“对不住关先生,主人说过,他不想见你。关逢龙心下怒甚,沉吟片刻,咬牙笑道:“好极,你是想要他死,是想要他活?铁镜神色微惊,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关先生这话听着让人费解,我是主人护卫,自然是想要他活的了。”关逢龙森然笑道:“你若是想要他活,就即刻带他来见我。”铁镜笑着说道:“我若是不呢?”关逢龙微笑,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刀,“你若不将他带来见我,我便将你二人悉数咒杀。” 铁镜有些吃惊,沉吟片刻,说道:“你性情虽变,但嗜杀的天性,还是跟以往完全一样。”关逢龙心下怒极,冷笑道:“你这是自找死路。”铁镜怔住,却见关逢龙凝神摒气,双眼如箭般直视自己,眉间神光离合,森然吟道:“阳燧为明,燃则为火,刑杀如神,夸诞逐魂,勿庸以即,是行无忌。”吟的正是明火焚心咒。铁镜不由大惊,急忙说道:“关逢龙,不可!”但为时已晚,他话音甫落,即觉肚腹之间,仿佛有烈焰焚烧,痛不可忍,不禁呻吟出声,仆倒在地。关逢龙森然笑道:“这明火焚心咒的滋味如何?”铁镜咬紧牙关,嘴角渗出鲜血,艰难说道:“你这样做不妥,快住手。”关逢龙森然微笑,说道:“孙满在哪里?”铁镜脸上汗出如浆,面容痛楚扭曲,却笑道:“无可奉告。” 关逢龙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你不说也无妨,我今次是非要见到孙满不可的,他不出来见我,我就将这福履寺夷为平地,把寺内一干人等绑缚,隔一阵,杀一人,直至他肯出来见我为止,我杀尽寺里人等,他若是仍然不肯现身,我就再将附近村所无辜百姓悉数虏来,照样炮制。”铁镜面容煞青,看着关逢龙的眼神怜悯又愤恨,他心知关逢龙一向暴戾,从来视人命如草芥,必定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他内心交战数次,终于狠了狠心,说道:“好,你只管做去,我并不拦你,可是你要记着,你此时犯下的杀孽,将来悉数会报应到靖王身上。”关逢龙面色陡变,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铁镜不无讥诮的笑,说道:“你不明白?好,我便告诉你,你一生所犯下的杀孽,必将十倍报应在靖王身上,靖王的宿世苦厄,皆是因你而起。” 关逢龙脑中轰然巨响,只觉手足冰凉,背心冷汗涔涔,眼见铁镜不住吐血,似已打熬不住,顷刻之间即会落气一般,不由得大急,连忙趋身过去,咬破自己中指,滴血入他口中,跟着伸指按住他胸口归元、神藏诸位,疾声念道:“阳明有变,少阳从权,着即通循行法,得令经脉藏府可贯,阴阳血气乃生。”他此时心神大乱,虽不确知铁镜是否是在欺他,但又决计不敢拿靖王的数世安危来冒险,是以急急补救。 关逢龙不住施法,过了足有盏茶功夫,铁镜始觉胸口剧痛稍减,慢慢睁开眼来,见关逢龙身上青色衣衫已然尽湿,额间汗出如浆,面上也是潮红一片,样子看来甚是狼狈,不由微笑,却叹了口气,说道:“关先生,劳烦你了。”关逢龙双手扣住他胸口要穴,对铁镜言词,恍若无闻。铁镜知他是在尽力为自己调治脏腑伤口,遂也不再多言。 如此又过去两个时辰,关逢龙始松开手,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站在一边。铁镜暗自运气周身行走,觉着是没有异状,这才从地上站起,勉强笑道:“累的关先生辛苦,小可很是过意不去。”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良久,淡淡说道:“你刚才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铁镜懒散的笑,却不答话。关逢龙沉吟了阵,缓缓说道:“为什么?”铁镜懒散笑道:“那是靖王自己要求的,小可与屠卢师姐彼时都曾极力反对。”关逢龙叹了口气,沉吟良久,说道:“你师弟吕干,乃是大夫人所毒杀,非是死于在下之手,这杀孽可不能报应在靖王身上。”铁镜微笑,却轻声叹息,沉吟良久,缓缓说道:“你对靖王离世时候情景,果真完全忘记了么?”关逢龙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反问道:“我只记得该日晨间,我在睹紫宫中醒来,即听得有近臣来报,说靖王离世。” 铁镜听得叹息,关逢龙又问道:“孙满执意不肯见我,究竟为什么?”铁镜沉吟片刻,说道:“主人千多年来一直潜行修行,想要修成神道,眼见着快有所成时,却因为你的缘故,累他失去毕生的修为。”关逢龙苦笑,心下微觉歉疚,说道:“原来如此。” 此时天边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暮色渐起,漠漠秋风吹过,铁镜打了个寒战,不由收紧双臂,关逢龙却浑然不觉,怔怔注视天边一轮秋月,神情惘然,面色憔悴,他身形原本即是瘦削颀长,又着了青色长衫,给晚风吹起他衣袂,看来真是萧瑟难言,铁镜心下微微叹息,沉吟片刻,勉力笑道:“你执意要见主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关逢龙怔怔出神良久,才慢慢说道:“没有。”铁镜沉吟片刻,笑着说道:“你可是想经由他,为你引见薛国公长孙览其人?”关逢龙默不作声,沉吟片刻,说道:“也确是有这样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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