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朝

顾衡死在一个春日，手心里握着一片桃花瓣，遵从他的意愿，顾斟将他葬在了那片他退下帝位之后的桃林。
    那已经是天元兵变后的第十年，顾斟送走了这位早已消失在记载中的帝王，却见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你——认识我？”眼前的女子一脸诧异的看着顾斟，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我脸上脏了吗？”说着用袖子擦了擦。
    “我叫顾斟。”他报上自己的名字。
    她顿了顿，摇了摇头：“我不曾听过这个名字。”顾斟有些失望，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认，这世上相似的人并不少，他就曾见过一个，明宁寒的夫人。他转身想要走，可不多久，就被叫住：“你可认识一个叫顾衡的人？”
    他猛的停住了脚步，嘴唇阖动，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女子却接着说，却不像是说给他听的，倒像是自言自语：“我脑子受过伤，有些糊涂，只记得这个名字，这些年，我一直在找这个人，只可惜一直没有头绪。”
    她忽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你也姓顾，真的不认识吗？”
    喉头上下动了动，他打算开口，可远远走过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
    “夫人，”不一会儿，那男子就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手上握着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的身上：“山中风大，小心着凉。”而后将目光停留在顾斟的身上。
    “这位是——？”顾斟半晌才回过神。
    “这位是我夫婿，这是我女儿。”她指了指正扯着她衣袖的小姑娘，冲她做了个保持安静的动作：“今日来，是随我夫君来此赏花的。”
    “夫君？”顾斟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味如黄莲，他慢慢转身，再无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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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我不与你抢这帝位并不是因为我没有这个能力，只是我并没有资格，不止是我，大哥一样，没有资格。”顾斟登基第十一个年头，晋王顾诚回京述职，许久未见的兄弟俩把酒谈心，不知怎么的就谈到了这事。
    “不瞒你说，我曾经无数次的怨恨过先帝，怨恨他将我送做他人为子，后来我才明白，那并不是送。”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母妃年前薨逝，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母妃和晋王青梅竹马，而后有了孩子，只那时晋王被囚，先帝为了晋王，娶了我母妃，而后，母妃生下了大哥和我，而我的亲生父亲则在与元义太子的斗争中失踪。”
    见顾斟不做声，顾诚倒是笑了：“十年帝王位，陛下倒是宠辱不惊了。”
    “太妃死前，朕见过她一面，她求朕将她与晋王合葬。”
    这下愣住的倒是顾诚，握着酒杯的手不由捏紧，悬在半空中，而后深深叹了口气，将杯子放下。
    “母妃说了什么？”他在外戍边，虽接到信，可赶到封阳时，已来不及了。
    “太妃说了很多，提了他们儿时的趣事，也讲了不少对父皇的怨怼。”
    “母妃是羡慕高皇后的，一生能与心爱的人相守相伴。”顾诚接过了顾斟递过来的酒壶，将空掉的酒杯倒满：“她想拥有，可并没有这样的福分。”
    顾斟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深吸了口气：“说来过几日就是小九的忌日了，二哥可要陪朕一同去看看？”
    “自然。”
    烛泪满桌台，火苗晃动，记忆中的那张脸渐渐褪去了颜色，似乎只是一瞬。
    她握着他的手：“小九是他的儿子，是他的儿子！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流过眼角，失了神的双眼慢慢没了光彩。
    顾斟知道，她说的是晋王。
    那位多年前失去了踪迹，而后身死的伯父。元义兵变中晋王被乱军劫持下落不明，被人所救，而后与旁人生下一子，便是顾凌，临终托孤，将孩子交给了如妃，此事父皇也是知道的。
    他与母后数十年相伴相守，却无相知，像是两只刺猬，永远不曾走进看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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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送到这儿就行了，回吧，再送，就折煞老奴了。”李泉拿着包袱朝顾斟行了个礼，眼里有泪花：“看到陛下这般，老奴又想起了先帝，先帝继位时，似乎也是这模样的，一晃竟已过了这么些年。”
    “公公。”提到父皇，顾斟心中也不免伤感。
    李泉伸手擦了擦眼角：“陛下仁厚，与皇后相亲，老奴倒也放心。先帝一生，为江山所累，为情缘所苦。世人皆说他是风流君王，薄情人君，可谁能有老奴看得明白，他这一辈子啊，是栽在了高皇后的身上了。”他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了。陛下性子宽厚仁德，对所爱之物真心以待，是个有福之人。先帝自幼丧母，越发珍爱之物便越发不懂得如何对待，等到踌躇止步引人误会后就更不知该如何办了，就像是个别扭的孩子一般。越在意就越不知该如何珍重。”
    “公公，此去可安排好住处？真不用朕打点。”
    “不必，不必。”李泉擦干眼泪，笑了笑：“陛下成全了如书和揽月姑娘，老奴前些日子收了他们的信，他们在周阳已经安顿好了一切，老奴去找他们便是。”
    “如书是宰辅之才，只可惜他不愿留下。”顾斟叹了口气。
    “陛下，”望着远去的马车，顾斟忍不住叹气，身后却传来了声音，他回首。
    “皇后。”是他的妻子。
    “陛下，想些什么？”她握住他略微有些冰凉的手指。
    “大哥走了，二哥也离开了，三哥四海为家，父皇——，如今连李公公也离开了——”这偌大的皇宫冰冷的让人不想靠近。
    她握住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陛下，还有臣妾，臣妾会一直陪着你。”
    “今年随朕一同去吧。”他握紧她的手：“去看母后。”
    他用十年的时间接手了父皇的江山，也用十年的时间看清了一个男人的深情。
    三千后宫如虚掷，十年深情为一人。
    他的父皇，从始至终爱的只有母后一人。
    “朕一生最后悔的并不是杀了高玉，而是后悔太早遇见了她，若是迟些，若是现在，等朕学会了珍惜，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桃林中，他的手指慢慢抚过那行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