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

57 虞侯


港外数条小船在波光里荡漾,有那么几只归巢晚了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在石阶边上跳来跳去,悠闲静谧得仿佛归来的渔家,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几条船里的人一言不发,其中一个军士翻开账册似的东西看了看,马上又合上了。
    “裴将军真被抓了?”
    另一个往远处灯火璀璨的船队看着:“是啊,听说还是郑大人和王大人亲自去抓的人。”
    旁边一条船帘子一掀,冒出个人来:“也不知裴大人犯了什么罪,上次给兄弟治好了那怪病,还没谢他。”
    “你还说呢,要不是你回来就大吃大喝,赵旗头能到现在都不让你跟上船。“帘里有人也露头。
    这话恰好戳了他痛处,被他一肘子顶回去,那人叫了一声,刚要还手,就听开始说话那人疑道:“王大人没说让你们叫我来干什么?“
    同船的人摇摇头:“直说把司仓叫到这里来,没说做什么。”
    那人瞟了一眼账簿,再抬眼时就看见远处一点火光,就好像船队里溅出来的一串火花,往这边驶过来。
    “怎么都运回来了?”
    “啊?”那先前中毒的兵跳出来看。
    司仓也站起来:“这些能装一整条鹘船,怪了,怎么还回运。”
    说话船队已近,为首的船上也有人转过身来。
    “哪位是司仓官?”
    司仓回道:“我就是,这是怎么回事?”
    “前头腾空了一条船来,说是让我们带过来清点。”
    司仓点点头,过去跟那为首的说起话来,另一条船上的人就顺便问那船队里的人:“听说裴大人给抓了?”
    那人看他一眼,点点头:“唔。”
    见那人冷淡,也就不说话了。等前头的人交代完了起身卸货。
    见他们都卸货,那为首的纵身一跳,也上了岸,抬腿就要往石阶上走。
    “你们去哪儿?”司仓抬起头来,无意将看到他们,愣了一下问道。
    “上岸阿。”
    “这不是要打仗了么?”
    那为首的笑:“不瞒你说,咱们从前都是些跑江湖的,如今这送死的事,不干。”
    “送死?”
    方才不答话那人不耐地扭头:“上回要不是他王锷非要那么一大批东西出海,海盗能盯上咱们?那阵势,咱们哪打得了?”
    司仓读书人出身,听了他这话虽有不满,也点点头。
    别说海盗的打法,就是近来蛮夷的海盗来犯,也是他们帮着打的,平日里海盗闹事,都是不了了之,被官府压下去完事,这些年来哪打过什么硬仗?
    何况临战换将,布署重来,这算什么?
    前两天冯家上书,就有人说如今冯家跟朝廷不能撕破脸,那就把裴迪当冤大头了;也有人说朝廷是早就打了这样的主意,朝中对他一向忌惮,不可能让他来打仗,何况还是从前的海王。
    当然,说裴迪狼子野心的也不在少数,据说他当年因为不屑大肆寻找沈皇后的事情,被罗颉逐出师门,还早从裴府搬出去自立门户等等,说他是六亲不认,毫无孝心仁义的人。
    不过他来军中不久,治军极严,战法也有自己一套,还颇为和善,倒是给大伙儿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前几天丁虞侯胆大,送货船看见海寇冒头,架着游艇就敢应战,货船无恙,他受了点伤还是全身而退,裴迪去探伤,还自己摆席给他庆功,赚了不少人心。
    所以如今城里乱了套,军中又有人要逃,确实不是什么怪事。
    他正这么想着,只见坡上远远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催马如飞,奔近了猛一拉缰,飞身而下,马儿长啸方落,人已经到了面前。
    “裴将军!”
    司仓惊道。
    裴迪来不及回答,远处战鼓响起,旌旗飘扬,诸人都看过去,只有方才那船队领头的道:   “来了?”
    他这一开口,反而引起了裴迪的注意。
    “丁兄怎么不在营中?”
    司仓这才想起来打量他的服色。
    “丁……虞侯?”
    原来他就是丁虞侯?
    那人冲司仓点点头,扭头问道:“将军不是给抓起来了么?”
    裴迪望着远处的船阵慢慢驶出,嘴里答道:“没什么证据,何况正用得着我。”
    说罢看看水边的几条船:“怎么回事?”
    “王大人他们腾空了一条鹘船,要使空城计,给大军争取点时间。”
    裴迪愣了愣。
    “我方才不是吩咐战备——算了。“
    裴迪说着转身,眉一轩。“丁虞侯,你驾船如何?”
    司仓立即扭头去看。
    裴迪仍在看着港口,丁虞侯认真地看他一眼,随即轻快地道:“我们若没这点功夫,当日就死在海寇手里了。”
    裴迪终于扭过头来:“我们从阵外绕过去登船,会不会快一些?”
    丁虞侯二话不说,挥手道:“走!”
    那中毒的兵一听,赶快也要往船上跳。
    “你伤还没好吧?”裴迪瞅他一眼,认出人来。
    他还没说话,被丁虞侯的手下拍了一下顺势挡到一边:“兄弟,好生养伤吧。”说罢大笑,船已离岸,迅如弹丸。
    司仓叹口气,无视身旁伤员的不忿表情,转身坐下——既然裴迪回来了,那交代他整理的粮草出入,还是逃不掉了。
    “将军?”
    裴迪正折腾衣服甲胄,应了一声。
    丁虞侯那手下拧着眉:“这算不算……违军令而动?”
    “你血性哪去了?”丁虞侯挥手一掌打个空。
    裴迪停手,笑了笑:“部署打法本是跟几位参将定的,又有裴某出战,到时追究起来,有我。”
    丁虞侯一橹划出,恰好歇口气:“做都做下了,何须他人顶罪!”
    停了停,又心虚地看了裴迪一眼。
    “事态紧急,好在有诸位,裴迪佩服。”
    裴迪话说出来,丁虞侯也不傻,知道逃兵的事他是既往不咎了,手上也不觉加力,小船在阵外打一个弯,拐进水槽前两条斗舰中间,没影了。
    “那船吃水不多。”涯狄坐在女墙上,扭头往后看。“腾空了吧。”
    人影飞身坐到他身后的垛子之间:“空城计啊。”
    这人正是林潭,冯家刚刚出了冯年那档子事,冯继只好叫他带船队前来——林潭是林泽的三弟,身份特殊些,追究起来也好开脱。
    涯狄看着那船上空空如也,笑道:“王锷会弹琴么?”
    过了好一会儿,涯狄见身后没人答话,扭头一看,不觉大笑。
    一条花斑蛇不知何时盘到旗杆上,半个身子游下来,正冲着林潭吐信子,林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也不敢动弹,只好跟蛇对面做着。
    陈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涯狄也不怕,伸手捉起那蛇,林潭长出一口气:“怎么还养这个?”
    “这个还是陈先生养着玩的,大的一会儿就见了。”凌烟在下面笑眯眯地看着林潭的一脸苍白。
    林潭见是凌烟,跳下来道:“桂娘没动静,怕是有变。”
    “令兄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说裴迪给抓起来了。”凌烟看他。
    林潭往外海看了一会儿:“跟林家沾上关系了,七叔夺珠,怕是被郑若回利用了。桂娘……按兵不动?“
    他说到这里,笑得苍白。“我哥挺惨的。”
    桂娘的身份,是杜姨娘亲口告诉他的。
    如果能够救出伽蓝,这样反而……未必是坏事吧。林潭想到这里,倒担心起嫂嫂来,碍着沈峥是小候爷的兄长,也不敢多问。
    一旁的小候爷和涯狄正仰头看天。
    “等下雨?”
    小候爷摇摇头:“不好指望。”
    涯狄拍了拍陈晏肩膀,回头问小候爷:“先试试?”
    “蛇?”林潭恍然。要用蛇?
    凌烟看着一边撑场面一边加紧备战的水师,皱眉道:“水师的将士可不是草包。”
    小候爷招呼涯狄过来,指了指空船斜后面的左翼,随着主舰慢慢驶向阵前,左右两翼都微微向内收拢成微弧,似雁非雁,加上中间的大船,倒愈发像支鱼叉了。
    “鱼叉阵。”涯狄面无表情,其实这阵本来有更风雅点的叫法,不过这阵本来就像渔民用的鱼叉,所以就被海寇们叫成了鱼叉阵。“这两翼,当是□□手为主。”
    “哪翼力量更强?”
    一边的林潭脱口而出:“当是左翼。”
    小候爷点头,跟两人低语了一阵,叫各自去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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