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遗症

    慕潼听得亦是明明白白。
    每一个字，都像是甩在她心口上的石头，重重砸下来，血肉模糊。
    她手指下意识就捏住了礼服的侧边，大拇指甚至泛出青色。
    这样的结果，她不是没想过，她有赌性成分在里面。
    她在赌，如果给出全部，能不能换得顾烬笙的支援？
    如果给出全部，能不能最终实现翻盘？
    又或者，如顾烬笙所说，赌的倾家荡产血本无归？
    只不过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所能面对的，她也不想面对。
    “我知道，”她重新看向他，眸光似乎变得坚定不移，“所以我在赌，我赌顾先生会对这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感兴趣，我赌顾先生会跟我合作愉快，我赌我慕潼最终不会输，顾先生，你呢？”
    她略微停顿，唇侧牵出一抹令人沉醉的明媚笑意，向男人砸出最后那几字——
    “你敢赌吗？”
    像是挑衅，又像是回敬他刚才对她的小看。
    顾烬笙坐在位置上，面色讳莫如深叫人看不真切。
    说实话，慕潼也拿不准她用这样的话来刺激这个男人、回敬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又或者是发怒提前终止这场谈话？
    她没有想那麽多，她在顾烬笙面前摊牌，用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去争取他的点头。
    没错，她的所有做法，哪怕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在说明，她是一个亡命赌徒无疑。
    顾烬笙眯眸，发问：“如果输了呢？慕大小姐将作何打算？”
    “没有如果，顾先生，在我看来，在外界看来，我现在已经输的足够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赌徒意志很坚定。”
    慕潼说完，并未听到男人发出任何声音来。
    空气静置。
    良久，她才复又听到男人低沉的声线——
    “慕小姐都敢，我又有什么不敢？可是我，似乎没看到慕小姐的决心……”
    “什么决心？”
    “恩……后者的决心，慕小姐要让慕郁初死无葬身之地的决心，世人都知道慕小姐钟情慕郁初甚至高调表白过，我如果看不到慕小姐想要扳倒他的决心，这个忙，我不帮。”
    这一瞬间，慕潼所积攒的所有气力在这一刻开始逐步消逝，有种期望正在被瓦解的无力感。
    话题似乎回到了最初，那个让慕潼所害怕又绕不过去的点。
    顾烬笙是个极端精明的商人，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慕潼听到这里，才彻底明白——
    顾烬笙是在逼她，逼她跟他站在同一战线。
    他言语之中说得清楚明白，帮你，可以，但你必须开出让我更满意的价码。
    这价码其中包含她口中的慕氏百分之二十的股权，也必须包含慕郁初。
    他在告诉她，帮你，你必须跟我联手弄死慕郁初。
    慕潼到现在才彻底顿悟，让慕郁初死的难看，是顾烬笙的意志，不是她的。
    他说过讨厌被人利用，但是他没说，他喜欢利用别人，他现在就是要利用她对慕郁初的恨意，对她坚决要拿回慕氏的决心，来弄死他想弄死的那个人。
    在这之前，她大胆猜测过、押中过顾烬笙的心理，甚至为了让顾烬笙点头同意帮她，肆意挑起过这个男人对慕郁初的不满。
    是她率先发出见面邀约的，是她有求在先的，也是她一步步把自己推到这没有选择的绝路上来的……
    慕潼的手紧攥着，指甲都深深陷入手心里，她一直狠狠掐自己，逼迫自己冷静理智，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
    从头到尾她都想漏了一点，她自信的以为顾烬笙是她选中来对付慕郁初的人，实则……
    从顾烬笙答应同她面谈的那一刻起，她慕潼才是那个被选中的人，被顾烬笙看中的棋子。
    终究是她过于轻视顾烬笙……
    ……
    “是我的诚意不够吗，顾先生？”她没回答他的话，她不敢。
    与其说是下不了决心，倒不如说她害怕，甚至心生退意。
    慕潼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绝不可能给她讨价还价的余地。
    “慕小姐开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
    慕潼看到他点了点头，短暂的停顿，他努嘴略有些遗憾道：“可是，还不够激起我的兴趣……”
    她很明白他的意思。
    百分之二十是她的全部，慕郁初是她的底线，她想……如果是让慕郁初万劫不复，也应该是由她亲手来，这是她给自己的说辞。
    “顾先生，我想我刚才已经拿出全部合作诚意……如果依然换不来顾先生的合作意愿，我想我今天大概是来错了。”
    慕潼拿起搁在桌面上的Hermes手包，脚步往外走去。
    “慕小姐，”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不疾不徐的响起，“我以为整个凉城，只有我顾烬笙一人才会来赴慕小姐的邀约。”
    他的言外之意，整个凉城，只有他顾烬笙一人能帮她夺回慕氏，与慕郁初抗衡。
    慕潼止住脚步，站在原地，并未转身。
    “慕大小姐，在我看来，你并没有拿出你全部的诚意。”
    听到他这句，慕潼转过身来，面向他，眸子里尽是疑惑，她听不懂这句话。
    “我的确对慕氏、对这百分之二十不大感兴趣……”男人慵慵淡淡的声线，眼神落在她纤细笔直的身影上，“但，如果是慕氏、慕郁初、加上……慕小姐，我会很感兴趣。”
    慕潼瞳孔紧缩，“我？”
    他除了她给的‘全部’他全都要以外，还要逼迫她统一战线弄死慕郁初，现在，还要……她？
    慕潼皮肤下隐着的青筋都在隐跳，她实在看不懂这个男人的心思。
    他站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来，亦步亦趋逼近，“做我的女人，跟我结婚，慕小姐，敢吗？”
    “为什么？”慕潼脱口而出，那张精致温淡的脸上染着的尽是惑色。
    “我欣赏慕小姐过人的聪慧与胆识，还有，”顾烬笙伸出手来，去触碰她的脸，“这碾压全城的美貌……”
    慕潼偏头躲开。
    男人的手落了空，却也只是笑笑，重新将手抄回裤兜。
    “可我们才见一次面，顾先生甚至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潼紧紧盯着他，想从他那张脸上找出什么可以分析的点，找不到。
    “我只知道，慕大小姐样貌身段无人媲美，身家背景又无可挑剔，选来当妻子，再适合不过。”
    慕潼笑出了声，“顾先生真会说笑，我如今落魄得靠仇人施舍过活，何谈身家背景，整个凉城觊觎顾太太位置的女孩，犹如过江之鲫，顾先生是真不怕自己一时兴趣会给你带去什么麻烦呢？”
    “兴趣？怎麽会是兴趣？”男人低声。
    慕潼面色温淡，“那是？”
    “如果我说一见钟情，不知道慕小姐会不会相信？”
    “不信，顾先生觉得这套哄骗纯情女孩子的招数对我管用吗？”
    她也不打算信顾烬笙这套说辞。
    叱咤风云的顾烬笙会对她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落魄千金一见钟情？
    不是她妄自菲薄，如果搁在以前，信了也就信了。
    男人低笑，“什么都瞒不过慕大小姐这双眼，其实很简单，我想看看，把慕郁初心心念念的女人抢到手，他会作何反应，一定会很有趣，慕大小姐就不想看看？”
    慕潼的双脚发软，脚步有些虚浮，手心的冷汗控制不住的渗出。
    果然，她在跟一个恶魔做交易……
    “心心念念？”疲惫感席卷，慕潼努力撑着意识。
    笑意苍白又倔强，“顾先生似乎是误会了什么？是我曾经单方面喜欢过慕郁初，可慕郁初……从来没有喜欢过我，顾先生把我抢过来，什么都不会得到，甚至慕郁初会感谢你，终于把我这个曾经的讨厌鬼，现在一心要对付他的仇敌给收走了。”
    “是吗？慕小姐就真的，一点都不想看？”
    他像一个魔鬼，一步一步将猎物诱骗入局。
    她绝不承认刚才有那麽一瞬的心动，因为他说的话。
    顾烬笙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眼神落在她脸上，脚步又向着她抵近一步——
    “跟我结婚，我帮你对付慕郁初，你继续当你的慕氏大小姐，继续站在众人追捧的顶峰，还能将慕郁初踩在脚下，一举数得。”
    他的意图，在现在，已经表现的清清楚楚，如果说最开始，他只是在听她给筹码，探她底，那现在，他就是在她能给出的全部筹码上继续要价。
    “是啊，”慕潼悄悄观察他的面色，末了唇侧带起一抹轻浅笑意，“顾先生除了能得到那百分之二十的股权，还要反将全城女孩趋之若鹜的顾太太位置送给我。”
    “到时候顾先生想在外面恣意潇洒可能还会落得一个薄情冷心的渣男名声，于情于理，我嫁给你，对顾先生百害而无一利，对我，就大不一样了，这样看来，好像的确是我更赚一些。”
    “是么？顾先生。”
    她故意将男人所得利益最小化，只为激他。
    她想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回答，但却偏偏不如她意。
    “嗯哼……”顾烬笙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低笑追问：“这句话，我可以理解成慕大小姐是愿意跟我结婚的？”
    “我……”
    “结婚？你想跟谁结婚？”
    慕潼嘴边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一道冷冽而凌厉的声线骤然打断。
    慕潼脑子里的弦陡然断裂，转眸就看到身形颀长的男人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门口处，周身印刻的气息刻骨寒凉，引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