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第三十九章 论


第二天的布拉西纳小姐,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消除了疲惫与尘土了的她,决心去看望自己的旅行同伴。而在马厩里见到神清气爽的少年后,她顿时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你还算不错吧”,她拍了拍尼诺的肩膀问。“嗯!克拉伦斯先生安排我在马厩里给安东尼奥大叔打下手,另外还负责一些类似听差的事情。”
    她慢慢地在马厩里踱步,看着初上手的少年刷着马背:“要帮忙吗?”
    “算了吧,大小姐”,尼诺鄙视地冲她笑笑,“既然回来了,你还是老实一点,不要把自己漂亮的衣裳给弄脏了!”
    “唉……”她摇摇头:“一回来,我们的距离怎么就变得这么远了?你再也不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你了”,然后笑,“我们的友情去哪儿了?你不要她了么?”
    “你这个人真是很烦”,尼诺甩了甩刷子上的水,又把铁桶里的脏水倒掉,“你还是走吧,我知道你不放心。不过我现在不是很好吗?而且我也很忙。你还是回去吧,不要弄脏了。反正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想要见面,随时都有机会啊!”
    “好”,罗萨点点头,感到有一点点寂寞,可是更大的愉悦还是让她露出笑容:“我不打扰你工作,如果有什么事情,记得找我。”
    “我知道,你走吧”,看着少年洒脱地摆手,她便离开了马厩,原来的生活又回到了她身边,似乎一切都从未改变过。然而她心里明白这不是事实,今日的河流已不同于昨日,她的生活也是。
    花了几天的时间去整理远行后的心情,并在书籍中抛洒大量的午后时光,偶尔在睡前回想往日的印象。旅途的风餐露宿骤然变得遥远,罗萨的生活再度回归于衣食无忧的安逸。有时候,她也会趁尼诺工作间隙时教授他一些基本的剑术要领。原本她以为自己会为重新变得平淡的生活而感到厌烦,最后却惊异地发现了自己的心安理得。
    不知道是出于无可救药的惰性心理,还是因为颓废的享乐情结,她终于感受到了一种满足。正是因为这种满足感,让她觉得自己有勇气去直面很多残酷的事情。在回程到达巴伦西亚的时候,她已经决定去伊内斯的遇害广场上看看昔日的痕迹。但是在这之前,她决定先去萨拉曼卡拜访希塔神父。对她而言,这既是一次造访,也是一次与往事的告别。
    通往萨拉曼卡的道路还是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对这一切,罗萨早已熟悉不过。依然是个好天气,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也是这样匆匆奔向萨拉曼卡,在城门口时,她第一次遇见了何塞和文森特。而后再过了几日,她的整个生活都变得天翻地覆。
    再次见到希塔神父的时候,罗萨似乎察觉到了神父的变化:他看起来黝黑了很多,这是与罗萨相同的长途旅行过后综合症。但看上去神采奕奕,他的脸色是所有经历了变故的人们中难得一见的。不幸过后,他尽力保持乐观,并且做到了最大程度的坚强。“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路,你现在还好吗?罗萨”,这是神父的话。
    “您呢?您的路途也这样漫长,您的又怎样呢”,她笑笑。
    “和你的一样”,神父点点头,“所以你的还好吗?”
    “我路过埃斯特雷马杜拉,路过安达卢西亚,爬过山涉过水,其实只是借助着这些路度过了三个月的时间。我曾以为在另一个地方能够更容易的找到自己,到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去面对我的回忆。而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意义。”
    “只是如今”,她停顿了片刻,“我终于明白,如果她选择失去自己,就能够拯救自己。而最终,她想要成为的,仅仅是那个自己啊。”
    她把自己的话说得尽量的轻,因为她如今在回想起伊内斯时,所有过往的韶光都变成了一股难以自制的崇敬。而在那灿烂的光辉中,伊内斯正冲着自己在微微笑。
    “她是物质上如此清贫的一个人,可我每每想起她,我总觉得,她是站在云端深处,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处在一个更高的高度。神父,请您告诉我,一个人的精神到底可以有多么大的力量。”
    “怀疑是人之适应世界之天性”,神父说的坚定,“而相信,是内心彷徨之艰难选择。相信不是无望中的贸然投靠,而是煎熬中的执着坚守。我们随着时间之河川流而过,所有的叶片都漂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而只有扎根河床的树苗才能生长。我不认为这值得歌颂,因为其挣扎之痛苦无人得知却深切存在,而痛苦——是不应该被歌颂的。但正是因为我们能够忍受苦难,我们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我相信,没有一种尊严,能够比得上正在忍受痛苦的灵魂的尊严。”
    “我们的朋友是狂喜,是剧痛,是爱,也是不可征服的人类思想……勇敢者的血不会白流,因为他们向未来所有的人都提出了庄严的挑战”,念着埃斯库罗斯的这几句话,她泪流满面。
    “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大多数时候,我们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死亡。而当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甚至也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生命。但是罗萨,你不能灰心,你要相信,痛苦——当它到达了巅峰的时候,就不会持续很长时间了。”
    “现世注定有残缺,正因如此,我们的来生才不会坍塌。即便如此,罗萨,你要知道,残缺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神父,谢谢您”,她擦干自己的眼泪,如同看见一束光在眼前摇曳,“真的谢谢您。”
    “不要感谢我,我年轻的朋友,我什么都没有做”,神父温和地看着她,“去感谢那个应该感谢的人。”
    “您……指的是谁?”
    “你的剑又回来了,其中有什么缘故吗?即便你不说,我也差不多能知道是谁的功劳。如果的确是那位年轻人,你的确应该好好谢谢他。”
    “那位年轻人?您是说……”
    “我想我们想到的是同一个人。罗萨,你知道吗?那时候,我把所有用来打点关系的礼品送上去,但过了好几天,仍完全没有消息。我只好请他帮忙呈送,也许我很无能,中间的所有过程,都是他帮忙疏通,而除了那些伤心的话,我当时并未做任何有用之事。拿到伊内斯的那封信,送达给你本应是我的责任,但因噩耗很快传来,我已无心去理会更多,因此只能再次麻烦他。”
    “如果不是今天看见你失而复得的剑,或许我已将此事忘得干净,更不用说任何形式的道谢了。”
    自己该说什么,罗萨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表达过谢意。但那些感谢之词,在现在看来却是如此微弱,微弱到足够嘲笑自己。或许在青年的慷慨想法中,很多事情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她来说,它们每一件都意义重大。
    很快向神父辞行,她独自一人走在被夕阳覆盖的城墙片影中。萨拉曼卡的这个季节,繁花谢尽。但在欧洲南部的这个城市,即便是冬季也不会让人感到天寒难耐。
    燕雀朝阳飞翔,世事无声,光阴似箭。去年的这个时节,她没有勇气去面对朋友的离去;今年的此时,她却下定决心去回顾友人留下最后身影的那片广场。
    她不再觉得自责或悲伤,她只是无比怀念过去的时光。这个世界是由灵魂还是由原子构成的并不重要,生存于世的最好人生态度是理性还是狂迷都无所谓。她只希望,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能安享太平,自己能够在夕阳下看书打盹,哪怕只是虚度了一天或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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