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故事

这是一次盛大的宴会——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如此。在布拉西纳一家人到达比斯莱府邸的同时，也有很多大人物的马车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果夜莺见过这样的排场，她也会为之歌唱。人们纷纷下马、下车来相互问候，然后一同走进这属于欢乐的场所。马儿的嘶鸣声络绎响起，车夫们搀扶了很多的贵妇人从装饰精美的车厢里下来，踏上这厚实的土地，迈向属于她们的欢乐时光。
    除了在埃斯科里亚，罗萨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贵族宴会。对她来说，这些似乎是太过奢侈了一点。因奢华带来的不安和兴奋之情交织在一起，扰乱了她的心。
    她一早就知道比斯莱是个乐于享受人生的人，但她还是为今年的排场感到吃惊。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心喜欢这些盛大的宴会，但她必须承认，在某些时刻，自己会愿意深深地沉浸在这种财富堆积的欢畅中。尽管——她意识到，这些会让她远离自己远在他乡的、那群与她一起穿越比利牛斯山的朋友。
    跟在父兄的后面，远远的就看见了隔着人群的比斯莱，而比斯莱也同样发现了她：“罗萨，你能来实在是太好了！”好客的主人想要照例地来挽她，抬眼就看见了克拉伦斯：“克拉伦斯，好久不见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啊！”
    克拉伦斯笑着同比斯莱握了握手，这时宴会的主人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打量了四周，问侯爵：“你们家好像永远都无法到齐……”侯爵不以为然地说：“如果她肯来，这才让我吃惊。”好客主人的脸色黯淡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恢复了该有的神态，迎着布拉西纳一家人进屋。这个时候的房内呈现出人声鼎沸的光景，女孩们的笑颜，几乎让这个厅堂内充满了属于春天的所有活力与希望。
    进入摩尔式的大厅，侯爵自然地与其他年长者攀谈起来。而已经习惯了一切的罗萨，一抬眼却望见了加夫列尔，这让她暗地里叫苦不迭。
    “克拉伦斯、夏尔，我们最近见面的频率真是足以让我感谢上帝啊！比斯莱伯爵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何方神圣都能邀请到。”说话的人，是加夫列尔，他满面春风地走来，带着一如既往的个人印记：热情的神态，以及在罗萨看来依旧意义不明的眼神。
    “噢……是加夫列尔，听闻你也去了埃斯科里亚舞会，不过我们没有机会碰上，没想到在这儿能遇见你，我们或许应该痛饮几杯以表庆祝”，夏尔像是吃了一惊，很快又露出笑容：“并未是许久不见，但我依旧想念你的山羊胡，你看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
    “哈哈……夏尔，你真是爱开玩笑，上次在法尔考的剑铺我们打的那个赌，你还记得吗？严格说起来，我还欠你一顿酒，你看是不是找个时间结算了？”
    “可以，新年前我一直有空，随时欢迎你找我喝酒，顺便把古铁雷斯那帮人都叫上，那群恶棍，我倒是很久没见了，哈哈……”
    听着夏尔与加夫列尔的对话，罗萨冲着克拉伦斯挤眉弄眼，“……他们为何而打赌，哥哥你知道么？”她轻声地问，觉得无聊又有一点好奇。
    “去年在托莱多，为了等一把艾斯尔特剑打造好，他们在街上溜达逡巡，正好遇上一群地痞在群殴，他们分别为不同的阵营下了赌注，夏尔赢了”，克拉伦斯说得小声，“后来他回来跟我说这事，我的感受与你现在相同”，说着也笑。
    “哎……”她笑得无力，不知道如何评价，“或许我们应该赞颂他们的雅兴吧！”
    “噢……尊敬的布拉西纳小姐，请原谅我的失礼，您一直在此，我却忘了问候您，我不得不向您请求一个原谅”，就在她为兄长的轶事发笑时，加夫列尔突然对她说话，让她一时有些无措。
    “……很高兴再次见到您，图维奥先生，真是别来无恙，愿您一切安好”，反应过来的她，笑意翩翩。
    “谢谢您的问候，布拉西纳小姐，您真是风度与雅量的绝佳代言人，但如果您愿意直呼我的名字，会让我感到更加荣幸”，加夫列尔行吻手礼，“可惜今天没有舞会，否则我会迫不及待地邀请您作为我的舞伴。”
    “是啊，真是可惜……”，她有一点不知如何回应，他的礼仪是如此周全，但她仍隐隐感到不安。她想要勉强自己去称呼他的名字，就在这名字将要出口之际，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发现是文森特这一事实，让她十分高兴，尽管她很快也发现了随之而后的被女伴亲密挽住的金发青年，她仍本能地为自己摆脱困境而庆幸。
    “罗萨，很高兴能见到你”，文森特上下打量着她，“看起来时间既没有给你带来负担，也没有带走你的欢笑，我终于能放心了”，他的话说得轻松，他的眼神，还是如以往般愉悦。
    “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对你的思念，让我焕发了青春之色，时间女神因此而饶恕我，所以这不是我的，而是你的功劳”，罗萨笑着回答，似乎有意以亲密的口吻来反馈某种不怀好意的刺激。
    文森特也笑了，他略带顽皮神色地行了吻手礼，然后说：“这真是我的荣幸，我愿意以生命为代价向大天使加百利来赎买你永久的美丽。”
    “但愿上帝会为你的好心而感动，如果他因此降福祉于我，我会用剩下的生命去感激你。”她满脸笑意，神色灿烂得如今日的太阳，只是故意视而不见一些人或事。
    “布拉西纳小姐，再次见到您，实在是太好了”，金发青年身边的女伴笑得娴静，年轻女孩的那张写满了爱与美好的脸，让罗萨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是啊，我也有同样的荣幸，但愿您一切都好，凡尼科小姐”，她笑得有一点勉强。
    她能够以同等的微笑和礼节去回馈埃米莉亚的好意，然而她发现自己却没有办法向金发青年表达同样的问候，她觉得自己装作视而不见已经很久了，可是该问候的人都已经打过招呼了，剩下的该怎么说出口，她在短时间内想不出对策，她的烦乱在他开口的瞬间被打破。
    “我应该例行地说‘很高兴见到您，布拉西纳小姐’，但这样太俗套了，对吗？可我想不出其他的了”，他笑笑，“很高兴见到你，罗萨。”
    “好……”，她听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笑，如果要笑的话，是不是只要礼节性地微笑就够了呢？
    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她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回礼，“很高兴见到您……法兰特斯先生”，她最终还是礼节性地微笑并且问候，她没有办法直视的金发青年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彩，如同淡漠的月光。
    “……你今天的气色不如我上次见你般好，请注意休息”，金发青年笑得和顺，“如果这种事我帮得了你，我一定天天在家里睡大觉谁喊都不出门。”
    他的诙谐让她发笑：“谢谢你的善心，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我想起一件事，如果你有时间，请去见苏珊娜，我想她似乎有一些特别的话要对你说。还有……我向你必定也很忙，军务、约会……所以，荣耀的法兰特斯先生，也请你爱惜自己的身体。”
    “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我会答应你所有要求，不去考虑合不合理。但我知你不是一个容易弯腰的人，所以我得说谢谢你的转告，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他的镇定，让罗萨有一点难过，他的微微笑的神情却让她的骄傲挺立不倒。但她依旧决定不去想更多，也不再去看他和身边的女孩。
    “哎呀，传说中的海军四璧都到齐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光是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宴会的主人。比斯莱走近，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大人物都到齐了，青年才俊也遍地都是，我不得不说这是我的莫大荣幸！夏尔，你可是我的老朋友了，难得又没有姑娘在身旁，念在我与你父亲是故交的份上，可要帮助我招待好各位贵宾呀！”
    “比斯莱，你说‘青年才俊遍地都是’，让我不免有一种身在集市看着小摊贩到处兜售所谓青年才俊的错觉。他们往往喊着一个金币能换多少油橄榄，不知道青年才俊是不是比油橄榄要值钱一些”，夏尔也拍拍朋友的肩膀，“不过既然你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悉听尊便呢？”
    “一定是比斯莱先生的面子够大，才能有俊才遍地的画面呀！如果是别人的话，能请得动一两个都已是万幸了，对吧，何塞？”埃米莉亚的话说的乖巧，金发青年微微点头表示赞许，而比斯莱却笑得并不含蓄。
    “原来我们海军的佼佼者们都在这里，这真是个难得的聚会啊！”说话的，是一位器宇轩昂的大人物，年纪与布拉西纳侯爵相仿，一同走来的，除了侯爵，同时还有颇有军人威仪的大人物。“或许正如埃米莉亚所说，比斯莱的面子还真是很大”，罗萨暗暗想。权贵们的到场，使这片空间里充满了郑重与严肃之味。
    征服与开拓，政治与军事，野心与梦想，凶猛与执着……是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一同撑起了西班牙帝国的脊梁。他们的威严和荣耀，让这片欢乐之地变得神圣，从尼德兰到新大陆，守卫着这个庞大帝国的精英们，在此时此地欢聚一堂。
    “看来这次比斯莱没有再辜负我们投的信任票”，这时说话的，是一位看上去相对瘦削的将领，“我不得不说，有一点难得。”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也没有让人望而生畏的仪态，然而他内心的一切底蕴，似乎都藏在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
    “对了，奥特格拉文，以你与比斯莱的交情，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此次他肯这么花血本来操办宴会？”先前说话的那位大人问布拉西纳侯爵，奥特格拉文——是侯爵的本名。
    “新大陆的献金虽然一年不如一年，但比斯莱是投资有方的人，手头宽裕当然是前提条件。更重要的，我想他显然要为自己无数次爽约的历史挽回一点声誉。当然我们都了解他，所有天时地利的要件也比不上一个好心情来的重要，因此我这就是我的结论了。除此之外，萨尔蒂，你是否有别的看法？”侯爵笑了笑说。
    “看来省了儿女的婚嫁费，确实让比斯莱有出手阔绰的本钱啊！这一点我们都羡慕不来，”，那位名叫“萨尔蒂”的大人这么说，他的话引起大人物们的一阵哄笑。“萨尔蒂”的名字让罗萨意识到，这位身材魁梧的大人就是与父亲齐名的皮德罗上将。
    “伙计们，为什么我们不选择离开，好让年轻人们放松精神呢？”比斯莱笑嘻嘻地说，“我们这些老家伙杵在这里，不免会阻挡了青年们追逐爱情的脚步，我想，即便是像何塞这么宽容的年轻人，也会生我们的气了！”显然，他是对何塞与埃米莉亚之间的关系有了某种猜测。
    而金发青年像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也回答的巧妙：“只有喜欢黑暗的猫头鹰才会讨厌被阳光围观，卑微如我，多少也比这鸟类多一点勇气，请诸位不必介意。”
    他的话，让皮德罗将军大笑：“看来年轻上尉的勇气不只体现在战场上，在很多方面都一样啊。”“您说得对！准确的说，从某种角度而言，爱情战场上的伤兵累累，也绝不会亚于真正的战场”，加夫列尔同样补充地恰到好处。
    “当然在就餐前，我还是鼓励年轻人们先去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特别是对于恋爱中的姑娘而言，这一点应该相当重要吧。”说话的仍是皮德罗将军，说完，他自己也笑了。之后，大人们就走向了属于内厅的另一个起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