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草原一夜未眠,整个休屠王宫一夜未眠,所有人一夜未眠。
汉朝天子说过绝对不会亏待投降的臣子,高官厚禄,官邸宅院,应有尽有,可心,依然忐忑。
天微亮,浑邪王带着一队匈奴骑兵直奔休屠王宫,高高在上的王位上,同样一夜未眠的休屠王斜靠在椅背上,炯炯双目看着走进来的兄弟,沉声不语。
“王兄,天亮了,你怎么还不动?赶快集合队伍准备降汉,汉朝使者马上就到了。”浑邪王走至台阶下,急声催促道。
“王弟的人马已经集合完毕了?”
“那是自然,都在外面等着呢,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天不亮就开始集合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浑邪王脸上带着笑意,甚至是骄傲。
休屠王冷冷地斜睨他一眼,“王弟就这么迫不及待去给汉朝当臣子?”
“王兄这话怎讲?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倘若大单于不那么心狠手辣,非要将我们治罪,我怎么会愿意离开这片草原,都是他逼得。”
“或许大单于会念在我们是他长辈的情分上,饶了我们的罪……”
“王兄,到了此刻你还是执迷不悟吗?伊稚斜若是会轻易饶了我们,也不会三番四次召我们回王庭,话中的意思王兄怎么会听不明白,更何况我们一拖再拖,不肯去见他,他早就怀恨在心,留在这还会有命吗?”
“我始终不相信他真的会痛下杀手,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我休屠部落的士兵伤亡并不算惨重……”
浑邪王一听急急打断他的话,“王兄说这话莫非是不愿投降汉朝了,你可别临时变卦,陷我于不义。”
休屠王长长叹息,“我们始终是匈奴人,草原始终是我们的家呀。”
“王兄说句干脆话,到底是降还是不降?汉军马上就到了,我没有时间再和王兄争辩。”
“哈哈,王弟,你不就是还有个儿子在他们手上,才下定决心降汉的吗?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投降,我去见大单于,求他的宽恕,相信他不会不念一点情分。”休屠王走下王座,拉住他的手,“王弟,汉朝再富足,却不是我们的天下,和我一起去见伊稚斜吧。”
“王兄当真不降吗?”浑邪王眼中的杀机一闪而过,冷冷问道。
“不降!”休屠王直视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就别怪弟弟我不念兄弟之情了。”话音未落,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便穿透休屠王的心脏。
“你……你……”休屠王震惊的脸扭曲地抽动了两下,硬生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斗大的眼睛依旧死死盯住浑邪王。
“王兄,这都是你逼我的,事已至此,我会完成你未完的心愿,安息吧。”
浑邪王快步走出大殿,高声呼道:“休屠王部马上集合队伍准备迎接汉朝使者。”
◎◎◎◎◎◎◎◎
黄河两岸,一边是大汉朝派来受降的一万精骑兵,另一边是由浑邪王率领的匈奴军队四万余人。
隔河观望,浑邪王一看那汉军使者竟是让他们两次惨败,连连做噩梦的霍去病时,脸色顿时铁青,既尴尬又有些心虚,尴尬的是,身为手下败将的自己居然要当面向他俯首称臣,身为军人,颜面上实在说不过去;心虚的是,他杀了休屠王,他的儿子和士兵现在却毫不知情,万一临阵不见主帅出来,会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他心中没谱。
其实他的疑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的日磾也是满腹疑虑,两军对峙,父王却迟迟未到,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出现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休屠王部落的士兵也开始议论纷纷,猜测他们的主帅是不是临时变卦,不准备投降了?
黄河另一边,霍去病微眯着眼,冷峻的容颜像是附了一层寒冰,让人不寒而栗,深沉黝黑的眸子里也没有丝毫温度,紧抿着薄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河对面的匈奴军队。
“将军,那休屠王迟迟没有出现,莫非事情有变,不得不防啊。”已被封侯的赵破奴在他身侧悄声说道。
“他若真的不降,我便杀他个片甲不留,绝不留情!”
冷冷的声音让赵破奴浑身一颤,此次河西受降,皇上原本是想派善于怀柔的卫青大将军作为使者的,可想不到霍去病主动请求担任此次受降大使,别人只以为他是忠贞爱国,不辞辛劳,可赵破奴明白,他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在他心中分量极重却不在了的人。所以他十分相信,倘若这群匈奴人有什么不安分的话,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不等了,高将军是匈奴人,还是用你们匈奴语和他们对话吧。”
“喏。”
因河西大胜被封了侯的高不识策马出列,紧盯着对面的浑邪王,厉声喝道:“浑邪王,时辰已过,为何迟迟不见休屠王,莫非他不愿降汉?”
“使者不要误会,休屠王只是临时有事走不开,他的军队士兵都在,一切都听我的安排。”
“岂有此理,有什么事竟然会比受降一事更为重要,分明是没有诚意。”
此话一出,浑邪王冷汗直流,忙赔上笑脸,“使者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休屠王他……他只是,只是突然身患重疾,无法行走,我们不必再等他了,受降仪式就开始吧。”
他的话音刚落,军队中便传来阵阵议论声,休屠王怎么突然之间身患重疾,难道是另有隐情,不准备投降汉朝了吗?
日磾心中突然一疼,父王迟迟没有出现本就觉得蹊跷,现在看浑邪王说话吞吞吐吐,言辞错乱,目光闪烁,直觉得父王应该是出了事,心中的慌乱一闪而过,他深深呼吸着,平复内心的慌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休屠王子,他必须时刻保持镇静。
休屠部落的士兵随着议论,逐渐变的有些焦躁,“既是投降汉朝,我们单于却不出现,我们还降什么?”
“是啊,是啊,回去吧,见了单于再说。”
队伍中逐渐开始骚乱起来,有的人准备调转马头。
日磾见状走到队伍中间,大声喊道:“众将士稍安勿躁,请听我一言。降汉一事是父王一早便定下的,所以不能更改,父王迟迟未出现定是有什么事情无法分身,我乃休屠王子,今日便由我代替父王完成降汉仪式。”
“王子,我们一向都是听单于的,更何况,此等重要大事,单于竟然不出现,我们投降还有什么意思。”
“是啊,是啊,就算要投降,也要单于亲口跟我们说。”
众将士越说越觉得此事必定另有原因,纷纷调转马头,却见不远处有两骑疾驰而来,走近时,才发现竟是两个身穿白衣白披风的女人。
日磾也看见了,心中大概猜得出来是谁,匆匆迎了上去。
“母亲,晨儿,你们怎么来了?父王呢?”
两人都没有说话,蒙着面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来,但是露在外的眼睛中却蓄满了泪水,日磾见状,心落入谷底,“父王他……他……”他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日磾,什么都不要说,为今之计,先安抚住士兵们,再从长计议。”花氏沧桑的声音像是老了十岁,没有人知道当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倒在血泊里的时候,那种天都塌下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哭不出来,她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像是突然没了灵魂般。可片刻后,这个柔弱的女人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还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十五岁少年,她已经失去丈夫不能再失去儿子,所以她来了,以休屠王的阏氏,休屠部落女主人的身份来了。
“将士们,将士们……”
凝晨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瘦弱的女人发自肺腑的呐喊,可她只是一个女人,她的力量太过薄弱,不足以震慑住凶猛如狼的千军万马,有人调转马头,有人疾驰而去,乱了,乱了,都乱了……
“浑邪王,管好你自己的人马!”耳边传来一声冷如寒冰的暴喝,紧接着一人一马闪电般从眼前闪过,朝着四散逃去的匈奴士兵追去。
凝晨的目光追随着那道人影而去,她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谁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敢孤身一人犯险,可眼前看到的景象让她浑身颤栗。
那人追上一骑后,手起刀落,一颗头颅瞬间便落了地,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一批汉军飞奔而至,各个下手狠绝,不是砍头便是腰斩,一会功夫,那些逃跑的匈奴士兵已惨死大半。
凝晨闭了眼睛,那些血腥的画面却始终定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依旧在颤抖,全身仿佛置身在冰窖中,觉得寒气刺骨,“他是谁?”
“霍去病,大汉的使者!”日磾淡淡说道,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心中在想些什么。
凝晨摇头,喃喃说道:“他不是大汉的使者,他是地狱来的使者。”
……
一切归于平静,这场快如疾风、迅如闪电的杀戮不止让凝晨胆寒,更让在场的匈奴人胆寒,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震慑于大汉朝那位刚满二十岁的少年将军,震慑于大汉朝的魔鬼兵团。
霍去病端坐在马背上,凌厉的双眸巡视着归降的匈奴军队,他的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浓密的黑发散落在肩,随风翻飞,将他坚毅的脸庞衬出几丝邪魅之气。
“我说过,不降者,绝不留情!倘若还有人不服,这就是最后的下场。”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让人寒至骨髓。
“魔鬼!”凝晨轻吐出这两个字,澄澈的眸子里已没有了恐惧,多了抹不屑甚至是鄙夷。
似是觉察到什么,霍去病勒住缰绳,冷然的黑眸瞬间锁住人群中的她,顿时浑身一震,不是因为那蒙面白衣女子眼中的鄙夷,而是,这双眼睛让他有一种熟悉感,真的很像……
一瞬间的对视,凝晨敛下双眸,将头转向别处,霍去病收起眼中的惊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继续刚才的巡视,他心中暗笑,自己真的是太思念宁辰了,看到女子居然会觉得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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