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35章


第七年的时候,钟兆辉在边关和高南人打了一场硬仗,陷入包围,生死未卜,而这时老定远侯在京中病重,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钟兆兰真的可能会成为新的定远侯。” 
  “可是继承爵位的还是钟兆辉老爷子。” 
  “很有趣不是吗?”李长青意味深长地笑,“因为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事?”金钏十分担心地问。 
  她不希望听到的事实令她心寒。 
  “钟兆兰突然暴卒。”李长青神情冷淡地说,“据说,是知道自己有可能继承爵位后,为做新侯爷作准备时,去接收老侯爷的座骑,结果那匹生性暴烈的战马只认老侯爷一个主子,把他从背上甩下来,活活踏死。” 
  金钏惊得目瞪口呆,只觉体内寒意更甚,除了寒意,还有一种令她害怕的东西在心中蠢蠢欲动。 
  “那战马战功卓著,曾被皇上封以官职,即使是踏死了钟兆兰,也不能随便处死,老定远侯悲痛之下,只得令人将它圈起来任它老死,经此打击,老侯爷三天之后,在病榻上得知钟兆辉脱险后咽了气。”李长青摇头,“造物弄人,等钟兆辉赶回来,家中两件丧事等着他,而整个家业理所当然为他继承,于是他从这里搬回定远侯府,然后在那里继续娶妻生子。从那以后,钟兆辉才算是慢慢活出个人样来。” 
  帘外的碎雨小了些,窗下,透湿的绿竹叶在微风中无声摇动。 
  李长青看向低头默不作声的金钏,问:“听了这些,你会后悔嫁入这么复杂的钟家么?” 
  金钏摇摇头,抬起脸来,她的脸上有很多同情和遗憾。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做个侯爷是要背起这么多的担子呢……”她低声说,“女儿明白了,真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黄昏时分雨丝总算停下来,虽然不是落叶的季节,老宅中各处地上还是有些被积多的雨水压下来的叶片,老袁头眼前见不得这些不整齐,于是手中提起条帚,四下走去收拾。 
  二爷把这宅子转给李居士时,念在老袁头已经在这里做得熟了,而李家刚在京师立足所以没有家人,就让老袁头仍留在这宅子里帮忙。老袁头也乐得继续自己已经习惯的生活,反正李大老爷放出话去这宅子将来要做女儿的嫁妆,而他的女儿要嫁的正是钟家的大爷,对于老袁头来说,不过是名义上自己脑袋上要暂时换个牌子顶着,最后的主子肯定还是钟家管事的二爷。主子没变,工钱没变,唯三的变化不过是自打有人住进来鬼影子就没再出现、自己改变了每天下午拉琴唱小曲儿的习惯、以及把园子里各处抓贼的陷井给撤掉。 
  知足者常乐,老袁头很开心地想:这不还象是泡在蜜里活着吗? 
  新主子李长青是个和气的人,虽被人尊为老爷子,可实际上没过半百,比老袁头还年轻了一大截,又兼是个爱玩会玩也懂玩的名士,家中的风气也就在严守规矩之外不失活泼,而刚认回来的小姐李金钏和别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孩儿也完全不同,又客气又懂事,压根儿提不出什么麻烦的要求,甚是讨人喜欢。无比敬爱钟家各位大爷的老袁头为这些发现暗暗开心,他从这些发现预知到定远侯府花团锦簇的未来,并坚定了自己为维护这一未来而鞠躬尽瘁的决心。老袁头明白自己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正因为能做的事已经很少了,就更加要做得精益求精。把老宅的花花草草拾掇得干净整齐,让钟家的亲家、自己的新主子们看了心情舒畅,因此多吃几碗饭,养得白白胖胖地去成亲,不也是一件大功德么? 
  老袁头满心欢喜地想着钟家的大事,脚步轻松地向后院走去,他的愉快是如此明显,让每一个看到他身影的人都不自觉微笑起来。 
  喜旺正是微笑着的一个,从他现在正站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老袁头干劲十足的背影正朝后面的小花园走去,他从来没有见过谁能干活干得如此快乐,那神态仿佛不是拎着条帚去干一件麻烦的体力活,而是拎着一袋蘑菇去镇上赶集,只要卖掉了手中的蘑菇,就可以给自家的闺女扯上几尺红布,风风光光地走回家去。 
  树上的某片叶子倾了倾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地把压在它上面的雨水向下方倒出去,攒成了颗大珍珠的雨水闪着晶莹亮丽的光线,直落下去,吧哒一声滴在树下伸着脑袋向远处望的喜旺侍卫后脖子上,打得他一哆嗦。 
  喜旺抬头看,看见满树青翠的叶片在微风中一付无辜的模样轻轻摇,他苦笑一声,伸手摸摸后脖颈,摸得一手冰凉的水,只好从怀中掏出帕子,把脖子后面擦干净,擦完把帕子收回到眼前,定睛一看,楞了楞,认得是条旧帕子,喜乐以前裁给自己的。 
  若是没有喜庆的点拔,他永远也不会想到喜乐为什么总是为自己缝缝洗洗,她五岁进府时,摇摇晃晃端着杯子摔倒在面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把哭着鼻子的小丫头抱回大小姐房门口时,明明跟她说好是当妹妹看的,什么时候开始这丫头竟以一个女人的身份来和自己讨价还价了? 
  喜庆不厚道,多少年的交情了,居然看着兄弟掉进网里也不拉一把! 
  喜旺知道自己很受府中大姑娘小媳妇的欢迎,就是不想惹事生非,才放心地让“妹子”喜乐帮着打理生活的啊! 
  微风吹过来,吹得脖子后面被滴过水的地方凉嗖嗖的,莫非是还没擦干净吗?喜旺沮丧地想,复又拿手中的帕子擦。 
  自己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换个眼神来瞅喜乐那丫头,今儿去接莫愁的时候,她一直没露面,也不知道跟莫愁说过什么,莫愁这次见面比上回态度要生疏许多,言语间亦有些冷嘲热讽,看来自己和莫愁的关系,一时半会儿没指望更近一步,而在这此之前,首先要解决以后怎么面对喜乐的问题…… 
  擦啊擦,仔仔细细地把后颈擦干。 
  风过处,带来玉兰花的清香。
  忽尔想起一个女人的轻轻笑声:“喜旺,别忘了擦耳朵后面……” 
  擦后脖子的动作僵住,拿帕子的手颓然垂下来。 
  喜旺回头看,身后的那棵树上玉兰幽幽地开,满树高贵。 
  树是喜欢玉兰的她特地叫人种下的,四年过去,已高过人头。 
  “不是已经忘记了吗……”喜旺有些愕然。 
  是的,从看到满头鲜血的她躺在侯爷怀里时,就应该都忘掉的。 
  喜旺把帕子胡乱塞进怀中,慢慢走近玉兰树。 
  这些年来,侯爷没再接近过这棵玉兰,他也没有再仔细看过它,他俩一起长大,一起学武练功,一起识善辨美,所以对很多事情看法一样,他从来没有问过侯爷为什么自那以后绝口不提小夫人的事,而侯爷虽然替自己的侍卫着急却也从不催老大不小的他成亲。 
  如果没有那些背景,她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喜旺看见雨露在玉兰的花瓣上凝着,为那高贵的花朵更添几分优雅。 
  在知道那些背景前,一直是以羡慕的眼光看着侯爷和小夫人,那时钟离侯爷还是钟家大少爷,有着相敬如宾的正房和体贴入微的妾室。大小两个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喜旺不是不知道的,但他觉得那不过是所有多妻之家的正常问题,大少爷不也总是以宽容的笑意去面对吗?一个男人被两个女人争着喜欢,而他也喜欢着她们,不管怎么说,那是件幸福的事。喜旺知道,大少爷和大夫人之间叫相互敬爱,而体贴与理解,多半是从毫无骄娇二气的小夫人那里得来。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夜深人静送东西进去,感受到书房中红袖添香的温馨。 
  四年前那个血腥夜晚发生过什么喜旺不得而知,即使是最亲近的贴身侍卫,钟家的某些秘密也只限于最主要的人知道,他并没有权力去探明。被吩咐站在门外挡住一切外来打搅的喜旺只记得屋中传来的被刻意压低声音的咆哮与争斗,他是钟离最亲近的侍卫,所以所有关于小夫人真实身份的查证都由他来帮助大少爷完成,他知道她真名叫文彩凤,知道她是高南的奸细,也知道她已经做下了什么危险事情。可是,那是件什么事呢?老侯爷钟兆辉和大少爷从来都没有让他真正了解过。 
  高南文氏,以世代出后妃而在高南赫赫有名的外戚世家,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女儿被高南王宠幸,明枝夫人和亲之后,现任高南王更是加紧打压成为高南痼疾的外戚贵族集团,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文氏家族已经没落,不再掌控高南的军政实权,四年前高南混乱的政局,给了他们某种机会翻身,文彩凤会在那个时候动手也就不奇怪了。但是,不管文彩凤做过什么,显然是文氏私下的安排,因此在哪一方都不是可以公开来谈的事,否则即使是及时自清了门户,把奸细娶进门当儿媳的事一旦被高南人大肆宣传,对定远侯府的名声也会是致命一击,对于时刻想除掉钟氏的高南人来说,怎会轻易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可是,文彩凤失败了,死掉了,被完全抹杀,似乎高南的文氏也在拼命掩饰曾有过这么一个女人存在。 
  所有人知道的,只是死去了一个温柔不幸的钟家小夫人许惜春。 
  那些温柔与情谊,只是奸细的伪装吗? 
  喜旺不知道,他只知道很多东西不可能用彻底遗忘来一笔勾销。 
  那天晚上,当文彩凤突然破门而出被喜旺挡住,追出来的老侯爷一掌拍在她的后脑将她拍死在面前的柱子上时,喜旺没有想过一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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