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34章


 
  这个,叫做品味。 
  李长青的手指在弦上停下,很久以后,沉默的斗室中传来李居士的一声轻叹。 
  自己如此精致的一张皮,就算是半卖半送,灏儿把价也杀得够狠了,果然宰人要宰熟么……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李长青回过神,应道:“进来。” 
  款款走进来的是金钏,端着香茶,进来低头送茶,礼数十分周全。 
  “女儿啊,又麻烦你。”李长青颇为感动地接过香茶,二十多年了,他差不多已经忘记这种家的味道。 
  女儿亲女儿好,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从这层收获来看,这桩认女儿的生意自己真是只赚不赔。 
  “这是女儿应尽的孝道。”金钏恭敬地说道,“适才听见爹在抚琴,不敢打扰,幸好茶未凉。” 
  李长青喝一口新进的茶,笑道:“就算凉了也无妨,我乖女儿送的茶,怎么都好喝。” 
  金钏抿嘴乐了乐,关切地问:“爹在房中叹气,莫非是有什么烦心事?” 
  “你听见了么?” 
  金钏点头。 
  “也没有什么烦心的,只是你我父女团聚,共享天伦之际,自然而然想起你娘。” 
  按照李长青的说法,金钏的娘如今正做着某个州官的正房夫人,为了大家各自的声誉着想,从一开始冒出寻女的消息起,不言居士就打死也不说这再嫁的女人是谁,颇有些痴情人的味道。大家知道的,只是这女子原是川蜀之地一位富商家的小姐,二十几年前李长青云游入川,路过这家的庄子,与这小姐演出一场墙头马上看对眼的喜剧,于是名媒正娶回来。这小姐嫁人前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求婚者众,富商原本是看在李长青家世的份上,想把女儿嫁出去后跟着享福的,不想把女儿嫁出去后才发现这前任宰相之子在外游荡得早已是两袖空空,他又想让女婿去做官,可李长青死心踏地要做布衣,如此一来,富商十分失望,便想办法要拆开女儿和女婿两个。如今做了州官的那个人是打小就和富商家认识的,早就立志要娶小姐,就算小姐嫁人生女之后也还念念不忘,见富商有让女儿回家再嫁的意思,正中下怀,便常常找借口到李家拜访。说是误会也好,说是李长青当时太年轻以至于太冲动也好,闲言碎语中反正李长青是莫名其妙看到了一些迹象并相信了一些流言,然后,一时冲动就休了妻。夫人流着泪回家去,半年后李长青知道委屈了夫人再去接时,富商已经光明正大地把女儿二嫁。李长青自知理亏,又得知那娶了小姐的人对她疼爱倍至且仕途光明,不忍再去打扰,于是长叹一声,抱起女儿离开川蜀,自此再没回去,这一段姻缘也就没了下文,据说只在当地留下一段风流才子风流债的传说。
  金钏在认亲之后已经知道这段故事,李长青语气沉重地对她说,你娘是谁,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适当的?爹没说,金钏想,那就等着吧,爹看上去不是很想提当年的事,何必去揭他的伤疤呢?本来自己已经有了一对象亲爹一样疼爱自己的养父母,现在又找回来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亲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知道自己的亲娘现在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刚才在门外听见的那一声叹息,满是幽怨和遗憾,可见爹十分难过,金钏想:要怎样才能宽慰他一下呢? 
  当爹的似乎看出金钏的想法,马上把话题岔开。 
  “钟侯爷已着人捎信来,说是自家的下人教未来的主母多有不便,所以派人去大姑爷家请一个叫莫愁的大丫头来帮忙,若请得到,下半晌起便由钟家老四带来这里。”李长青语重心长地叮嘱,“钏儿,虽说临时抱佛脚的作法过于仓促,可我见你生性聪明又知书达理,想必学做大家的主母并非难事。你经过眼下这些事,应该已经明白富贵与贫贱没有不变的道理,所以要切忌因为富贵而生骄奢之心,保持如今谦逊淡泊的姿态,这样方有成大事的可能,也不辜负我和侯爷对你的期待。” 
  金钏恭敬应道:“女儿谨遵爹爹教导。” 
  李长青看着乖巧的女儿,心中十分温暖,笑道:“也不知钟家老大是哪里修来的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好姑娘。” 
  金钏脸上一红:“爹爹过奖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二十几年前他家后院就是京城中出了名的鸡飞狗跳之地,都是钟兆辉娶了太多夫人的缘故,故而那时定远侯府也有‘桃花府’的别称。我这些日子在京中交游,打听到钟离这孩子长大后并不象他老爹,这才放下心来,否则便是成就了这段姻缘,此后心中也会不安。” 
  “爹爹以前认识钟老爷?” 
  “不但认识,而且很熟,”李长青捋髯微笑,想起年轻时的事,“不过,大概只能叫孽缘……” 
  京师里官家公子哥儿们一向都有游戏的传统,并非是最近才开始偷玩赛车,只不过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玩法,李长青做公子的年代玩的花样不同罢了。李长青颇为感慨想起当年在巷中被卫戍请来的钟兆辉一把扯住奔马的缰绳时,自己是那样风华正茂的少年,而刚从边关回来的钟兆辉也正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武将,流年似水,如今自己竟要把女儿嫁给当年屡次交手的死对头的儿子,而死对头已经作古四年。 
  “那个倔老头!”李长青心情复杂地长叹一声,“该说他是个祸害呢还是个人才?” 
  帘外雨潺潺,炉香烟淡淡。 
  金钏不安地看着爹爹,琢磨着他语气中那些不寻常的东西,不知道是否该接着问下去。 
  李长青招手叫金钏坐下,说:“你既然要嫁入钟家,那么知道一点钟家的底子对往后的日子自然帮助更多,我能告诉你的不多,不过二十几年前离开京城后,对这里发生的事还是略有所闻,多少能让你知道一些。” 
  金钏点头,专心倾听。 
  “一般人家对于儿女的培养无不希望个个成材,而钟兆辉生了八个子女,却只着力培养老大钟离,其他子女不管不顾倒也罢了,唯独对老二钟灏看不顺眼,处处刻意打压,你可知道其中缘由?”李长青问。 
  金钏摇头,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钟家有些什么人以外并不了解别的事情。 
  “那是因为老二过于聪明的缘故。”李长青解释道,“为了上一代的纷争不再重演,他要把所有产生争端的可能从一开始就掐灭。” 
  “您是说,要保证没人可以和大儿子争权夺位么?”金钏一点就通。 
  “你熟读诗书,应该知道本朝的爵位是传给嫡子,嫡子若死且无后的话,一般说来爵位由朝廷收回,但象定远侯这样的少数几个武侯世家因为是开国功臣,则是明典给了例外,若无嫡子继承,爵位可顺次传给兄弟或次子。虽说这是朝廷的恩典,却也因此埋下了争端的种子。”李长青指向窗外,“这一片老宅院,虽历尽沧桑,从华屋画檐不难想见当年曾是多么重要的地方,你知道这里对于钟家曾是怎样的处所?”
  “女儿听说钟兆辉老爷和钟离侯爷都曾在这里居住。”金钏回答。 
  “钟离的事我不清楚,不方便说什么。但钟兆辉只有一个兄弟,身为继承人的长子,就算成家立业了也应住在正宅,为何要搬到这所别院?” 
  “女儿不知。” 
  李长青笑起来:“我在三十几年前认识钟兆辉的时候,他仅仅是老定远侯的一个不出色的儿子,是个很笨拙的人。” 
  金钏一楞。 
  “那时在家中读书,教书先生曾向我提过京中出色的几个世家子弟,钟家的二子钟兆兰,是相当出名的才子,文武双全,聪明善交,与老二相比,钟兆辉除了老实和踏实之外,在名声上可算得默默无闻,故而人们也偶尔会议论说,如果他们两个出生的次序相反的话,定远侯的爵位传下去才不至于明珠暗投。钟兆兰是很有心机的人,他并不掩饰自己对于功名的兴趣,不过在人前总是说不会与大哥相争,因此更加得到别人的同情。” 李长青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后来,等我进入京中的交际圈中时,钟兆兰比钟兆辉更适合袭爵的说法已经很流行。那时边关战事不断,钟兆辉常常会跟随定远侯去作战,和京中人的交际自然就不够,而钟兆兰一直留在京中,结交的人脉十分广泛,据说一度为当朝太子所欣赏。钟兆辉在边关立下战功,皇上大悦,赐婚给他,这就是他的大夫人的来历。奇怪的是自从回京成婚后钟兆辉总是不断生病,于是老定远侯便让他搬到这个院子来休养。钟兆兰总是会过来看大哥,他每看一次,钟兆辉本来已经痊愈的病就又会发作。而钟兆辉只要离开京城去作战的话,他的病就永不会发作。” 
  听到这里,一股寒意从金钏的体内升起来。 
  “钟家的事咱们外人不好说,虽然有诸多流言,不过从来没有查到什么证据,加上钟兆兰人缘极好,也没有人真的当真,更多人还是愿意相信是钟兆辉不想见比他能干的二弟,所以见面就会受刺激。何况,那时候老定远侯也身染重疾不久于世,钟兆辉只要在边关活得好好的,爵位自然还是他的,那些流言也就不攻自破。”李长青站起身,背着手在房中慢慢踱步,一边继续说,“钟兆辉和他的家眷在这里住了七年,第四年又被赐婚娶了二夫人,大部分时间他留在边关,两个夫人在这里独守,听说关系并不是很好,也就没有生下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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