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39章


四爷说,揪住三小姐,“你,跟我回去!喜福,快走!” 
  喜旺抱拳,向四爷深施一礼:“有劳四爷。” 
  在喜旺的记忆里,四爷从不曾主动表现出他胸中的城府,然而今夜他确实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很得体地主动退出去,退得从容又周全,不需要任何人提示,不需要任何解释,也不为喜旺留下任何麻烦。 
  侯爷曾经说过:老四的心思,或许比我们所有人的都深……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请四爷稍等片刻。” 
  这一声,令大家楞住。 
  钟魁回过头,看到来的人果然是最不该出现的那个人——李金钏。 
  “金钏小姐,这里不是您久待之地,还请回房中去。”四爷客气地挡在向前走的金钏面前。 
  “四爷,这里是李宅,难道金钏在自己家中也不能久待么?”金钏问。 
  金钏向文彩凤欠身行礼,客气地说,“彩凤姑娘,钟缇小姐到李宅便是李家的客,金钏是主人,理当对客人负责,自然也有责任为客人顶灾挡难。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你放四小姐随四爷一同回家请侯爷过来谈事,金钏替她给你做个人质如何?” 
  “不可!”钟魁和喜旺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叫道。 
  金钏身后站着莫愁,似乎也没料到金钏会出此言,忙伸手拉她劝道:“李小姐,不可冲动!” 
  金钏笑道:“没有什么不可以,也不是冲动,依金钏想来,这位彩凤姑娘今日不是为了杀人而来,如今抓了个人质只不过是不想空手而归。她不会随便杀,我不会往外逃,一块儿坐下等人正好,四小姐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她挣扎得累,彩凤姑娘抓着也麻烦,不如两下都解脱,换我多省事?”
  金钏转过头,微笑地盯着钟魁的眼睛说:“大人的事由大人处理,四小姐还小不是么?” 
  李金钏眼光中警示的意味让钟魁心中一动,说实话,下午的匆匆一面并没有让他对这位未来的大嫂留下太深的印象,现在他意识到这个未来将成为钟家主母的女子不简单。 
  “等一下!”对面传来文彩凤的冷笑,“金钏小姐,你不要急着扮伟大,会不会太高估了自己?我并没有答应用一个未过门的外人来换定远侯的亲妹妹。” 
  金钏把眼光移到文彩凤脸上,眼神十分柔和:“正因为金钏尚未过门,才有换四小姐的价值。” 
  “此话怎讲?” 
  “敢问彩凤姑娘,可知钟家人世代忠良,以为国尽忠为己任?” 
  文彩凤冷笑:“让高南人回答,未免讽刺,不过我就答你一声知道,看你要如何往下说。” 
  “四小姐虽是个女儿家,却也是名符其实的钟家后人,定然不会为了个人安危向敌国奸细求饶。定远侯爷即使心疼妹妹,可大义在前,想必也相信四妹有此觉悟,不会轻易让步。”金钏轻言细语地问,“四妹妹,我说的对吗?” 
  其貌不扬的钟缇心思却是玲珑剔透,大声应道:“是啊是啊,大哥才不会为了我向奸细低头呢!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我就一头撞死,看她还怎么威胁我们!” 
  文彩凤脸上十分好笑的模样:“姑嫂两个,还真能一唱一合。” 
  金钏摇头:“彩凤姑娘错了,此刻金钏还不是钟家四小姐的嫂子。” 
  “是未来的嫂子。”钟缇马上接口,顺着杆子往上爬。 
  文彩凤撇撇嘴:“随便你们。” 
  金钏正色道:“并不是随便强调这个身份,现在李金钏乃前朝宰相之后,不言居士之女,京城名宦世家的子孙。” 
  文彩凤轻张了张嘴:“呀……我倒是忘了这一层。” 
  金钏从在场的几个脸色复杂的人身边绕过去,上前深施一礼:“定远侯爷考虑亲妹妹的事会以国为先,但不能不顾忌京城名宦之后的安全,所以金钏做人质更好,请彩凤姑娘放了四小姐。” 
  “先前我还奇怪,定远侯居然会为了攀结一门好亲娶一个下人出身的小姐,现在我算明白了。”文彩凤喃喃,忽然,她身形疾动,向金钏扑过来。喜旺斥一声向前抢,那文彩凤的轻功已是顶尖水准,加上身形先动,已经抢在前面抓住金钏向后拖,不料钟四爷并未和喜旺一起抢金钏,而是先一步往她的退路上挡过来。眼看一掌向文彩凤肩头拍出,文彩凤轻笑一声,身形不掇,抬腿一脚踢在伺机逃走的钟缇背心,将她踢向钟四掌前。四爷吃一惊,变扑为接,张臂接住被踢过来的妹妹,他身后的钟萦慢了一步,绕过四哥再去抓文彩凤,文彩凤已经拖着金钏退出一丈开外,将金钏的咽喉掐在手下。钟魁忙低头看钟缇,见她皱着眉一边嘟哝着一边伸手到背后揉被踢疼的地方,放下心来,知道文彩凤那一脚虽踢在要害但未下杀手。可知金钏说得对,她今天不是为杀人而来,若非逼得紧,大概不会取人性命。 
  “你这样的女人,若被定远侯娶进家门,日后无异于为虎添翼,对咱们来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文彩凤在金钏耳边很平静地说,她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刚刚并没有经过一番惊险的抢夺之战,“抓你做人质果然比抓那个妞儿要好,若他不来,我能杀了你也不算无功而返。” 
  文彩凤抬起头,眼光冰冷:“半个时辰。定远侯不把东西交给我,我就杀了他这个未过门的夫人!” 
  夜色更沉,穿过庭院的风稍大了一些,吹得喜旺已经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更觉冰凉,他可以看到对面的女人们也衣襟沉重,想必在刚才的拖拽之间也被积下的雨水浸湿裙袖。四爷匆匆离开的时候挡住提着条帚冲过来的老袁头,要他回去看好大门不要让人趁机再溜进来,这让老袁头没机会看清金钏裙角上的斑斑泥痕,否则那尽职的老仆定然会为清扫得不及时而痛心疾首。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下等呢?”金钏问。
  “一口气松下来,就站不住了吗?”文彩凤的手紧紧掐着她,没有一刻放松,“很抱歉,我觉得这里更安全。” 
  如果有第四个人,倒可让他去屋中搬两把椅子过来,但坐在椅子上活动就不那么方便,估计即使搬来了,十分警觉的文彩凤也不会轻易坐下。喜旺放弃了高声叫老袁头搬椅子来的打算,只能同情地守着,文彩凤的想法莫辨,必须不错眼地盯着她,相比起金钏的安危,舒适与否已不重要。 
  金钏只能勉力站着。 
  文彩凤的眼光十分准确,在看到四小姐与其他人一起撤走后,金钏忽然就觉得双腿没了力气。文彩凤的手很凉,即使不懂得杀气为何物,金钏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金钏有一种母鸡护雏的本能,当她挺身而出换下四小姐的时候心中甚至有种很温暖的情绪,就象十几年来在柳家庄细心呵护着那位娇弱小姐时的感觉。她的金锭小姐啊,现在究竟在哪里呢?有没有好好吃饭?秋生有没有照顾好她?金钏在与莫愁长谈的整个下午都不断地想起那沓无踪影的柳家小姐,她想起以前这样谆谆教诲的情形也是日日上演的,只不过那时她是教导的大丫头,而金锭是小姐。这种怜爱的情绪经过一个下午的发酵已经相当浓厚,当听到竹林边的惊叫与莫愁赶到那里,并听清了双方的对话之后,金钏很自然地就做出了换人质的选择。 
  金钏或许不够复杂,或许还不明白各种人物之间的尔虞我诈,但是十几年来保护着柳金锭在夹缝中生存的经历,早已让她学会了冷静分析形势并找出最适合的适应方式。金钏从双方都有些吞吞吐吐的话语和钟魁干脆的退让行为中意识到,如果钟缇不是被抓为人质,那么她最应该做的,是马上远离这个充斥着极其微妙气氛的地方。虽然金钏也同时意识到自己最好的选择不是卷入这个局面,可是在她完全可以做到的时候,金钏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抛下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四小姐悄然退出。 
  现在,该换的人换下来了,该走的人都走了,一切安静下来,金钏并不后悔刚刚做过的事,可是,支持她的勇气也开始随着越来越冷清的气氛和越来越黑的夜色动摇起来。因为局面不是那么紧张了,文彩凤只用右手抓着金钏,把左手从她喉间放下,轻轻搭在她肩上。金钏能感觉到这个危险的女子在她背后贴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觉到文彩凤十分平稳的吐息。这是个十分特别的人,金钏想,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即使是柳家庄上最下等的烧柴妇人,也懂得将野花揉碎了汲它们的香气,或者让衣服留下阳光和土地的气息,而稍微体面点的女子,不扑香粉也至少会用桂花水来梳头,总之一个会在人前出现的年轻女子是不会毫无香气的。然而与文彩凤如此靠近,金钏却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味道,虽然是扮着鬼而来,文彩凤的衣衫却整齐干净,不过没有留下皂角或阳光的味道,她披散的长发也象是一丝不苟地洗过并梳得十分顺滑,但并不象用桂花油精梳过的女人们,走过去身后会留下香的痕迹。老袁头走时留下了灯笼,金钏侧过脸,借着烛光看见文彩凤搭在自己肩上的左手。这女人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甲没有象自己一样用花汁染成美丽的红色,也没有修成大家闺秀们长长的漂亮形状,而是很整齐地修成方便拿东西的短甲,手背的肤色看上去有些粗糙。 
  一个似乎很有身份的风华正茂的女子并不该有这样一种不加修饰的外表,也不该有这样一双下人的手…… 
  金钏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凭着自己过去的那些认识就能看明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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