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41章


四爷虽自认是钟家最不讲究的人,可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喝着略带膻味的奶酒时他还是不可抑制地怀念起家中青花精瓷的小茶杯。 
  “死老二!”钟魁一边用油腻腻的手抓着羊骨,牙齿使力将上面的筋肉扯下来,一边在心中暗暗咒骂,“哪有这么走路的?赶!赶!赶!赶丧么?” 
  整件事都透着古怪,按理说钟灏只不过提早离家一天,出去办的也不过是置办喜事用品的悠闲事情,自己快马加鞭已经赶了五天,居然还没赶上老二的那辆破马车!三天前明明差一点就赶上了,可老二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加快了行程,再得到他路过的消息时,总是慢了一步。老二的目标显然直指高南方向,路上可以采办用品的地方很多,从打听到的消息看,他从不停留。是已经收到了大哥的飞鸽传书还是别有缘故?钟魁不得而知,不过在钟灏的举动得到明确解释之前,四爷还是不得不继续完成自己追人的任务。 
  然而随着离边境越来越近,钟魁明显感觉钟灏的举动也越来越诡异,自从两天前进入连绵的大山后老二的马车便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原以为这道上就只有一个出口,他必会在古门镇出现,可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他要么就是没用钟家的身份,要么就是根本没有到过这里。 
  简陋的饭铺就搭在镇上一条不宽的主街边,街是土路,人来马往的总会带起点尘土,顺便还带起点牛粪马粪的味道,钟魁就着这味道喝一口酒咬一口肉,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哥说,虽然已经飞鸽传书北边钟家军的一个驿点,令他们速速找到应该正好到达那里的钟灏并将密信交给老二,可是一来北方多鹰隼猛禽,飞鸽不一定能到目的地,二来沿途多敌探,密信就算送到了也顶多只能给个警示不能细谈,而最头疼的是钟二出门之后并不总是往驿站或客栈落脚,这封信最终能否及时到他手上根本就是个没底的事。所以,最把稳的办法,是在飞鸽之外,再找个肯定能找到这家伙的人乘驿马去告知详情。大哥说四弟你既然对北边很熟,又十分熟悉老二的脾气,找他的人非你莫属,可否帮大哥这一回? 
  钟魁能说什么呢?在那样不同寻常的时候? 
  尽管钟魁和赶回来的钟檀主仆都加入了追踪的行列,那一夜文彩凤还是匪夷所思地安然逃脱,钟离在与李居士细谈过当夜的情景后,回到侯府已是深夜,当哥哥们走进家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背着柴火跪在院中的两个闯了大祸的妹妹和她们的丫头。武侯家的小姐们从小对武将的故事耳熟能详,有胆子犯事也有胆子担当,所以做错了就仿效廉颇负荆请罪。四哥把她们带回家后没来得及教训就又匆匆随大哥出门,钟萦和钟缇于是自己来解决问题,府里找不到荆棘不要紧,柴房里的木柴总是有的,于是换上旧衣服,带上同谋的丫头一人背上一根木柴来到前院,一直跪等到办完大事的哥哥们回来。钟二小姐没到前院来,不过丫头喜盈也陪跪在旁边,见到主子们回来边磕头边说:“二小姐知情不报,自知有罪,现自囚房中,任老爷发落。”一脸严肃的定远侯钟离让人紧紧关闭大门,下令谁也不许把小姐们下跪的事传出去后,让她们回房中自省,他说天晚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上,当自知管教不周也要领罚的钟魁正准备去后面带战战兢兢的妹妹们出来向大哥请罪时,一个慌忙冲进定远侯府的人把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钟魁认识这个一脸惊惶的人,清明时分去钟家的祖坟祭奠时,他跑前跑后,四爷因此知道他是为钟家看坟的守墓人。守墓人的慌张令钟魁意识到有什么十分严重的事情发生了,于是停下迈向后院的脚步,快步奔向大哥正端坐其上的前堂。 
  守墓人果然带来了一个令所有人惊愕并愤怒的消息:今天早上他发现,小夫人许惜春的坟被人扒开,因为坟上的土后来又胡乱堆了回去,不清楚棺木是否已经被盗。
  那一刻,站在堂外的钟魁看到,钟离脸色刹那间一片死灰,似乎被人当头砸了一棒,立时变了泥胎木偶,呆坐在那里任守墓人痛哭流涕的请罪而没有反应。喜旺见此情景,上前令守墓人回去仔细查验有无其它异状,先为小夫人烧些纸钱等着,老爷稍后自会有吩咐下来。李大总管带守墓人下去后,钟魁看见大哥用双手搓了搓脸,再抬起头来时一脸疲态,听见他对喜旺说:“去请四爷来。” 
  大哥对四爷说:“现在这种时候,老三得留下来帮我看家,你去找钟灏,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把昨天晚上的事,今天早上的事一件不落告诉他。” 
  钟魁问:“怎么告诉他?” 
  大哥说:“直接告诉老二你知道的一切就行了,他听了自然就懂。” 
  “就这些?” 
  “就这些,说完了你就回来,其他的事老二会处理。” 
  于是钟魁上了路。 
  大哥是知道的,他和老三不同,必然什么都不问。 
  可是,上哪儿去找那个不知道死哪里去的钟老二呢? 
  饭铺外的街上走过一支马队,马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把正在路中间走的人们赶到两边,一个青衣小帽的人躲闪得急了点,险些撞上路边的人,于是连声道歉,钟魁听见这声音,咬骨头的动作停下来,向外看去。 
  喜庆?! 
  真是瞎猫撞见死老鼠! 
  钟魁张嘴欲喊,可是刚刚咬下的大肉块还塞在嘴里没咽下去,他用力地嚼两口吃力地吞一下,等再回过头来,喜庆已经走远了。 
  这小子!为什么每次都是主动跑到四爷面前招摇,然后不等四爷揪住他就溜之大吉? 
  钟魁满腹怨气地胡乱掏出银子放在桌上,抓起包裹向外就追。 
  马队还没走过去,路人纷纷向两边让开。 
  “砰!”四爷收势不及,撞上让路壮汉的脊背,鼻子撞得很疼。 
  钟魁连声道歉,弯下腰去拣从手中掉落的包裹。 
  马铃叮叮当当地响着,马蹄从他眼前不紧不慢地悠闲踏过。 
  四爷拣起包裹,眼光从马腿间穿过去,落到对面的一双绣花鞋上。 
  对面的女人正缓缓走过,鞋尖从裙摆下稍稍露出来,绣着很复杂的花样。 
  四爷没有直起腰,一直等到那女人走过去。 
  马队终于走完了,钟魁从浑圆的马臀后抬起头,看清那女人梳着长辫的背影。 
  ……冤家路窄。 
  古门镇子不大房子不少,有钱人或军人住的是木头房子,镇北穷人多,住的地方就寒酸一些,七拐八弯的小土巷顶多能让两人并排走,两边用土夯起半人高的墙,墙里是杂乱拥挤的小院和土胚房,长辫子的女人一会儿上半身从矮墙头露出来,一会儿又隐到某处土房后面去,钟魁稍弯着腰远远跟着,随她拐入迷宫般的小巷。 
  虽然耽搁一阵后已经完全失去喜庆的踪影,但是可以肯定他和老二一定在这镇子上,那么找到他们只是时间问题。钟魁并不傻,大哥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告诉过他,可是用猜的也知道,即使找到钟灏,也必然是要老二对于潜入京城老宅的奸细做出某些反应。大哥和老二倒底在倒腾什么事情钟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自己在一路疾奔到古门的前提下还能意外地在这里撞见出发前刚刚见过的人,联想到大哥的飞鸽传书及老二的加快行程,不难知道大家正在玩的,是一个你追我赶的游戏。大哥的确是说过“说完了你就回来,其他的事老二会处理”之类的话,钟魁认为自己还是不可以做到抛开眼前的线索不管,对方都到祖坟上去扒坟头了,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更何况,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果猜得没错,大哥要老二做的事里面,应该还包括了掌握对手的下落,白白丢掉眼下的好机会?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老二知道后会是怎样的一张难看嘴脸! 
  在小巷中拐左又拐右,停一停,再拐左,现在已经在这片房舍杂乱的地方走了很久,也探得很深了。 
  文彩凤停下,转过身,目光跳过两道矮墙,落在来不及躲藏的钟魁脸上,她举起手,向四爷摇了摇,脸上是十分友好的笑容。
  南边传来军中的号角声,在古门镇上空幽幽的响,一声长两声短,三声长,两声短。 
  四爷感觉到后脑勺被一根木棒砸中…… 
  钟魁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黑了,眼前有一团很亮的光在晃,等眼睛不花的时候他看到长辫子的女子正弯下腰来,借着手里端的油灯正打量他的脸。 
  “我说你呀,好象脑袋上本来就有伤,再加这一下,该不会被打傻了吧?”女人笑着问,“还认得我是谁么?” 
  “文彩凤。”钟魁很清楚地回答她。 
  虽然被大妹用马车座板打破的后脑勺还没全好,好在打晕自己的这一棒子并没有打在旧伤口上,所以四爷的聪明并没有因此而打掉半分。 
  这次事毕之后,回去要好好查查黄历,难道说自己今年注定血光之灾不断么?钟魁十分难过地想。 
  “其实我不想抓你,你对我们没什么用,是你自己非要跟过来,所以这个结果你得自己负责。”文彩凤直起腰来,把弯腰时垂下来的长辫拨到身后去,“现在该拿你怎么办呢?不值得杀掉,可留下来也会添麻烦。” 
  钟魁很和气地笑:“放了我如何?镇上的守军已经见过定远侯府的四爷,就算把我的东西全烧掉,杀了我扔出去还是会被人认出来,那可是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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