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42章


他向上翻了翻白眼,慢慢算计,“这儿离高南还有多远?我想想……如果不走滚马山道,大概还要经过三道关卡。就算从滚马山道走,出了这么大的人命案,也不容易从封山的军队中脱出去吧?” 
  文彩凤走到桌边坐下来,以手支颐,笑得甜蜜:“所以说,你是鸡肋。” 
  四爷十分赞同地点点头,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女人笑里藏刀的阴损本事十分利害,不过已经被某个更刻薄的宿敌磨练得超有涵养的钟家老四不是那么容易被刺激到的。被敌人看扁也没办法,掉入陷井是明摆着的事实,输要输得起,形势明显对己不利,义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稳定局面伺机突围才是上策。 
  “如果我们两国正交兵,我倒可以光明正大一刀宰了你,可现在咱们两边表面上都挺和气,杀掉你这么这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一旦闹开了后果比不杀要严重。”文彩凤哼一声,“只要你乖一点,我可以饶你一条命。” 
  四爷想,至少这是个好消息。 
  “提醒一下,抓我到高南当人质也是不切实际的想法。”钟魁趁热打铁,“首先你还是没办法向两边解释是怎么抓的、为什么抓,第二我不可能老老实实被你带过三道关卡,第三就算被你带过关卡了,我不保证在高南不惹出点事儿来,第四……虽然很难启齿,不过拿我做人质是威胁不到任何人的。” 
  文彩凤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倒象是她被刺激了。 
  “实不相瞒,从把你关进这间屋子起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些,”她从桌上的笸箩中拿出没做完的针线,把插在鞋底上的针拔下来,“好在离天亮还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想个解决之道。” 
  一灯如豆,屋中一切都罩上一层昏黄的颜色,周围很静,钟魁听见文彩凤纳鞋底时麻线穿过老布发出的“索索”声,这声音平缓,足见纳鞋人心绪平和。 
  这个女人虽然嘴上说着烦恼,可显然有着成竹在胸的自信,所以不可能从她这里找到缺口。 
  四爷突然扭动着身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人有三急……” 
  文彩凤“噗”的笑出声来,把手中的功课放下,拍拍掌。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进两个粗壮的汉子。 
  “四爷,提醒你一下:我是不想沾你的血才留下你的命,可我的同伴都想一刀宰了你,所以劝你最好不要给他们动手的理由。”文彩凤轻言细语地说。 
  汉子们把绑得结结实实的钟魁从地上提起来。 
  “不解开么?”钟魁很无奈地挣了挣身上的绳索。 
  “让他过来。”文彩凤命令。 
  满脸敌意的汉子推了四爷一把,四爷踉跄几步,被推到坐着的文彩凤面前。 
  文彩凤抬手在钟魁胸口点了一下,钟魁立刻觉得手足瘫软。
  “解开吧。”文彩凤对汉子们说,“谅他想翻墙也翻不过去。” 
  绳子解开,钟魁试着提气,可差点没一口气把自己呛死。 
  文彩凤的笑脸在眼前直晃,她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很温柔地提醒:“不要试着解穴,否则一岔气,你会死得很惨。” 
  四爷乖巧地点头,也是一脸和气:“在下知道了,一定不惹祸。” 
  “乖!” 
  钟魁被两个汉子押出门带到土屋后小解,四周围黑压压一片,都是低矮的土屋,他竖起耳朵听,听见不远处两条狗在打架、附近有一间房子里男人在打老婆、还有一间房子里传来嗯嗯哈哈的声音……这里是白天见过的无数杂乱小院中的一个,离军营很远,院外的巷子里一片黑暗,情况莫测。很久以前四爷在这样的街巷中混过,知道如果贸然闯进这片黑暗,除非是福星高照,否则就跟一只被拔了牙和爪子的狼被放进猎人的圈子没有两样。 
  钟魁想:最近照看我的那位福星好象睡着了…… 
  回到房中,见文彩凤仍然在灯下纳鞋,她纳得很认真,看她熟练地把麻线一下下拉紧,钟魁猜她的指头上定然有些厚厚的老茧——那种粗糙的、被棉线和麻线勒出来的老茧。 
  文彩凤并没有让人将钟魁再绑起来,“反正你也逃不掉,”她微笑着说,“我们与钟家是打不完交道的,日后总会再见面,所以不妨和气相处。” 
  “我记得你在京中老宅时,那意思似乎是视钟家人为眼中钉。”钟魁在大汉的虎视眈眈之下在桌子对面坐下来。 
  “公事公办时各为其主,私下我倒并不讨厌你们几个。”文彩凤抬眼看钟魁,忽然问,“我很象你的小嫂子对么?” 
  钟魁点头:“很象。” 
  不管怎么看,文彩凤和许惜春都十分相象,不漂亮却十分和谐的五官,笑起来让人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的脸,还有行动起来十分柔软的身段…… 
  “这么象的话,叫我一声‘小嫂子’如何?”文彩凤打趣地问,“或者看在小叔子的面子上,我赏你碗饭吃。” 
  从晌午到现在,颗米未进,钟魁的肚子早就饿了,可是…… 
  “虽然很感激你主动套近乎,可是士可杀不可辱。”钟魁非常客气地谢绝,眼光落在文彩凤手中纳的鞋底上,“再说,文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吧?咱钟家不占这种口头便宜。” 
  从鞋底的大小看,明显是给男人用的。 
  “这个么?”文彩凤把鞋底在手中摇摇,“我每年都会做一双,不过做完就烧掉。” 
  “为何?烧掉多可惜?” 
  “无主之鞋烧掉有什么可惜?”文彩凤很随意地回答,“做它只是练练手艺。” 
  钟魁一楞:“练手艺?” 
  文彩凤笑道:“你以为高南的女人便不可以喜欢女红么?既然不能调香扑粉,又不方便穿金戴银,做两件绣衣绣鞋总还可以吧?” 
  四爷稍想一想便明白过来。 
  这是个已经习惯了在阴影处生活的女子,走过哪里都要抹杀一切痕迹,并且尽可能不给人留下任何印象,所以永远不能象妹妹们那样香喷喷明艳艳,她偶尔走到亮光下,便能轻易让人看到岁月、风沙和劳累早早在身上留下的记号。然而这毕竟是个女人,在看不见的外衣下面,被遮住的裙角里面,她打扮自己,用最精致的绣花。 
  ……仅仅只是练手艺吗?四爷可以肯定当他再次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看到文彩凤纳鞋时的那种温柔神态,并不象是在做一种无聊的消遣。 
  四爷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女子,并且有些想念京中活得阳光灿烂的妹妹们。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又一个粗壮的汉子闯进门来,他不停脚,走到文彩凤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钟魁看到文彩凤的眼中亮了一下,然后立刻黯淡下来,她似乎被什么惊人的消息狠狠地刺中,一时没有反应,好象楞住。 
  汉子说完,直起身,仇视的目光越过桌子,看向对面的钟魁。 
  “凤姐,还是杀了这家伙吧!”他大声提议。
  “闭嘴!”文彩凤回过神来,厉声喝道,“我说过眼下一切以安全脱出为重,不许再提杀字。” 
  “可是情况随时有变……” 
  文彩凤把针插到鞋底上,将鞋底放回笸箩,命令:“马上联系高士财,说我们有货给他,快去!” 
  汉子应一声,瞪钟魁一眼,扭头就走。 
  文彩凤用手捋了捋发辫,看向钟魁:“钟四爷,没想到你的小动作不少,我倒真是小看了你。” 
  日上三竿之后,皮货商高士财的马队才动身,昨天夜里老主顾送了个新马奴过来,千叮咛万咐嘱必要日头大出了才可出镇,高士财想也没想就一口应允,根本不问理由。高士财相信老主顾这么做多半因为这新马奴来历不正,不过老主顾似乎有着很深的高南背景,做边货生意的高大商人以往多得他们相助才能在这一行如鱼得水,适当的时候小小报答一下是应该的。反正在边境上常有被抓来的人口,中原虽不许买卖,在高南贩奴却是正当生意,所以只要高南那方出的买卖字契齐全的话,只要不招摇,并不会给马奴的主人惹来什么麻烦。何况老主顾也很开明,说这桩卖奴的生意虽是强买强卖,倒不一定非要高士财接受到底,只要将这新奴带出去二十里地,引开来追他的家乡人,高士财就可以自己作主处理,倒卖掉也可以。高士财仔细验过卖身契后把它揣进怀里,叫来看队的镖师押住哑巴新奴,接受了这条件。反正马队上正好要招人,买个不付工钱的高南马奴比雇个马工要省钱得多。 
  按老规矩,新收的马奴被两镖师前后看守着,出镇的时候一边一个挟住。守镇的兵士仔细验看了通关文牒,在放马队出镇的时候犹豫了片刻,但终究因为多出的一个人有卖身契为证又是个哑巴问不出什么来,而高士财是镇上的常客,没找到理由扣住不放。 
  出了镇,马队慢悠悠往高南方向走,马铃叮叮当当煞是好听,晴过一天后,泥泞的官道好走了一些,但还是有些陷脚,高士财并不急着往前赶,马队中间有两辆大车装满了带去高南贩卖的货物,若是走路不小心,轮子陷到泥里只会更浪费时间。 
  一路小心走过,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这让高士财在走出五里地后,看到前面因车轮陷入泥中被困的商人金三景时,心中产生了一丝得意。这位半路上撞见的行商与高士财也算是老相识,与在高南照顾自己的老主顾一样,和他在中原这边的皮货生意上没少打交道,也没少受他照顾,得意归得意,这种情况下高大商人若不出手相助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高士财赶紧命令马队停下,自己上前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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