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错

第47章


 
  “也难说当年为高南王提供‘清君侧’理由的金珠事件,不是故意从宫中泄露出来的消息……” 
  “明枝和老爷子都已经离世,恐怕真相再无人知道。” 
  他们慢慢踱到花园的回廊尽头,又慢慢向回踱。 
  走廊外面小径两边的迎春花早已经谢了,绿叶疯长,垂下的长枝看上去很有劲儿,尖梢向上卷着。 
  “高南王若起心要取战功,大战迟早会来。”钟灏提醒,“亲事宜早不宜迟,抓紧办了吧。” 
  “就算娶回主母,也不可能让她马上承担起所有责任。”钟离稍稍停步,回头看跟在身后的二弟,“日后我往前方去,可否还请你帮她照看这个家?” 
  钟灏把漫不经心的眼光从庭院中收回来,看他一眼,稍点头:“后面有我,你放心去。” 
  钟离叮嘱:“不可趁机欺凌弟妹!” 
  “只要不让我看着别扭。” 
  “你有可能看老四不别扭吗?” 
  “说到老四,高南人似乎找到老爷子的三房,并推断说老四不是真的钟魁。” 
  “呵,终于有人提出来了?你怎么看?”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真是假,凭什么要我去证明?我很闲么?” 
  “就是说你宁肯把这个做为老四的小辫子揪着?” 
  “我让喜庆揪着。” 
  “……喜庆?” 
  “他迟早有求于他。” 
  “……钟萦?” 
  “你意下如何?” 
  “这类事情,你一向知道如何处理,何必问我?” 
  “我是会夺家主决定权的人?” 
  “不是。” 
  “……” 
  钟离突然笑了:“你是会让家主跟着你意思走的奸臣。” 
  他们走出回廊,钟灏停下脚步,“最后还有一件事,”他说,“你现在可以去向老爷子上香。” 
  钟离猛收脚,转过身盯着钟灏的脸,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可以瞑目了。”
  “是那个女人?” 
  钟灏点头,语气很平和:“但是,这次她是以文彩凤的身份出现,朝中不乏有嫉恨你的人时时想抓你的把柄,如果公开祭奠,一定会有人对她刨根问底,那么很多秘密将难以保持。钟家百年的荣耀和上下百来口的人命不可以冒这个险,所以我建议你自己去给老爷子烧柱香算了。” 
  风来,满树石榴花微微颤抖。 
  “四年来,辛苦了。” 
  “你没有什么要问?” 
  “问了,你愿意说吗?” 
  “不愿意。” 
  “老爷子离家之前对我说过一句话,所以我不会勉强你任何事情。” 
  “……什么话?” 
  “善待你二弟。” 
  他们相顾无言。 
  半晌,钟灏转身折向小院门,准备离开,却发现右肘被钟离拉住。 
  “不能公开祭奠的话,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去上香,你跟我去。”大哥说。 
  但是钟离却拉不动钟灏,他发现二弟脚下贯力,钉住地面稳如座钟。 
  “你或许不知道,在你离家的那两年里,老爷子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寻你的努力。”大哥说。 
  “是找寻还是监视?”钟灏的语气里满含讽刺,“对于老爷子来说,恐怕我只是一个有可能钓上大鱼的饵吧?” 
  “什么意思?”大哥一楞。 
  “无可奉告。” 
  “还是不打算原谅老爷子?” 
  “至少不是现在。” 
  钟离放开拉住二弟右肘的手,他知道无法插手。老爷子的心很深,把该让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了,也把不必让他知道的一切都隐成了秘密。老爷子始终把与二弟的矛盾限制在父子之间,他是被排除在外的,甚至连被迁怒的可能都从没被给予过,所以在那些事上,他只是一个大哥,一个局外人,一个没有资格调解的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老爷子有,自己有,老二当然也会有。 
  钟家到处都是秘密,当个合格的大家主并不一定要了解所有的秘密。 
  有时,放秘密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二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钟离目送他离开,然后,走向后院的小祠堂。 
  香烟缭绕,列祖列宗的牌位在供桌上排列成行,香案上方,钟家先祖在画中端坐,严肃地看着正叩头上香的这一代家主。 
  钟离先拜祖宗,然后为老爷子烧香单奠,他小声说了一些话,虽然那些话本该由另一个人来说,可是那个人不愿意来,他只能代替他说。 
  香柱的烟袅袅,钟离再拜,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光落在老爷子牌位边的另一块牌位上。 
  那上面写的名字是“钟兆兰”。 
  钟离点燃另一柱香,插在叔父牌位前。 
  走出祠堂的门,钟离忽然觉得心情十分轻松,他抬头看天,看到天气晴朗,天很蓝,也很高。 
  一切暂时都告结束,该埋葬的就让它永远埋葬。 
  真的没有必要再去问太多的真相,就象他从来没有问过老爷子,爷爷有没有向自己的儿子隐瞒过什么真相,还有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老爷子二娘出家的那天晚上,他其实在马厩边听到老爷子抚着踏死叔父的那匹老马痛哭失声。 
  二娘离家的时候,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看过老爷子。 
  那是很不寻常的,虽然二娘在奉旨被逼嫁给老爷子之前曾与兆兰叔父深深相恋,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老爷子甚至无法敲开她紧闭的门,可是在搬到老宅之后,当老爷子常常因叔父的探望而生病之后,特别是在钟兆兰意外去世后,他们夫妻也曾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的恩爱时光。 
  四年前的晚上,老爷子准备下手之前说,父辈有父辈的责任。他说自己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钟家人是不可以没有武将忠魂的,永远不能让把私利凌驾于社稷安危的人继承爵位,所以没有继承人不要紧,甚至爵位从此被收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武将先有国,然后才有家。 
  钟离记得,老爷子后半生,从未主动提起过钟兆兰,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为叔父上香。 
  钟离抬起头,眯眼看看初夏的太阳,缓缓离开列祖列宗满座的祠堂。
  六月初八,黄道大吉,定远侯府张灯结彩,迎娶京城名士李长青的女儿李金钏。 
  东城老宅一片喜气,李长青生性洒脱不受拘束,决定在最后一件心中牵挂的大事完成后云游天下,所以把老宅子及其一切家当都当做嫁妆全数交给金钏带进钟家,如此厚的陪嫁就更令得金钏嫁得风风光光。 
  当所有的繁琐礼节都完成以后,洞房里安静下来,钟离挑开盖头,看见已经十分熟悉的那张温柔的脸。 
  钟离在灯下细看金钏,他知道这之前,他看她更多是在看一个主母,这之后,他看她更多是在看自己的妻。 
  “老爷,妾身已经都知道了。”金钏面带娇羞地说,“昨夜李老爷把什么都告诉了我,我是玉钏,和他没有血缘关系。” 
  钟离并不否认,他问:“你不高兴这样吗?” 
  金钏摇头:“我明白的呀,没关系,他说他仍是我的父亲,我也仍当自己是他女儿。” 
  钟离微微笑,斟满两人面前的酒杯:“做一个大家的主母,会有很多不得不去应付的场面上的事,这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二叔居然连这种事也能安排……李老爷还对我说,他要我明天起去帐房学习家务。” 
  “其实我并不希望用这个家绑住他,日后你便是这个家的主母,要多替他分担些家事,有机会的话,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金钏点头。 
  他们双双端起手中的酒。 
  “金钏……”钟离犹豫了一下,问,“为何你什么都接受?” 
  金钏脸上泛着红晕,烛光下,她看着对面她敬的爱的尊重的侯爷,轻声回答:“老爷,我是您的伴儿啊……” 
  二爷从帐房窗口看出去,夜色深沉。 
  他让喜庆先回房去睡了,不要来吵,喜庆很听话,所以这边厢房没有其他人。 
  有人轻敲帐房的门,二爷回头,看见敞开的门口悠闲地斜靠着肩背包裹的李长青。 
  “今晚就走?”钟灏问。 
  “那边的老宅冷冷清清,不走不是太伤自己?”李长青随手关上帐房门,晃过来,坐到钟灏让出来的太师椅上。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开始舍不得了吗?”钟灏问,走到墙边的书架旁,拿下一个锦盒。 
  “老了就容易动情。”李长青随手翻翻桌上的帐本,很无趣的将它提起来扔到一边,“你的志趣应该不在这种东西上面。师父要去云贵玩儿,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 
  “到了你的这把年纪,我自然会出去,但现在不行。”钟灏走回桌边,将锦盒放下,打开,里面是一叠银票,“话说回来,这次出去玩儿不要再到处乱吃,不是每次吃了毒蘑菇,我都能帮你找到杜二宝这样的神医来治。” 
  “灏儿,给师父留点面子。”李长青嘿嘿笑,接过那一叠银票,站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钟灏拉下脸来,“亲师徒明算帐,给我写个收条!” 
  “用什么名目呢?”李长青眨巴几下眼睛。 
  “当然是定远侯资助老丈人出去玩。”钟灏指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纸笔,“一半的礼钱,加上从来没有过的卖宅子的钱,你可知我要如何辛苦才能填上这笔亏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