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若即若离

第10章


她再度重复了一遍对他的信赖,心里却突地一跳――此刻的羿,和她先前认识的羿,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是究竟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也不敢再想下去。她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
  羿冷冷一笑,抽出一枝流金箭架上弓弦,对着头顶的天空便射了上去。那枝箭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消失在夜间灰黑的云层后,继而轰地一声,无数金光从云层后绽放,仿佛厚厚的冰面被人砸出了深深的裂纹,喀喇之声不绝于耳。待到那眩人眼目的金光散去,一切就都恢复了平静,只有那枝射出的箭绕了个弯,重新回到了羿的手中。
  “结界已破,你可以飞出去了。”羿转过头,对宓妃笑了笑。
  无缘无故的恐惧再度从宓妃内心升起,可是她不敢表示出对羿的怀疑,唯恐引得他不快。于是她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可要快些来。”
  “不,你不能飞出去!”陈思见宓妃果然已凌空飞起,连忙催动水波朝她奔来。宓妃低头看了他一眼,微一迟疑,裙角已被陈思扯住。“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他满眼哀恳地望着她,失去血色的脸在月光下一片惨白。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的心微微一软,却在一刹那的犹豫后再度坚硬:“我说过,我宁可死也不要被禁锢一生。”说着她努力一挣,已再度朝着天空飞去,他高举的手中握住的,只剩下她的一片裙角。
  她不顾一切地朝天空飞去,看得见那些遥远的星辰逐渐变大,大得晃花了她的眼睛,让她几乎落下泪来。多少年了,她一直梦想着能够重新自由地遨游于天地,如今,终于就要实现了!
  忽然,一道刺目的光亮让她瞬间一阵茫然,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头顶上已经炸响了一个焦雷,难以言表的刺痛让她禁不住惨叫出声,随即看到无数的雷霆闪电从天空中汇集而来,朝着她的所在当头压下!
  原来,真的会死在天雷轰顶之下。她的意识刚转到这里,一双手突然稳稳地揽住了她的腰,让她失去平衡的身体再度获得支撑。“快跑!”一个声音焦急地在她耳边响起,随即那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拉着她急速地向着下界冲去,把接二连三炸开的焦雷抛在了身后。
  “羿。”她下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张俊秀瘦削的侧脸,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散落飞扬。
  “陈思?”她惊异地叫了出来,“你可以飞离水面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身体猛地一颤,陡然放开了她的手。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在顷刻间从云层上跌落,如同死去的飞鸟一般往身下的洛水坠下。而她,却在看清他的正脸后一把捂住了嘴――一枝金色的箭深深地扎入他的左眼,鲜血如同泪水一般爬满了他半边苍白的脸。
  “果然你离了水,就经不住我的弓箭。”岸上,羿垂下手里的弓,满意地看着那银色的神人沉重地落进洛水中,缕缕血色从水底不断泛上,仿佛朝阳在水中染上的光辉。
  “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宓妃难以置信地朝羿叫道。
  “我来这里,原本就是为了杀他。”羿轻描淡写地盯着血红的水面,“可惜了我一枝流金箭。”
  “这一切,都是为了杀他?” 宓妃轻轻地颤抖着,“那么,我又算什么?”
  “你帮了我的忙,否则我还真没有办法让他离开水面。”羿回答,“可惜你无法离开这里,否则我不介意带你一起走。”
  “那么,你走吧。”她盯着面前这个如同泰山一般意志坚定的男人,忽然间觉察到自己是多么幼稚和浅薄。所有五彩的憧憬和迷恋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她想象不到在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能如此冷静。
  “我很抱歉。”羿转开目光,凝视着从浮云后慢慢飘移而出的月亮,似乎可以看到妻子嫦娥那高不可攀的身影,“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唯一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报复。”
  若是平时,羿这样落寞的语气,必定让宓妃心生怜惜。可是这一次,她只是坚决地背过身去,扑进了血红色的洛水之中。因为她记起来,有一个人也是这般失去了一切,可是他自始至终,都是守护。
  银子般纯净的洛水真的变成了诡异的红色,这让她感到强烈的恐惧不安。她拼命在他落水附近的水底搜寻,却根本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仓惶间她看见了一条金红的飞鱼,悬浮在不远处的水中央望着她。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大声地朝那飞鱼询问:“告诉我,陈思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飞鱼没有回答,只是晶莹的眼珠中也滴落下红色的眼泪,融进周围的河水中。此时此刻她才发觉,不光飞鱼,所有的洛水生灵都流下了红色的眼泪,这才将整条洛水都染成了血一般的鲜艳。
  “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她刻意忽略掉飞鱼眼中敌意的拒绝,转身游向远处。
  飞鱼忽然咬住了她的衣带,似乎下了艰难的决心,才拖着她往定水珠所在的岩洞而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如此凛冽的寒气,他重伤之下又如何能够承受?
  岩洞里是没有水的,因此她可以看见一线清晰的血迹顺着甬道蔓延进去。她腿一软,背靠着石壁上厚厚的冰层,再也迈不开脚步。她不敢看他如今已是什么模样,会不会――已经死去。
  可是,你又有什么资格逃离?她在心底对自己说,既然信错了人伤害了他,就要承担起一切后果。终于,她重新鼓足勇气,往内里的岩洞走去。
  她看见了他。他靠着定水珠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声音。如果不是有细细的血流沿着他抵在定水珠上的左颊流下,瞬间被封冻在定水珠上如同一根根红色的丝线,她甚至会以为他不过是睡着了。
  她走过去跪在他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自己的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别。”他忽然抬起手拦住她,低弱地道,“我不会死的。”
  “那太好了……”她由衷地笑了笑,仿佛心头沉重的阴影都被这个好消息驱散,面上也放出了光芒。
  这样的光芒,他是见过的。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仰望河岸,他看到她正是对羿露出这样璀璨的笑容。于是他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没有力气再说下去。
  然而流金箭曾是羿射落太阳的神器,哪怕现在羿失去了神位,这弓箭的力量仍然非同小可。陈思虽然小心地拔出了箭头,可左眼的剧痛已深入脑髓,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而全身的血液,也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具躯体,哪怕他想用至寒的定水珠来冰冻伤口也无法止血。
  这样下去,他终究会死的。宓妃心中慌乱,却发现自己的灵力根本无法与流金箭的破坏力抗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思一点一点地随着血滴死去。
  “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她紧紧地抱住那具冰寒的身体,突然发现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可惜他们之前,浪费了那么多的光阴。
  他果然没有死。现出龙身,他将自己紧紧地缠绕在定水珠上,借助那寒气将自身的血脉全部凝冻,便可以减缓左眼中不断涌出的血流。可是这样的结果,每次都让他被冻得晕过去,全身布满黑色的冻伤,让她流着眼泪怎么也无法治愈。
  每一天都是煎熬,可是每一天他都生生地熬了过去,守着他对她许下的诺言。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看不下去,看着因为箭伤和冻伤神志昏沉的他喃喃低语:“这样活下去,应该比死还要痛苦吧。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活着呢?”
  “只要我活着,你就不会变成洛水的主神。等到天界的变动过去,你的父亲就可以来接你。你又可以……和以前一样……自由自在……”他唯一清明的右眼缓缓地转向上空,仿佛透过结满冰棱的岩洞看到了洛水上方的青天白云,拂堤杨柳,“多好啊……”他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多好啊,那些自由的天空和大地,那些他已经失去了很久很久的快乐,如今他只希望,他爱着的人能够拥有它们,而他就可以安心地腐烂在这水底的淤泥中。
  “是不是只要我成为洛水主神,你就可以转世为人?”她忽然问。
  他奇怪地看着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她这个。
  “方才,我试着触摸了定水珠,它告诉了我很多东西。”她大睁的眼中积蓄了越来越多的泪水,仿佛波涛一般随时会漫出堤岸,“你这个傻瓜……”伸手捧住他瘦陷得几无人形的脸,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猛地回转身跑出了冰寒的岩洞。
  她冲进了河水中,似乎只有这温柔的水可以抚慰她心底的悔恨和哀恸。原来是自己的父亲安排了这场命运,原来他可以在一开始便将她推入定水珠换取转世,原来只有他自始至终默默地为她守护着一方天地,那天地虽然狭小,却已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她冲出了洛水,像以往无数次一样腾空飞过堤岸,飞上阳光下开满野菊花的山坡。以往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如今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代价,直让宓妃再一次对陈思充满了痛恨――他凭什么为她牺牲这么多,又凭什么把一切真相都隐瞒着独自承担?
  抹去泪水,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座落在野菊花丛中的泥塑雕像。那个穿着青衫,手持柳条的少年,眉眼间含着腼腆,正脉脉不语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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