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太太的情人

3 相逢是歌


邻居太太的情人
    chapter01 梦中白莲
    第二章相逢是歌
    武泽家一大家子人都按习俗住在一个大宅院里,有两个相连的大院子,一处做宅邸,一处闲居。还有一个套间,八扇桃花心木门的前厅。家里同时拥有很多土地,嘉莲的祖父,曾祖父还有外祖父都是清廷的高官,她虽然没见过他们,但是他们的半身画像都挂在家里的宗堂里,每逢重要的节日,一家人都要去拜谢他们。
    这座大宅也是祖宗留下來的,据说风水好得不得了,充满了吉兆。房子朝北会招风引敌,向南可以朝阳纳吉,武泽家的大宅坐北朝南,前面有一条平静的河,武泽太太经常说,“是我们运气好,才找得到这种地势的房子。”可是,因为有了这条小河,嘉莲和二哥的“雨天”约定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因为雨势一大,河水就变的汹涌无常,他们的船无法前进到对岸去,有好几次都十分狼狈,治林心里有数,只暗暗的提醒了他们,可两人还是任意妄为,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们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嘉莲和二哥去了书屋,把之前借得书都还了回去,还支付了不少可疑的“逾期”费用,但他们没同他争辩,天空呈铁青的颜色,如果再晚一些,恐怕家门口那条平时温顺,雨天焦躁的小河又会让他们无法回家。况且,出门之前,武泽太太特意给嘉莲换上一套颇有些仪式感的礼服,再三叮嘱嘉琛,要他们一定早些回家。他们自认倒霉的迅速付完钱,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河边,嘉琛准备的船照例停在那里。
    波涛来的非常凶猛,一卷一卷的向他们奔腾而去,小船像一片纸屑似的,几乎要飘起来,嘉琛的一只划桨也被卷进浪花里,只能拿着一只桨左手换右手,右手又换过左手,十分狼狈的划。有好几次,嘉莲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掉到水里去,最后都化险为夷,可是他们已经不知道漂到哪儿去了,站也站不稳,离家那边已经很远了。
    在摇摇摆摆的浪花里,嘉莲隐约看见一艘大船正在向他们靠过来,很快有人用绳子套住了船身,把他们的小船拉了过去,他们的小船不再摇晃,正顺着大船飘向对岸。嘉琛卷起滴水的袖子,走过去感谢那位长相憨厚的掌舵,那人却笑说,不用感谢他,是他家少爷的意思。那艘大船上确实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里面隐约坐着一个人,嘉琛生性清高骄傲,见那位少爷没有下车相迎的意思,也就打消了亲自去道谢的念头,只是让那位憨厚的掌舵人代为感谢。
    河并不小,他们还需要三十分钟才能到家,嘉琛倚在栏杆上陪那掌舵人聊天抽烟,嘉莲则站在甲板上看风景,下了雨的润城这样美,对岸是蒙蒙的一层烟,烟的那边是雨,雨的那边是山,细俏朦胧的象是隐在溪边的楼中女,正情意绵绵的刻画着小城的黄昏。
    那辆黑色的车子也在甲板上,离嘉莲不远的地方,就在她打量它的时候,司机突然下车打开了门,里面真的坐着一位年轻的少爷,年纪比嘉琛小一些,一身黑色的西装,一脸的漠然。他看见嘉莲在看他,也朝她看了看,打量了一会儿就转过头去,走到另一面的甲板上,倚着栏杆看风景,什么话也没说。
    船靠了岸,嘉莲和嘉琛理所当然逃也似的往家里跑。才穿过月洞门,就看到武泽治林和几位客人迎面朝他们这边走来,嘉琛赶紧拉着嘉莲避在拐角处,他们看到妈妈还有大哥三哥都跟在父亲身后,嘉莲心里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要不然还怀着身孕的妈妈一定不会亲自出来。一个心思还没转完,两人就被许妈发现了,她把他们赶进房间,催促他们赶紧洗澡换上干净衣服,免得着凉生出一身的病来。
    嘉琛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上就被武泽治林罚去跪了宗堂,嘉莲心惊胆颤的吃完饭,全家人却没说半句惩罚她的话,她试图从许妈嘴里套到蛛丝马迹,可她也什么都不说,只一味看着她眯眯的笑。直到她从厨房拿了两个馒头送去给嘉琛的时候,才理出些头绪来,那位客人就是船上那位少爷的父亲,他们是来和武泽家商讨亲事的。即将定亲的是武泽家唯一的女儿,武泽嘉莲,这个消息第二天早餐的时候也从武泽治林的嘴里宣布出来,全家人都很为她高兴。嘉莲却起了个大早,偷偷的去小河边放掉了两朵纸扎的莲花小灯,蹲在河边看小灯越飘越远,直到消失在旭日晨光中,再也看不见。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那天那个冷漠的少爷,心里一阵难过:他一定跟她一样可怜。
    那天晚上,许妈伴着武泽太太请来相命婆,为嘉莲掐算最适宜的订婚日期。“我喜欢这家人。”她说:“是一户非常好的人家。”她端详着她的相命图,开始絮絮叨叨的解释嘉莲生辰八字里的玄机,近一个钟头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向他们挑明,“我必须告诉您的是,您的女儿与这位公子在这门婚事上不配。”她宣称,“要是你们女儿能再小上一岁就好了,小一岁就行,那就是天作之合。”许妈差点听不下去两人的谈话,急急忙忙把嘉莲推出房间。什么叫在这门亲事上不相配,什么叫再小一岁就好了。她反复思量,差点失去耐心,把茶倒出了茶碗也不知道。最后武泽太太耸耸肩,认命的对相命婆说,“我们得做我们该做的事。”她自己包了红包赛给相命婆,把嘉莲的生日改后了一年,然后把消息送去远在颖川的易家,一个月后,易家送来一对象征婚姻长久的金色鸳鸯,武泽治林收下这份礼,算是正式定亲。
    许妈当天晚上搬进嘉莲房里和她同吃同睡,教她礼节,从早上起床开始,直到晚上休息。武泽太太也搬来自己的压箱底的物什教与她看,还未来得及教授些什么,军阀就带着人马大驾光临了武泽治林的寿宴。时逢戏班子在后院唱堂会,武泽治林点了一出蟠桃会,便请他也点一出戏,他点了一出加进官。嘉莲心里突然一动,打碎了手里的碗。她坐在后座上,没有惊动别的人,只有武泽太太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只碎成了六瓣的碗,嘉莲想,妈妈应该是觉得寿宴期间打破碗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毕竟方言里的饭碗跟势力范围是差不多的意思。
    她很小的时候,武泽治林就带她去安阳听戏,唱的就是这出加进官。加官戴着白色的面具,整个人物很有诙谐的气质,她常常把他和钟馗嫁妹里的钟馗混淆在一起,武泽治林说,他两其实就是一个人。钟馗是终南山上的一个落第进士,相貌十分狰狞,做了鬼之后,依旧效忠皇上,成了深受百姓喜欢的大鬼。也是官员们最喜欢的大鬼,他们通常用这出戏来表衷心,同时也表现出了想加官晋爵的心思。她也记得二哥跟她说过,“我们的国家由军阀割据。”而这个军阀又是一个稍有权势的人物,他唱加进官,难不成想暗示他想当皇帝?可帝制早就过去了,只有井里的军阀还在争权夺利,井外的皇帝早就没了。
    饭后,武泽治林把军阀请进了□□,他以为军阀是来要钱的,没想到这次军阀没有来要钱,而是带着钱来的。他同武泽治林说,他想要借一样东西,用完之后再还回来,这笔钱就归武泽先生了。军阀什么心思,爸爸心里大概是有数的,他问了什么东西,军阀支支吾吾后,爸爸终于听明白了,军阀想要借那个粉青色的宝贝瓷罐一用,爸爸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才打了个马虎眼,军阀听了不高兴了,放下茶碗,口气很僵硬的说:“武泽先生,我听我老爹说,你是个极爽快的人,告诉我借或是不借,没有那么多话的。”
    武泽治林看他这个样子,只是笑了笑,说:“爷既然知道这样宝贝,定然知道那是什么来头,只是借去了之后,什么人该给,什么人不该给,爷得心里有数才行。”那几个爷叫的这刚掌大权年轻军阀心里很得意,人也飘飘然起来,就口答应了。可武泽治林却接着说,瓷瓶在武泽家待的太久的时间,得过过宗堂才行,也是讨个吉利的意思,军阀只好答应。武泽治林似乎早有头绪,所以并不慌张,当天晚上在佛前诵经完毕后,就把大哥二哥叫到了宗堂里,告诉他们这粉青瓷瓶是雍正皇帝用过的,本身已是价值连城,况且里面还有一顶镶嵌了四十九颗宝石的佛祖头像。很多人都想得到它,对它图谋不轨。武泽治林还告诉他们,为了保护它,必要时可以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长时间之后,嘉莲才知道,这个军阀想用这件宝贝,来敲开外国人帮助他夺取大位的大门,而她的父亲想必是早就知道这一点的。后来,青瓷瓶子在宗堂待了三天,突然失踪了。有人说,在武泽家房顶上看到过一个黑色的影子。这样一来,军阀无话可说,可瓶子到底是丢了,他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土地房屋强行收回,商号洋行比肩接踵的出现大失误,诊疗室陆续出现医死人的情况。武泽治林日渐瘦弱的身体,终于从家里赶去诊疗室的路上滑倒,再也没能站起来,而武泽太太自生下的幼儿后,也是缠绵病榻。短短数月,家破人亡。
    嘉莲的六个哥哥们都是清高又骄傲的人,他们饱读诗书,却手无缚鸡之力。顶着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之后,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只有二哥嘉琛逃了出来。据说是看管他的官差在押送至军营的路上偷偷放走了他,杀死了一个临时护卫兵做替身,他做这一切,是因为武泽治林曾经救过他母亲的命。
    对于嘉莲这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一切来的太快。小时候读过那样多的诗句,此刻才一一浮上心头,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她写了一封信,让许妈无论如何快些送出去,哪怕颖川山高路远,她的“婆家”总会有法子救他们的。可信还没有送出去,抄家的人就来了,她把信藏在卧室床下的暗层里。后来,她在报纸上看到,军阀被她的“婆家”扳倒,还在心里兀自的想,应该是他们看到了这封信的缘故吧,不然,世界上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呢。此时此刻,她正让新嫁的大嫂二嫂赶紧到后门去,娇气的二嫂看见后门停着的那辆简陋的板车时候,皱了皱眉头,问她:“这个,能坐么?”嘉莲说:”你还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待在上面。“
    她抱着小弟跑回去找许妈,她正在屋子里那把那些值钱的东西往怀里塞,她说:”许妈,咱们不要这些了,咱们走吧。“许妈还是拼命的拿,拼命的塞,嘴里嘀咕着,”把这些都拿着,都拿着。“眼看那些人就快破门而入,嘉莲几乎撤着她的衣服,一面叫她,”许妈,走吧,咱不要这些了,再不走来不及了,许妈!“
    他们前脚赶到了后门板车那里,追兵后脚就到了。他们拽着她们的衣服,她们往板车上爬,大嫂吓得尖叫起来,二嫂则拿起随身带的小刀砍断了嘉莲拉住的那根绳子,转身挥动了鞭子,马儿嘶吼了一声,急速的飞奔起来。嘉莲和许妈都跌倒在地,嘉莲有一瞬间的怔忪,似乎反应不过来,原来一贯娇气的二嫂也有如此的决绝的一面。许妈也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哭起来,睡着了的幼弟也在嘉莲怀里醒了过来,厉声大哭起来。泥土覆盖住了她们的脸。那些官兵以为她们是来不及跑掉的丫头老妈子,也很失望,回去复命之后,就把她们卖到了安阳的歌舞厅里。嘉莲随着他们的车子一路颠簸着离开了自己的家,看见他们烧掉了武泽家的房子,砸掉了大门上的匾额。
    她爸爸为她种下的那棵樟树被砍倒了,绿色的叶子掉落了一天一地,而她,也不再是小孩子。
    那是一个很让人难过的六月,她的生日也是在官兵和老鸨讲价钱声里度过的。后来有人再讲起来,总是不胜唏嘘,一个延绵百年的簪璎世家就这样没落了,什么也没留下。
    只是,她在父亲寿宴上打碎的那只碗,再也没有人提起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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