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结

第15章


    激流船队在水上讨生活,这套缆的功夫是自幼练习的,平素在水面上遇了敌人败逃,还常有用缆索套住敌船,跃上船去拼杀的。如今只是套一棵立着不动的大树,相较在急流狂涛中施展,不知容易多少,岂有失手道理。顿时那树无风自动,狂折了一下,发出“咔嚓”之声,梢头弯向墙头,便如一张拉满了的巨弓。
    枫叶簌簌而落,一时所有人眼前,都是狂舞的腥红色。
    这树上本来蹲守着两个暗器好手,此时身子剧晃。一个不防便跌了下去,另一个尚还攀住了,抽了刀出来去砍那索子,方砍了一下,刀便豁了个口子,那铁索显然是精钢打造。他念头倒也转得快,赶紧去砍被索子绞紧的树梢,然而李赤岚一剑挑入他喉头,紧跟着一脚,便将他踢下树去。
    然而李赤岚还没能立定脚,就听得“砰”地一声闷响,却是李歆严发掌击在树杆上,这古树虽粗壮,却也不堪连番摧折,树皮已经开裂。
    踏在铁索上随李赤岚而来的云、电二人,身子在空中一时失衡,瞬间便各自受伤。
    李赤岚剑光大盛,下挑李歆严的天灵盖,李歆严绕着树杆转了半圈,避过这一剑,依旧是一掌击在树杆上,古枫“咯咯”地响了两声,又往下弯去两尺。
    然而李歆严正要击出第三掌时,李赤岚的剑光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他这一剑倾尽全力,周身上下空门大开。
    李赤雷发觉此情形,顿时弃了云、电二人,腾身上了那铁索,掌若奔雷,直击李赤岚的后心。
    云、电二人,一左一右,向李赤雷杀去。
    而铁索之下,无数刀剑枪棍,伺机而动,急欲噬血。
第八章
    窗口正对着古枫,李歆慈将五人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心头狂跳,她几乎能从脑海中描绘出李家子弟尽数在这一役中伤亡的场面。
    她再不能犹豫,一掌击开面前的玻璃,抽出腰间长剑,纵身而出。
    “全给我住手!”
    她这一声清咤,满庭皆惊,李歆严身子一颤,几乎跌下树去,然而那掌却无可收回,依然结结实实地击在了树杆上。
    巨大的树冠呼啸着倒地,李歆慈此时目迷耳乱,只凭着那一丝不可言说的灵觉,架住了李赤岚的倾力一剑,李赤岚轻哼了一声摔下树去,他内力震得李歆慈手臂酸麻。李歆慈换手再次出剑,挡在李赤雷迎击而来的掌上。
    那掌心喷吐着暴烈的内力,李歆慈一时拿握不住,长剑脱手。她微哼一声,使出“捕霓分光手”,扣住李赤雷腕上三寸,含声吐气。李赤雷腕骨顿折,闷哼一声,坠下索去。
    李赤云李赤电的一刀一锏这时已近在咫尺,她无论是招架还是避让都再无余暇,只来得及厉声一喝,再度使出“玲珑无垢”,浑身佛光乍现,将那刀光锏影融化在这团橙黄的微芒中。
    这时那树冠方才沉沉坠地,李歆慈狂喷鲜血,提身而起,接住坠下的长剑,勉强划开那些迎面扫来的枝叶,卓立于断折的树上。
    她的伤势本来只好了六七分,而方才一连串拆解,便如应付这五人合力一击,此时只觉得内腑绞痛,竟双腿一软。李歆慈拿剑插下断面,勉强支撑着自己站立。断面上圈圈的年轮仿佛无尽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去,一时数不尽是多少年月。
    呛咳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淌在上面。
    “大小姐……”
    “大小姐还活着!”
    “她回来了!”
    片刻沉寂后,无数或惊或怒或惧的叫声充塞了天地。
    李歆慈几乎想大叫一声“都给我安静”,然而她却只能颤颤地拔出剑,道:“你们,你们还是、李、李家的人,就,就给我住……住手!”
    “大小姐?”
    这时院内院外的人已经静下来,因此这一叫便格外响亮,李歆慈听得出那是锐羽的人,便勉强向灌木丛中挥了下手,道:“你们不必出来,若有人还要动手,你们杀……无赦!”
    “是!”他们有人应了一声。
    李歆慈扫过方才斗得你死我活的几个人,李歆严跌坐在大堂的阶上,李赤岚手中垂着个剑柄神色难辨悲喜,左边是面色惨然的李赤雷,李赤云李赤电脸色沮丧,站在院墙之下。
    他们中间,是那轰然塌掉的古枫。在夕晖残照中,枝叶如同血色波澜般铺陈开去,几乎占据了整个院落,将所有人都挤得只能紧贴着墙站立。
    她叹了一声:“你们……这个家毁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李歆严忽然道:“姐姐,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李歆慈骤地回头看他,只见他站起来,檐角投下的影子狰狞地涂了他一脸一身,他面上的表情被掩得无法看清。
    正这时,大堂内的门轴,忽然“吱呀”一声转开,漱雪扶着周身绵软的赵夫人出来,然而她指尖不知何时,竟有了一把锃亮的匕首,架在赵夫人颌下。
    她的神态依然沉静而恭顺,举止也很轻柔,就仿佛只是服侍夫人梳洗,声音也很平缓地道:“大小姐,请听从公子的命令!”
    “你!”李歆慈眼前仿佛有个巨雷打过,她一阵恍惚,身子飘飘悠悠,似乎在无穷无尽的冥空中飘荡着,许久许久……
    一直到四肢痛如寸裂,方才睁开眼,只见周身都是簌簌抖动的叶子,人们环站在四下,彼此警惕地望着,却谁也不敢来扶她一扶。
    李歆慈后脑上疼得一抽一搐,麻木得全然想不起眼前都是些什么人,这又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瞬间的茫然中,她害怕得颤抖着,若是此时还有力气站起来,她一定会马上从这里消失掉。混乱成一团的头脑中骤然闪过一个地方,那黑而阴冷的墓穴,是多么安适的地方,那里有人,有人在等着她……
    临走时,聂熔的声音骤然回荡在耳畔。
    “你家中情形不明,此时回去,不知会遇到什么,我们一起去!”
    “你是对的。”李歆慈想着,自己是局中之人,有太多太多的束缚和迷障,她应该让聂熔一起来的……
    然而此时,这想法除了让她倍觉凄楚以外,再无丝毫益处。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一个一个地扫视过眼前的人。
    众人无不往后退了半步,只有李歆严迈下台阶,一步步踏向李歆慈。
    李歆慈合上眼,倾听那些枝叶在他靴下碎裂的声音。她默默计算着他的步子,指间的名门微微地发着热。
    她脑中一瞬间闪过好几个招数,能在此时拼力一搏,置他于死地,然而直到那靴子在她面前顿下,直到他弯下身来,异常温雅地在她耳畔道:“姐姐!”
    她也没能让这绝世神兵绽现光芒。
    李歆慈蒙眬的眼中,闪着赵夫人焦灼担忧的目光。她心中一清二楚,赵夫人担忧的不是她,而是这个正拿她的性命作要挟的儿子。
    他不论做了什么,都是李赤阳的独子,再没有人能替代他。
    李歆严蹲跪下来,李歆慈猛地侧过头,看到他的二指夹在了她手中的长剑上,他手指白皙修长,细看却有着浅浅的瘢印。那是李歆严小时候练武时留下的,她曾心疼地在那伤口上吹拂,亲手为他包扎。
    李歆慈缓缓地嘘着气,仿佛一口气呼了十年八年,胸腔中空荡荡一片,连周身要穴被急骤地点过,也几乎不曾察觉。
    指间一松,剑被李歆严夺在了手中,他随手掷往身后,长剑如一条银鱼般,无声无息地潜入重重叠起的红涛中。
    这一刻他的双肩耸动,喉头发出诡异的声音,竟辨不出是大喜或是狂悲。然而等他站起来时,面容却已是平静无比。
    他整了整衣冠,向赵夫人跪了下来,叩头道:“孩儿叫母亲受惊了,万死不足恕罪。”
    漱雪收起匕首,将赵夫人交到李歆严的手上,李歆慈制穴时本就不敢下重手,又过了这个把时辰,此时李歆严随手拍去,竟给解开。赵夫人一得活动,举起手来便是一个耳光。
    “啪!”
    李歆严不避不让地受了这一记,她还待再扇,然而见他瞑目以待的样子,却也只是僵在空中,末了长叹一声:“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漱雪,送夫人回曦晖堂去。”
    李歆严吩咐完这句,面上带着那红通通的五个指印,大步走到院门口,骤然从袖中翻出破霞箭来,高声道:“破霞箭在此,锐羽听命!”
    许久之后,枫林中有人发声:“请公子将大小姐送出来。”
    李歆严阴沉沉地道:“你们是李家手中的利箭,如今我手执破霞箭,是李家主人。”
    又过了片刻,那林子里没有动静。
    “为了姐姐的安全着想,你们也该知道怎么办。”他又补上了这一句。
    枫林中发出一些怒吼声、争执声,片刻后,终于有人答话:“大小姐若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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