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结

第18章


李歆严催促着家奴扶了猎天鹰坐下,一面道,“家母很是想念你那两个孙儿呢!”
    猎天鹰又站起来:“改日定带了去给夫人请安……”
    一一见礼过,恭维过,打趣过后,眼见这一拨客人,便要告辞了。
    猎天鹰正深吸了口气,却有人在他的前面开了口。
    吴啸子骤然站出来,向李歆严深深地鞠了个躬,却又转向凝视着那面屏风道:“想大小姐这一去,只怕再难得见上一面了,我江湖粗人,不懂多少礼仪,只想再见大小姐一面,听大小姐说一句话,便是心满意足了!”
    想必提起这要求的并不在少数,李歆严似乎为难了片刻,才道:“家姐如今按理万不该与外人相见的……只是,各位的孝敬之心,也不由得我不成全。这样吧,你若有所问,家姐在屏风后以纸笔作答,你便也该放心了。”
    吴啸子也知道不可强求,便揖道:“多谢公子。”
    他便到屏风前跪下,大声道:“大小姐,我吴啸子本只是个混混儿,性命是你救的,父母是你葬的,如今身有的一切,无不是你成全的。我头可断血可流,只是容不得大小姐有半点委屈,此心昭昭,天日可表!求大小姐给个指点!”
    言罢响亮地磕下头去。
    猎天鹰心上一紧,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李歆慈绝非心甘情愿出嫁。
    他目光再扫掠过,李家叔爷们的神情,都有些微的紧张。唯有李歆严却只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俊秀的眉峰微挑着,一股端凝的气势溢动着,如龙翔鹰振般有种不能被压制的决绝。
    与从前隔着妹子的帘子所见的那人,竟已全然不能印合在一起了。
    就在他微微出神之时,那屏风后,沙沙作响,端坐着的人似乎是蘸墨着纸伏案写了些什么。不一会儿走出来个圆脸秀长眉眼的女子,皇陵一战时,猎天鹰遥遥见过一眼,认出是那个叫漱雪的丫环。
    漱雪捧着只托盘,将一页墨迹淋漓的纸奉到了吴啸子身前。
    那纸边缘上,还押着枚碧玉指环。
    猎天鹰目力甚好,远远地便瞥见那纸上写着:“家中诸事有托,吾并无挂念。汝家淑儿将笄,赠尔一环,且作添妆之用。吾家自有主人,当诚意待之,必无相负。”
    字迹秀丽而气韵铮铮,猎天鹰并没有怎么看过李歆慈的字迹,然而吴啸子一见,却是眼角莹光忽闪,垂下两滴泪来。他哽咽着再磕了个头,将指环小心翼翼地收起,正要起来。
    却听得外面一阵散乱的足声,伴着家奴们的喧哗,似乎一群人在叫:“雪姨娘……”
    李歆严身子一挺,向漱雪看去,漱雪的面容骤然浮起一丝诡异的神色,托盘在她手中翻落,盘底两道寒光一闪,骤然亮出两把薄锐的短剑,一剑便划断了最近的一盏灯的吊索。
    这舱室中没有梁柱,灯笼都是用一根线串起绕在托架上的,这一灯失衡,诸灯皆落,“乒乒乓乓”之声四处响起,大堂中一片昏暗。
    吴啸子手中的碧玉环骤地掷了出去,一点妖艳的火光闪动着,瞬间便化成了一团在昏暗中灼灼逼人的火团,那光芒笼罩处,本该是李歆严的所在,然而这一刻,爆发出的气浪却只推倒那扇屏风,露出个尖叫的女子来。
    不是李歆慈!
    “含露?”李歆严气恼地高叫了一声,出现在吴啸子的右侧,一剑切向他的后心。猎天鹰举了身下椅子,往他头上砸去。
    李歆严剑术不变,左掌向身后挥拂而去,却骤地“哎哟”了一声。
    猎天鹰这一掷暗劲重重,李歆严一个不防,瞬间便吃了亏。
    借着那一瞬间的火光,猎天鹰看到吴啸子充满敌意与骇异的神情,猎天鹰从他身边掠过,急速道:“如今我们是友非敌!”
    吴啸子还在怔忡间,那外面已是闹得更加厉害,有个女子道:“饮冰,小心!”
    这是李歆慈的声音!
    猎天鹰顿时顾不得吴啸子,一左一右撞开两个冲上来拦他的人,扯开脸上伪装,便向外奔去。出大堂右拐,是向二层船舱而去的楼梯,无数李家人拥挤在那楼梯上,彼此刀剑相向。他们衣着相类,难分敌友,所有人都不自觉地高声叫着,似乎想借此而求得一丝安慰。
    猎天鹰见人多拥挤,骤地向上一跃,足尖轻快地在两侧悬着的灯笼上点过,再一扬头,便见一道倾倒的风扇,扇后是一地撕扯得稀烂的茜纱帘,漱雪头发蓬乱,只穿着内衣,面色有些委顿,手中执着一柄匕首,与家奴打扮的饮冰斗得甚是激烈。
    想必方才饮冰用什么法子将漱雪弄昏,由含露穿了她的衣饰去前面敷衍,并与吴啸子一道牵制李歆严一众,自己却暗自到了这里,想解救李歆慈出来,然而漱雪却提前醒转。
    饮冰的武功本应高出漱雪许多,然而她的长剑在这狭小的门廊里却不甚好使,而且她似乎一心只想冲入帘子里,无心与漱雪缠斗。饮冰另一只手上叮当作响,却是一串甚是累赘的钥匙,显然是从漱雪身上拿到的。
    猎天鹰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房间里,迎目一道一道森然竖立、在舷下微光中锃锃闪亮的钢柱。这舱室竟是一只囚笼,正中开一扇门,门上挂了把泛着乌金光泽的锁。
    一只手紧紧捏着钢柱,中指上玉环般的名门剑依然光泽温润。一双眼睛在这温润的光中凝视着两女,一道道血痕挥洒出来,将她面庞与眼神都划割得零乱不清。
    猎天鹰看到被困缚着,如同野兽般处境的心爱女子,怜意与怒意均汹涌澎湃。大吼一声,往前冲去。此时身后有剑袭来,他不回头,连连翻滚,在无数怒叫的头顶翻过,在无数玲珑的彩灯上踏过,那剑却穷追不舍,紧蹑在后。
    猎天鹰几旋几翔间,脑子里闪过李歆慈曾经跟他讲述过的那招“因缘无断”,他在剑光往上笼来的一刻,骤地下沉,剑风割破他的外衫,露出内面漆黑的蚕丝,他沉下去,一脚踢向李歆严的太阳穴。
    “嗖!”风声凛厉,匕首向猎天鹰的踝上飞来。
    见李歆严危急,漱雪将手中匕首向猎天鹰掷来。
    饮冰趁此时机,一剑刺入漱雪胸口,漱雪却抱住饮冰,一口咬在了饮冰的手腕,往地上翻去。饮冰死死抓紧的钥匙,就此飞到了屋角。
    猎天鹰身在半空,手中又无兵刃,不得不收回那一腿,匕首紧贴着他的脚背飞过,某个角落里发出声惨叫,也不知是误伤了谁。
    然而这一招失误,李歆严接着便是精准无比的一剑,猎天鹰的腿上顿时破开道口子。
    这时双剑凌空而至,含露追了过来,向猎天鹰叫道:“快!快去救小姐!”
    猎天鹰不必她叫,早已飞掠到了滚在地上的两女身边。
    然而二女正厮打得难解难分,他微微迟疑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下手。只这片刻,身后已是一声娇呼,显然含露抵抗不住。猎天鹰一回身,李歆严已势如疯虎般执着长剑当心刺来。
    “给!”
    饮冰的呼声中,足下锐响伴着震颤,猎天鹰一低头,见饮冰的长剑贴地而来,他一脚反挑,那剑已到手中,再挥出去时,正好架住了李歆严的一剑。
    与此同时,饮冰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叫,似乎是被漱雪咬在脖子上。
    双剑相交,两人都用了全力,剑身“咯咯咯”地鸣响着。
    不知何时,这走廊整个静下来,响声便在每个人心上厮磨。
    两人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这一刻凶险无比,胜负一分,便是生死立决。
    就在此时,猎天鹰听到身后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之声。
    他听到了“啊”的一声,是许许多多人同时发出的,他还看到了李歆严渐渐瞪圆的眼中绝望的表情。
    “名门!”猎天鹰骤然想起来了,李歆慈指上有名门呀,想来李家并没有人知道这是把剑,所以没有收走。
    钢门被推开了,猎天鹰听到漱雪一声有气无力的惨叫,还有饮冰的闷哼声。然后仿若幽灵般,李歆慈来到猎天鹰的身畔,臂间冰冷地一环,是她的手指,握了上来。
    紧接着名门颤动起来,切向那两柄相交的长剑之间。两剑仿佛坚冰遇火,一震之下,双双断去。
    猎天鹰手上一松,肺腑一阵狂颤,然而李歆慈的内力绵绵而来,轻易地将这冲撞抵消了。
    李歆严却痛呼一声,弃剑踉跄后退,后面李赤雷和李赤岚一左一右扶住了他。他嘴角微微流血,面上是一派的惨淡,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尽,远不止这流出来的一滴。
    “你……”他无比骇异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剑,想问什么,却只再度发出一个字音,“他……”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歆慈紧紧握着猎天鹰的胳膊,看着他的双眸中盈满了眷恋与爱惜。她在李家无数人的面前,这样亲昵地挽着他,看着他,没有丝毫遮掩。
    猎天鹰却感到一丝恐惧,那输入他体内的真气绵绵不绝,他所受的震伤被全然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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