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过岁月的河流

十二 金贝


    丁玉臣是东山本地人,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就业。
    接到我电话时他正在上班,我直接进入正题,问他能否帮忙疏通东山二看的警察,照顾一下我哥宋东利,不要被监舍的人欺凌。丁玉臣听完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答应帮我问问周围有没有认识那里的人。
    我知道他不是搪塞我,他家是东山农村的,毕业分回本市一个煤矿的机电厂,从家庭到单位,他跟公检法系统都确实不太能拉上关系。
    虽然他在我哥的事情上没有给我太大的希望,但是却异常热心地想尽地主之谊,非要请我吃饭见见面,毕竟我们从毕业之后都没有见过。
    刚毕业的那几年,同学之间会写写信联络沟通一下,后来就只在元旦、圣诞节这种日子互相寄张明信片走走过场了。丁玉臣与我在后来的几年各自忙着工作和家庭,也就剩下这种明信片的交情了。他的电话号是大约两年前通过别的同学见面传递的,我当时给他打了过去,与酒桌上的其他同学一起跟他聊了一阵儿,之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但是对于我们毕业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总体还是让我俩都比较期待,尽管是在这样一种心情非常压抑和焦躁的情形之下。
    丁玉臣的态度让我轻松了很多,不再觉得是因为有事才对他进行的叨扰。
    我在宾馆躺到中午,心里非常混乱,绞尽脑汁来搜刮还能找谁帮忙给我哥来平这件事。但是除了丁玉臣以外我在东山真没有认识人。我又给家里那边能联系上的我哥的朋友或生意伙伴打了两三个人的电话,但是一无所获,都表示爱莫能助。我也能理解他们,第一,有可能真的无能为力;第二,这种时候,自求多福还来不及,谁能愿意趟这浑水。
    整个一上午,我萎在宾馆的床上就做了两件事,一是不停地吸烟,二是不停地挨个筛想我哥和我自己社会圈子里的人。
    十一点半钟,丁玉臣按照地址准时来到我乌烟瘴气、混乱不堪的房间。
    推开门,让我意外的不是他变成当年两个宽度的肥胖身形,也不是原来黝黑的刀削脸庞被岁月充实得油光锃亮,而是他哈哈大笑着指给我看的身后的女人。
    我一眼便认出了金贝。
    我没有想到,十几年之后,我在这个狼狈的时候,以这个狼狈的样子,与金贝见面了。
    看到金贝,我感觉一瞬间被一只拳头攥住心脏,但是却没有松开,就那样揪着把我的心脏挤出了血,形成一股热流冲上我的头,布满我的脸,混沌了我的思维,我涨红着脸看着金贝,居然没有说出话来。
    看到我惊呆的样子,丁玉臣哈哈大笑着攥着拳头往我肩上怼了一下打着圆场说:
    “你小子!咋了?是不认识我还是不认识人家了?”
    我才回过神来,唯唯诺诺地赶紧让他俩进屋,一边让一边发现自己房间凌乱的样子,也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不好意思地说着客气话:
    “见到你们太高兴了!多少年没见了!
    “房间造成这个样子让你们见笑了,闲着没事多抽了点烟,我赶紧放放!
    “丁玉臣你带女生来怎么也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呢,你小子啊!
    “我给你俩倒水喝。”
    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啰嗦话,其实都是在向金贝表明,我本来真的不是这个样子的。
    金贝始终微笑着环视着屋子里的东西和我,静静地看着我搬椅子,让座,转身;
    整理床单,转身;
    倒烟灰缸,转身;
    倒水,转身;
    站着,转身。
    我就这么东一头、西一头不断地一边说话一边转来转去。
    丁玉臣估计发现了我的手足无措,一把把我拉着坐到床上,说:
    “快消停地歇会儿吧啊兄弟!别拿我们当外人了。”
    听到他说“我们”,我脑袋里面聚集的热血凝固了一下又冷了下来,这股血很快地顺着头两侧往下散开下去。我有点冷静下来了,但是心又一次被拳头揪住了。
    我假装镇静而平淡地看了一眼金贝,又转向丁玉臣,问到:
    “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丁玉臣又一拳怼在我肩膀上:
    “你小子想啥呢!我们可是纯洁的邻居关系啊!”
    我又尴尬又释怀,拍了丁玉臣大腿一下,红着脸哈哈笑了几声。
    我真的嫉妒地以为他们是一家。
    “哈哈哈!……我猜你小子是误会了嘛”丁玉臣向后倾斜了身子使劲瞪着我笑着说。
    “不过,你们俩?怎么认识的?”我这才反应过来,大学期间我并没有与同学说过金贝的事情。但现在他显然是知道金贝与我是有那层关系的,不然不会不打招呼就把金贝给领了过来,而且露出那副神神兮兮的表情。
    “走走走,先吃饭去,慢慢跟你聊。”丁玉臣卖着关子催着我。
    恭敬不如从命,到了他的城市,我也不必推让了,就穿上衣服一起去了饭店。
    这期间金贝始终保持着微笑但一直没有主动说一句话。
    我看到她穿着配着貂毛领子的皮衣,里面依然是她喜欢的灰色羊毛衫, 梳着那种在发廊做的盘发,整个人看起来很富贵,也很时尚。
    我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是不敢与她对视。
    我们去了就近的酒楼,是那种带卡拉OK的地方,进到一个小包间里,丁玉臣和金贝让我点菜,我谦让了几句之后,点了一个清蒸偏口鱼。我记忆中金贝特别喜欢吃香蕉和甜食,于是指着两道女士菜“酥黄菜”和“草莓香蕉”,问她:“你喜欢吃这个吧?”。
    金贝坐在我的左手边,侧过头看了一眼菜单,然后抬起眼睛看着我说,“不用介意我,可你,你是客人!”
    我发觉到了她在看我,但是我并没有勇气回视她,只好继续装着镇静地低头看着菜单。
    丁玉臣递给我一根烟,说:
    “多点几个,哥们今天刚巧发了奖金!”
    我把菜单推给金贝,说:
    “女士优先,必须保持中国传统,还是你来点吧!“
    我没有喊出金贝的名字。
    自从见到她,“金贝”两个字一直在我的脑袋里面盘旋,但是我却终究没有勇气喊出来。
    金贝也发现了我的尴尬和不自然,直接把菜单接过来递到我右手边座位的丁玉臣说:“快别推来推去了,多耽误时间,你熟悉这里,就直接点了得了。我说了算,就点四个菜,咱们三个人足够了,不用点多,浪费。”
    我接过话茬说:“是啊,千万别整多了,咱也不是外人。”
    丁玉臣用夹着烟卷的手接过来了菜单,直接跟服务员说了两道菜名,并要了酒水。然后跟我说,那我可就做主了。趁菜还没有来,先唱几首不?
    这个时候,我哪里有心情唱歌呢,一方面我哥还在看守所里押着,另一方面,刚刚见到金贝,我内心有多急切地想知道她当初离开我之后去了哪里,这十多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许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心里对金贝愧疚着,即使抛开我对她遗憾错过的感情,单就她转学的事情,我希望至少给我个机会替我妈当年的行为向她道歉。现在机会不期而至,我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但是现在人在眼前,我却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并不单单是丁玉臣在场的缘故,即使现在只有我和金贝两个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毛头小子,可以不顾一切表达和释放自己的情感,我有家室,有道德在约束,有责任需担当,所以,我的准绳不允许自己突破感情的红线和底线。即使道歉的目的很单纯,但是道歉之后进而会进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不能预料,毕竟,这么多年,金贝始终藏在我内心最深处的那个角落里,不止一次在我夜深人静独自孤单时,她就会从那个角落出来占满我的全部内心。我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我真的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哪怕单位购买汽车征求我意见时,我都强烈建议买了有她名字谐音的“金杯”品牌。然后我便经常亲自开着单位这台金杯客货汽车,参加各种生产任务,在同事和领导眼中我是工作不分分内分外的先进模范,只有我自己知道,除了那些,我还把自己对金贝的想念寄托在这辆汽车上,仿佛金贝每天围绕在我身边。
    现在来东山市,我开的就是这台车。
    丁玉臣见我没有兴致唱歌,也就来了个明人不说暗话,主动跟我说开了他与金贝的相识经历。
    也包括他与金贝前夫的相识经历。
    金贝前夫,丁玉臣单位主管部门的一个科员。两个人本没有具体的业务接触,却因为一次在街头烤串摊位前的斗殴,成了莫逆之交。
    那天傍晚下班,丁玉臣来到步行街一个比较火爆的烤串摊位前准备买一把肉串解解馋,离挺远便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叫嚣声,快步走过去之后丁玉臣看到一个同龄人与一个中年男人推搡着互相指骂着,年轻人明显占了下风。他本着公平息事的本意上去劝架,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说了句:“大叔这么大岁数了出来吃个串,整这么大事儿干啥,消消火,拉倒得了!”
    不想他这一句劝居然把火惹到了自己身上,那个“大叔”猛一回头恶狠狠地冲他骂道:“小兔崽子你他妈的也管我叫大叔!”接着就回手把拳头怼在丁玉臣的胸口上。丁玉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拳头怼楞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中年男人,压着火说:“明明就是跟我爸差不多年龄的人啊,我叫你叔不对吗?”
    “X你妈的!你他妈地才输呢,你们全家都输,你家一辈子都输,你两个小B崽子!”
    丁玉臣笑了,他明白了这是一个赌局上输红眼的人,是因为自己的“叔”被他忌讳成了“输”。
    而且那个年轻人也应该是喊了他“叔”。
    不知道是年轻人之间本就拥有默契,还是只有这两个年轻人有默契,总之,丁玉臣与之前被怼的小伙子相视看了一眼,就有了灵犀,知道今晚有了对路的人,于是一个眼神就让两个人迅速达成联盟,同时出手,没有费什么劲儿就把中年男人摔到在地,一顿拳打脚踢,没等那边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跑出了几百米远。
    后面的事,比如大叔被打之后灰头土脸回到家,家人报了警;比如派出所最终查到了这两个打人的年轻人,经过核实,他们确实不认识,不构成打群架;比如,最终大叔家属撤诉,两个年轻人虽然免予了治安处罚,却都受到了单位的通报处分;比如,这两个受处分的年轻人,最后确认确实出自同一个单位。
    但是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我并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事情。
    总之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之后他们也顺理成章成为了一对进班房未遂的铁哥们儿。
    铁哥们儿自然要无所保留,于是,丁玉臣很快发现了这个与他同性叫做丁甲的铁哥们儿对自己妻子的严重不忠。
    丁甲的家庭很有些背景,属于从小就享受到了锦衣玉食的那种,也便有了他游戏人生的资本。虽然现在他爷爷已经在东山市财政局领导岗位上退休,但是家里实力和自身的品性,已经让他低调不下来了。
    在娶了金贝这个数一数二的美女之后,丁甲倒是收敛了一些拈花惹草的秉性,本本分分做了一年好丈夫,之后由于金贝婚前与丁甲未婚先孕私下做了人工流产,导致了身体孕育几率严重下降,丁甲胆大包天的面目显露出来。
    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在他的无耻酝酿和金贝的愚蠢默许下,开始实施了。
    他哄骗金贝做了十个月的假孕状态,另一边自己在外面与一个女子厮混生下了一个孩子,然后在一个深冬暗夜里,丁甲给金贝抱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一句“抱养的”,妥妥地打发了金贝的疑虑与委屈。
    我和金贝恋爱的几个月时间里,我们自己还是孩子,那时的我不会深层次去探索人的本性,也探索不来,而后与金贝一别已然十几度春秋,大家都从懵懂年少长到而立之年,这中间经历了什么,又形成了什么样的三观,彼此都不会了解。所以,我无从了解金贝的内心,也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爱过的女子,居然愚蠢到如此田地。
    “你就真的答应给他养这个孩子了?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是他的外面的野孩子?”我激动而迫不及待地恨不得马上知道所有的细节。
    “因为是我的原因不能生育,我觉得有些愧对他们家。他开始跟我说,就是抱养一个孩子,为了堵堵别人的嘴。毕竟他们家在东山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而且就丁甲一个儿子,如果无后的话,我觉得自己的责任太大了,所以我答应配合他做了假怀孕,而且连他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一起骗了。
    “虽然心有不安,但我依然是打算就这样瞒天过海把这个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儿子来抚养,一直欺骗下去。然而在一次房间大扫除时,我发现了丁甲与一位叫“李芳红”的女生签写的协议书,原来这个孩子是丁甲与李芳红所生,协议内容大致是孩子生完归丁甲抚养,李芳红终生不得与孩子相认,丁甲付给李芳红五千元分手费。
    “我当时感觉五雷轰顶一般,我现在都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可能是我咎由自取吧,是老天对我欺天的报应。
    “丁甲看到事情败露也没有狡辩,和我摊牌了,告诉我是李芳红先怀孕之后,他才想出来让我这边同步假扮怀孕,然后孩子抱回来让我带,反正我可能终生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会对这个孩子好。现在我知道了真相,丁甲让我自己选择去留。我挣扎了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留下了。
    “你不要质问我为什么这么愚昧和无知。”金贝先封住了我的嘴。
    “当时我的父亲刚调入东山财政局工作,在丁甲爷爷的手下供职,他爷爷临近退休时,不遗余力地把我父亲推举到一个重要岗位上,我父亲感恩戴德,后来亲自做媒把我嫁给了丁甲。攀上亲戚之后,丁甲爷爷动用不少关系,帮我爸谋到了现在副局长的职位。
    “你可以试想一下,无论是出于我爸副局长自己的面子,还是丁甲爷爷的知遇之恩,以及我自己的虚荣之心,这样的丑事,我都必须自己硬扛下来,咽下去。”
    金贝讲得很淡定,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不能理解。”接下来她继续平淡地问我。
    我的义愤填膺终于在她的平白中败下阵来,即便再不理解她的隐忍,也既不能指责,又不能抨击。于是我不知可否地叹了一口气,点上一支烟,压抑着快要冒出头顶的怒火继续听她往下说。
    “后来我就继续带着我儿子,欺骗着所有人和我自己。我说骗我自己,是以为丁甲能从此改邪归正,跟着孩子一起回归家庭。但是我错了,在发现他又一次出轨之后,我心灰意冷,冲动之下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药,是丁玉臣最先发现的,他那天恰巧去给我们送他钓的鱼,正好赶上我刚刚喝下药开始反应的状态,他紧急把我送进医院。
    “后来的结果就是我无法继续欺瞒下去,把事情一五一十跟两边的家人说了出来。在家人的支持下,我与丁甲办理了离婚,孩子他们带走了。
    “因为我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些丑事,所以,在医院的日子里,除了家人,只有丁玉臣一个朋友在那里陪我。我俩谈了很多,他听说我本来是奇河市人,就提了你的名字,说是他同学,也是奇河的,我说认识。”
    一直在低头诉说的金贝,说到这里抬起头看我一眼,扬起嘴角笑了一下。
    “那么你当年就直接转学来到东山市了?”我理解她的笑里含着许多心事,但是这没有引起已经义愤填膺的我内心波动,我只急于想知道得更多。
    “当年你妈去学校把我骂了之后,我班主任找了我家长,正赶上我爸犹豫要不要往东山调动工作,这件事情直接促成了我父亲的决定,也促成了我被家里当即立断转学。
    “虽然我爸妈并没有打骂我,但是勒令我必须从此断绝和你的一切联络。第二天便将我先送到东山我大伯家,并且很快就入读了东山第二高级中学。听我爸说,除了学校的领导以外,谁都不知道我转到了哪个城市哪个学校,包括我的班主任据说都不知道。”
    “那么黄春梅也不知道吗?”我想起来当年因为黄春梅没有告诉我金贝转到了哪里,我还一度对她有所忌恨。
    “她当然不知道。”
    “那我是错怪她了。”
    金贝又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我认为她本来是想了解我是如何错怪黄春梅的,但是却正好遇到了我的目光。
    我俩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这次的对视刺了我心里一下。我慌不择路把眼睛往丁玉臣的方向转了一下,但是在那个时刻我却并未将丁玉臣已经不在那里的事情反射到头脑中。
    我只是为了躲金贝的眼睛而已,或者确切地说,是在躲自己的内心。在第一次金贝看了我含蓄地笑一下之后,我心里开始慢慢反射起波澜了,这次我俩的眼睛对视,便不管我怎样压控自己急于喷射而出的情感洪流,都无法把控自己的眼神。而我认为金贝读懂了我的眼神,因为我发现她从这时开始,低下的面额明显地泛红了,陈述过程也不如刚才淡定,总会出现思路卡顿的现象。
    她越是卡顿,我的内心便越是跟着砰动。我再一次感觉一只大手攥着我的心脏松开,又攥上松开,不断地往复着。
    我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冲动。
    我太想把金贝搂过来,抱在怀里,看着她的眼睛,以最近的距离和最快的速度去会合她的目光,然后轻轻地跟她说句对不起,告诉她,我一直都在想她,没有间断过,从来没有。
    十二年了,我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的金贝,她此时就如此相近地挨在我身旁。并不信神的我,心里不断地感激着老天居然把金贝送到了我的身边。
    这个时刻,我才发现,原来有些人是长在心里的,而且是无法拔除的那种,或许平时大多数时候被遮盖显露不出,然而一旦遇到时机,便定会破覆而出疯长于满心。金贝就是长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对于她,我谈不上什么想起,因为根本就深扎内心从未忘却过。
    我必须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忘却过金贝。
    我知道这是对高江江的不公平,但是感情,真的不是谁想控制就能控制的,我能控制的只有在行为上对得起自己的妻子高江江。
    我的大脑在迅速理清了自我思想与行动的辩证关系的时候,也便达到了基本清醒的水平,这种水平支配我减弱乃至停止了刚才的冲动。
    “那么,丁玉臣好像是知道点什么?”这时我才回味过来,想起刚才就看到丁玉臣已经不在屋里但被我忽略掉的事实。
    “不好意思啊,他确实知道。在一次他为了安慰我,与他的妻子请我吃饭,而我喝了很多酒,跟他们说了很多很多话,包括当年我为什么从奇河市转到东山上学的原因。我不是怪你哈,这毕竟是我人生遇到丁甲这个渣男不得不提及的缘由。”
    “对不起!我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替我妈跟你赔礼道歉!是我害的你,金贝!”
    我终于能够接过金贝的话头向她进行忏悔,并且把藏在心底多年的“金贝”两个字真真切切喊了出来,而且是看着她的眼睛。
    我一连叫了好几声金贝,说了很多句对不起。说完我无法控制地想伸出双臂抱住她,但是一瞬间又在头脑中冒出来一个声音拉住了我,一种狠命的理智促使我一边埋着脑袋摇着头收回了双手,一边将双手攥成拳头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金贝被我搞得愣在了那里,不再说话。我想她应该能理解我真的感到自责,如果不是当年我妈到学校去闹,即便我最终还可能会娶高江江,但至少金贝不会转学,她家里也未必会搬家,也不会有后面她大学毕业回到东山遇到丁甲。
    尽管金贝说得很平和,但我依然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幽怨。虽说金贝本就是淡然自若的女子,然而我还是认为平和只是她在无奈之中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而已。
    任凭谁摊上这样的事情而不崩溃发疯,都是违反人性常理的。
    也可以认为她是已经从悲愤之中走了出来。最艰难的日子,丁玉臣已经陪她一路趟过。
    看着历劫之后的金贝,我的心像流血一样的疼痛,我对她犯下的罪孽过于深重,我是毁了她人生的人。所以我必须去弥补,弥补对金贝的亏欠,也是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然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无法决定弥补的方式,这个命题太大了。对她的弥补既不是我几句对不起就能抵过去也不是我现在任何的许诺能抵过去的。
    这个时刻,我反而理智起来,我得理顺思路,做好规划,统筹安排,我需要既让金贝今后的人生快乐美好,也需要这个美好建立在不伤害高江江以及一切当年抵触金贝的人的基础之上。
    于是,我把之前打算跟金贝诉说的自己十二年的全部想念都咽了回去,也把当年曾经漫城遍府搜寻她的疯狂行为藏了起来。相比较金贝所遭遇的屈辱经历,这些话说出来都是苍白的,甚至于我的这些大爱越是至深表白,对金贝就越是讽刺和伤害。
    但这个午间的相见,让我确信了金贝的心里也一直装着我。
    这个午间,我也庆幸自己终于没有伸出要搂住金贝的手。
    我又一次向金贝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之后,起身出去把丁玉臣喊了回来。重新落座的丁玉臣有一句每一句地打着哈哈,一边劝酒一边夹菜,我们三个彼此心照不宣,最后将话题转到我哥宋东利的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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