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嫡女六岁半

第一百一十八章怀璋顾言


    太后作寿宴那夜,不知自何方起的风,吹的人心都格外变的凉,如媖到底还是强撑着精神起来梳妆,又着自己朱红色宫袍,起初守在一旁服侍的只有成妧一人。
    成妧端着药碗只默默的立在那铜镜边上,望着镜子人,心头格外荒凉。
    如媖自镜中瞧见成妧的模样,手指拂过那一排做工精巧的绢花,又挑选起珠钗,穿着一身牡丹夹缬做的襦裙。
    “到底是朱颜辞镜,”如媖轻叹一声,“比不得你们女孩子家现如今的娇俏。”
    言罢,只转过头来略微有些羡慕的看向成妧,自这一句话之后,便随着那些梳头官人侍弄,再不开口说上一句话,似乎倦怠极了,就连步撵来接时都是半垂着眼眸。
    成妧陪着一道,自己也是浑浑噩噩,也说不上来何处不大对劲,只觉得周围的一切瞧上上去越加富丽堂皇,那些等候着举着灯笼的宫人也是那般沉默不语,似乎远远不知何处传来歌谣,似是一首离别之曲。
    成妧只在如媖离开的时候,为如媖才披上一件大撆,却被如媖伸手推开,只在一旁的宫人手上取过一串通红的珊瑚手钏,随意的戴在了手腕上。
    “这大撆看样子便是极为笨重的,”如媖不许成妧为自己披上,“蠢笨了一世,难不成到了如今还不由着我自己一次么?”如此便只着了一身藕色半袖薄纱外衫,随着那寒风而去。
    成妧立在那风口上,隐隐约约心头上一动,似是想起很久之前远在成府的时候,被成珩看着抄字帖时抄到的一句诗。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整个家里头最喜珊瑚这般鲜红的,只有如媖一人,当时成珩亦是念及至此,久久不言语,半饷之后才匆匆翻过一页。
    成珩早已步入朝堂,比不得她们久在后院,自然是知晓诸多她们并不大明白的事情。
    如媖走过之后,整个殿内突然便变得安静下来,成妧有些怆然,只回自己的房内寻静姝,静姝只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的榻上,背对着众人,晚膳放在桌子上只一口未动。
    “五姐姐,”成妧劝道,“你再这么下去,只怕没等好好照顾大姐姐,你自己先趴下了。”
    静姝只闭着眼不搭理,却在这时,王氏突然自外间回来,带着寒夜的风,只吹的案几上的烛光都微微一闪。
    那光影落在她眉目间,显得格外狰狞,王氏只一面脱下自己的大撆,又放下手炉道:“我说这六宫里头,今天夜里如何听得见那么远的乐声,方才打开门一瞧,整个六宫长街上竟是空无一人,我自巷子这头都瞧得见那头,这宫里头的人手也不知道到底都去了何处。”
    静姝只当做王氏变着法子逗自己开口说话,只别过脸去横竖不理会。
    倒是成妧顿时一紧,立刻站起身问道:“二婶,你说长街上今夜一个人都没有?就连侍卫也都没有么?今日可是太后作寿,六宫如何一个侍卫都不曾有?”
    王氏登时也变了脸色,此时也不怎么算作是看到个趣事,只是这里不似旁处,是皇城帝宫,无人之巅,这里任何一个风吹草动只怕落到他们这些蝼蚁身上都是担待不起,是会掉脑袋的,浑身便哆嗦起来。
    “小环!”王氏起身朝着江憬外间喊到,那小环是之前成府上为如媖添置的人手,倒还算是个可靠的人,故此王氏在宫里头信不过旁人只可用她,那丫头只听到声音慌忙火急的自外间走进来,“才人拖着病身,现下实在放心不下,你且去御前打听打听,瞧瞧那头是如何光景,再过来回我的话。”
    那小环只满口答应,转身便要出去,成妧尤嫌不够补充道:“你去的路上和回来的路上,且先别着急,缓缓的走着看一看六宫各处的境况,是否同着我这头一般。”
    那小环只称道:“是,奴婢记下了。”这才悄悄提着一盏宫灯自那外头闪躲出去。
    过了许久小环才打探回来,只道:“今夜或许人手都是分派到了御前,太后君上那宫里头四处围的似铁桶一般,竟是一点消息也透露不出来,那头侍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倒是不必担忧才人安危。”
    成妧想起今日那江憬说的话,似是有些提点,只道:“四周空无一人,布防看似松懈唯独只有君上太后跟前铁桶一般,这才是怪事!”
    王氏倒是有些糊涂,只觉得成妧这话无从说起,只问道:“这又是如何道理?”
    成妧咬牙道:“四周空无一人,如若有贼人偷袭而来,如何布防?君上那头严严实实,如若围着他的从一开始便不是他方而是敌方,岂不是自一开始便已经是被人包围在那团团一处了?”
    王氏面色吓得煞白,支支吾吾半日,成妧说的太过于惊心,岂是她一届后院妇人所能够了解的,只道:“这……这未免太过于危言耸听,似这般宫防骤变,我们这运气只怕也遇不上吧。”
    那小环又道:“似乎还听到一件并不算十分要紧的事……只听说,皇后娘娘席间一高兴,想起勇毅侯府三姑娘尚未婚配,又想起那母家嫡亲侄子吴小公爷尚且未娶妻,求了君上恩典,作下了这门亲事。”
    “什么?”成妧只抬眸道,心中大为撼动,这般枉顾人心,胡乱指派的亲事,怀璋安能够答应,“现如今,那三姑娘还在席间么?”
    小环只面色略有些尴尬道:“似是身体不适,已经退下了,大抵是害臊吧。”
    静姝也是在这时抬起头来,见成妧一时有些接受不住,只道:“说起叶怀璋,我早便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只听说她因自小养在内宫,太后娘娘身边,自来同内宫宦官走的,相近,旧年也曾经因太后宫中一位内官同着君上长帝姬青鹤帝姬起过争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小环亦道:“回那不过是好些年之前的事,那个时候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听说那一次是当着长街,底下宫人侍从的面前闹得难看,还去了皇后跟前,似是自那时起隐隐约约有了些言语,不过近些年也不知自何时起,叫外头那些言官谏台所知,屡屡有些奏表言及内官同朝中贵女之事,意有所指……只怕皇后亦是由此而动。”
    那九州清宴之上,勇毅侯瞧着底下列席的文官默默的闭上了嘴,缓慢的站起来朝着君上遥遥一拜,很是感激。
    “三娘,”阿父唤道,“还不快谢过君上。”
    怀璋穿着一袭华丽的衣裙,发髻上那支步摇缓慢的晃动,隔着人群她抬眸看向太后身边站在光影之后的少年,她是眸子如同最炽热的骄阳,把人灼烧得发烫,阿父又轻声唤了她一句,她始终未曾弯下膝盖来感恩。
    那天夜里,怀璋没同家人一起出宫,可是姑奶奶却也没留她过夜,派了人来送怀璋出宫,车驾行到朱雀门前,突然停住了。
    怀璋一把掀开帘子,才瞧见来送她的人,三姑娘一双眼睛肿得睁不开,她看着站在一边上的人,道:“你上来!”
    那少年不妨怀璋会拉开帘子,他已经许久不曾送过她了,当下定定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哥哥,”怀璋尾音有些颤抖,“你上来。”
    顾言轻轻伸出手缓缓的拂过她的面上,像平常一般,他说,三娘,回去吧。
    “我不怕死,”怀璋咬咬唇,“我晓得哥哥也是愿意同我在一处的,如果……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什么家世门楣,什么富贵滔天……”
    她看着他,道,只要你往前一步,同我一起,哪怕前边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哪怕五马分尸,哪怕哪怕……余生寥寥只剩今日一瞬,我也要同你死在一处。
    “别傻了。”顾言轻轻皱起眉头,他的眼眸蓦然升起悲凉,活到如今,他却不知同他在一起有什么好,世人说什么,托付中馈,绵延子嗣,他没有家可以托付给她,她也永远不可能子孙满堂,他们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的生命在他六岁时被父亲买到宫里来,就到头了,这样彻骨的悲切,他何必带她一起。
    “我六岁时,在洗衣房,洗到双手肿的不能弯曲,被年纪大的内监擦在地上,那些尖锐的石头从我的脸上磨砺而过,”顾言从来没有提起过,“那天冬天,下了好大雪,我在长街上跪了三日,是太后娘娘,赐予我第一件冬衣……三娘,你想想生养你的父母,你想想在宫里为整个家族支撑着的太后,太后年纪上来了,和你一走了之,何其简单,可是那年大娘走过后,太后已经从那年开始夜夜不能安寝……还有前朝,言官手上那只笔,千秋万世,都会……记得的。怀璋,我们不能……”
    两行清泪,低落到他面前的衣襟上,他轻轻道:“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受这样的苦楚。你该有更好的作为,天下女子,都会视你为表率!”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却只是看着。
    半饷,他退后一步,退到朱雀门前,未曾踏出一步,朝着她缓缓跪下,三叩首,道:“奴才,恭送三姑娘。”
    “顾言,”怀璋只觉得自己手脚缓慢变得冰凉不像是自己的,“我小的时候,你不是讲,只要我一哭,你就会来到我身边吗……为什么,我哭了,你现在转身就要走呢。”
    少年把头重重的埋在地上,长长久久,一直到那姑娘离开,他也未曾抬起头。
    整个帝宫,似乎一瞬间,没了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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