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十年

    时间悄然而逝，又是一年，退回到朋友位置的郑言和晓敏已然已经习惯了朋友的身份，不过，一如往常那般，作为朋友郑言依然是那个主动联系的那个人。虽然二人的联系不是很频繁，郑言差不多一个月都会给晓敏打一个电话，晓敏渐渐也习惯了常常有电话相伴的情况，有时候也觉得做朋友，挺好的。
    晓敏依然是有点怯懦的样子，一整年无数次想问郑言生日是哪一天，结果又没有问出口。在秋天织的围巾直到临近五月天气渐渐炎热依然没有送出手。晓敏掰着手指头算，自己的生日快来临了，他应该又要回来给自己过生日了，那围巾究竟要不要送出去呢？
    在朋友的尴尬位置上，送围巾晓敏感觉不太合适，可是莫名其妙又给他织了围巾，想象身材修长的他围上自己亲手织的围巾那肯定帅得一塌糊涂。送，还是不送，是个深奥的问题。
    郑言没有把自己失恋的情况告诉晓敏，晓敏一直没问，以为他一直热恋着。不坦诚的两人就这么继续误会着。
    生日来临，他如约而至。
    左岸咖啡，靠窗的位置，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里吃饭的桌子，郑言提前预约了位置，仿佛时间回到了在此相见的那天。
    许久未见，最适合的问候总是：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转眼，郑言到了毕业季了，考虑工作的事情，晓敏也问询他的情况。
    郑言满眼的兴奋就像放着耀眼的光芒无法藏匿，开心道：“X市一家国企初步打算录取我，听说那家公司实力挺强的，待遇不错。”
    晓敏眼眸微动，出乎意料道：“怎么突然想来X市，诗文不是在B市，你不留在B市吗？”
    郑言淡然道：“去年分手了。”
    晓敏一脸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去年，4月。”
    晓敏想起去年4月二人在西塘度过的日子，怯懦问道：“和我有关吗？”
    “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分手？”
    “可能她觉得她在我心里不是最重要的人。”
    晓敏陷入沉默。现在她的心情很微妙，看着郑言失恋，内心有些惶恐，深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他们分手，内心又蠢蠢欲动萌发了一些希望，仿佛原本说不出口的话，是不是有机会可以说了。
    郑言凝视静静坐在对面的晓敏，他没有想打破两人好不容易建立的友谊，他很开心自己未来有机会可以和她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同样的空气，站立在同一片土地。这个朴素的愿望看起来十分容易，却有十分不易。X市一切都很完美，只是美好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昂贵的心，想要在X市立足于郑言这样极其普通的家庭来说十分不易。某种程度来说，他和她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郑言从来不会感叹命运不公，他想着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虽然他家境贫困，但是这磨灭不了他的斗志，更何况他有着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他相信自己在未来的日子里值得拥有一份美好的生活。
    这一趟郑言在X市呆两天，晓敏第一次对郑言说，晚上她家里人有事，不给她庆生了，而这也是郑言第一次在晚上给晓敏庆生。
    原本已经梳理好彼此关系的晓敏此时内心又迷茫了，究竟要如何界定彼此的关系？她不懂。
    郑言的内心却比晓敏透亮许多，在经历了长久的痛苦抉择，在认清了二人世界的不同，郑言已经悄然将对晓敏的这份爱情埋葬，努力在爱情的坟墓里培育出友情的小树，并仔细照料让它茁壮成长。以朋友的身份面对晓敏的时候，郑言不会感觉到自卑，心情更加坦然和从容，这让郑言感到开心。他喜欢晓敏可以记住自己美好的一面，而不是一旦面对她，自己就变得怂，奇怂无比的怂。偶然，午夜梦回，他在审视自己内心的时候，依然知道自己喜欢她，深深喜欢她，只是，理智告诉自己，我喜欢晓敏，只是朋友的喜欢。
    夜晚，海风清凉袭来，晓敏光脚踩着海滩上细腻的沙子，柔软的沙子轻轻摩挲脚心，心中有说不出的愉快。郑言帮她拿着鞋子，静静陪在身边，细心感受着她的快乐。她很快乐，他也很快乐。
    寻到一处礁石，二人并肩坐着，远远眺望海的远处，太阳升起的地方。
    晓敏沉思了许久，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郑言，你觉得我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
    郑言略思索便答道：“在我心里，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晓敏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有什么朋友，你告诉我最好的朋友该是怎样的？”
    郑言指着不远处两个挨着的礁石，说道：“就像那俩石头，互相陪伴，互相依靠，无论海风再大、海浪再高，都继续轻描淡写在风浪过后，又不远不近站在一起。”
    晓敏皱着眉头，听不懂郑言的意思，疑惑道：“那情侣和好朋友的区别是什么？”
    郑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迷人的微笑：“情侣对彼此有要求，比如你要爱我对我好，给予对方安全感，要有充足的物质基础等等，好朋友就轻松一些，彼此之间没有要求，更对是互相陪伴。”
    晓敏似懂非懂问道：“你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郑言用戏谑的语气说道：“是个女的就行。”
    晓敏嗔怒道：“你不正经说我生气了。”
    郑言温柔道：“一个能够接受我现在的贫穷，愿意陪我一起成长的善良女生。”
    晓敏清澈的眸子温和地看着郑言，她不知道他所说的贫穷究竟是怎么回事，认真问道：“爱情不是两人相爱便可以相知相守吗？”
    郑言往平静的大海里扔了一块小石子，看着轻微溅起的小水花，温柔道：“物质是爱情的基础吧，没有最基本的物质条件谈爱情都是镜花水月，可见而不可得。”
    晓敏皱眉说道：“爱情不应该是两个相爱的人共同努力，共同去创造美好的未来吗？物质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吗？”
    郑言哑然无言，挠挠头，为了转换话题问道：“你呢？今年有遇见喜欢的人吗？”
    晓敏摇摇头，叹息道：“大学大家都各过各的，哪里会有人看到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平凡小女生，不过，我挺喜欢现在的生活，一个人自由自在，我喜欢现在的平平淡淡。”
    “那你对未来的另一半有什么要求？”郑言问道。
    晓敏思索了片刻，轻声道：“我不擅长和人交往，经常和我妈妈开玩笑，以后不嫁人了，就呆在家里陪她。至于能不能遇见那个合适的人，看缘分吧。”
    心中滋味各不相同的二人，各自诉说着自己算不上真心的话。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晓敏终于问出了埋藏多年的话。
    “十月十日。”郑言轻声答道。
    晓敏捂嘴轻声笑道：“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呀。”
    “那以后叫你一声大姐。”
    “不要。会被你喊老的。”
    “送你个礼物。”晓敏从鼓囊囊的包里面拿出了了一个包装得严严实实的袋子。
    郑言欣喜地打开袋子，看到是一条围巾，开心道：“第一次收你礼物，开心死我了，谢谢。”
    郑言把围巾围在脖子上，在海风轻拂下，围巾随风飘荡，虽然有些热，但是心中是满满的幸福。郑言打趣道：“可惜太热了些，不能马上戴，真的太可惜了。”
    晓敏微红的脸颊在夜色的掩护下令人毫无察觉，这条早就已经织好的围巾终于送出去了，心中悬挂了许久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只是仍然没有感受到心安，小心脏似乎更活跃起来了，似小鹿乱撞，心思都有些乱了。
    郑言收拾好围巾，整整齐齐叠好，小心翼翼放进袋子，还不忘轻轻拍两下，心满意足把袋子收起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里面阴谋得逞的奸诈小人。
    郑言深深吸一口带着海水清香的风，温柔道：“不久之后，我也可以在这座城市生活，感觉真好，我喜欢这座城市。”
    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大多都是爱上这座城里的一些人或者一个人。一座有牵挂的人的城市才总能让人魂牵梦萦，这便是故乡的魅力，自古思乡大多都是思人。
    此时此刻，对未来，郑言和晓敏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晓敏心中的感情慢慢发芽，她想着慢慢改变自己的怯懦，要慢慢主动一些，大胆说出自己的心意。她觉得今晚自己就很棒，第一次问了郑言生日，第一次送了他礼物，这于她而言是很大的进步。若是未来，二人可以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晓敏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一面匆匆，离别依然，郑言回家见了母亲，之后便返校，等待毕业典礼的到来，以及等待用人单位的最后通知。
    毕业季，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离别的愁绪中，在散伙宴上，李诗文走到了郑言身边，借着微醺的醉意，她将一肚子的愤怒倾泻
    而出，郑言只是是默默听着她的数落，仿佛回到了二人初识的那天。那晚，郑言被人怒骂的时候，李诗文为他挺身而出，而今晚，怒骂郑言的人，却是李诗文。
    郑言对李诗文心存愧疚，不知如何回答她，李诗文越骂越生气，骂着骂着哭了，伤心的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她委屈至极道：“到头来，你真的都不爱我，我胡搅蛮缠你连回应我一句都不愿意吗？我真的在你心里都毫无位置吗？”
    郑言轻轻放下酒杯，温柔道：“我不擅长吵架，你是知道的。”
    李诗文喝了满满一大杯啤酒，伤心道：“这么久了，我不理你，你就不会来找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还爱着你吗？”
    郑言轻轻抚摸她的头，温和道：“我知道的，只是你以前说过，我心里有别人，这是真的，我不敢再找你，怕这对你不公平。”
    李诗文摇摇头，哭着说：“我不管你心中有没有别人，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了解你，你会对我好的，言，别回去了，留在B市，和我在一起，好吗？”
    郑言摇摇头，平静道：“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你想听吗？”
    顿时，酒意醒了七八分的李诗文眼眸清澈了许多，乖巧地点点头。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她其实长得算不上特别漂亮，中等偏上吧，成绩也是普普通通。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从高中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我就魔怔一般喜欢上她了，一直默默在最后一排看着她的背影。也不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有很多男生也喜欢她。原本，我只是其中一个静静看着她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安奈不住，给她写了一张纸条，约她见面。你猜怎么着，她竟然出来了，我那时候心里很忐忑，甚至不抱希望她会出来，结果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而且，那天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到雪，至今忘不了那天的那场雪。不过，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拒绝我了。后来，她复读了，我上大学了，我给她留了三本笔记本，希望她能在下一年高考考一个好成绩，结果她第二年确实考得不错。不过，她失约了，原本约定一起来B市，她没来。后面，我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直到她过生日，我去见她了，陪她过生日，这是我承诺她的。那时候，我们刚在一起，我没有跟你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发现跟她相处的感觉更加轻松愉快，放下了沉重的情感负担，退到朋友的位置上，似乎更适合我们。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和她做最好的朋友，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守护她。后来，我们之间每个月都会联系个把次，这也渐渐成了习惯。后来，她在西塘旅游的时候生病了，我连夜赶过去，那你也知道的。那时候你跟我说分手，我其实没办法辩解太多，在我心里即使我自欺欺人也罢，我努力告诉我自己我喜欢她只是朋友的喜欢，可是面对你的问题，我知道，我可以骗自己，却没办法骗你。”郑言娓娓道来。
    李诗文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认认真真听着，被带到了故事的情境里，听到此处莫名问道：“你们现在在一起了吗？”
    郑言又习惯性摸摸她的头，宠溺道：“我和她是一辈子的朋友，虽然我心底埋藏着一份对她的爱，但是我已经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朋友就是朋友，这样对我们都好。”
    李诗文明亮的眸子仿佛要将郑言的内心穿透了一般盯着他，冷静道：“你对我的感情呢？”
    郑言不回避那锐利的眼神，坦然道：“我是喜欢你的，只是你问我在你和她之间谁在我心里更重要，这个问题让我无法回答，我觉得对你充满了愧疚。”
    李诗文撇撇嘴：“一句愧疚就想让自己推脱责任吗？”
    郑言自嘲道：“我的样子是不是像极了渣男。”
    李诗文斩钉截铁道：“是的，铁渣。你是一个好人，但是在感情上优柔寡断、犹豫不决，这对我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你这样自欺欺人，将她当成最好的朋友，可是在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只愿意一直站在朋友的位置上远远看着她吗？郑言，像个男人去面对问题，你没有选择我，我也只会一直在心里咒骂你罢了，若是你不能正视自己的内心，终究是你自己过得不幸福。”
    郑言自嘲道：“是啊，也许我真的算不上一个男人。你骂得对，只是对她我一直有自卑感，曾经在她面前我都会很紧张，手心会不断冒汗，回到朋友的身份，我感觉跟她相处愉快了许多，不再那么拘谨，更轻松些，也更开心些。其实从和你在一起的一刻开始，我就放弃了追求她的权利了。”
    李诗文转动手中的酒杯，叹息道：“那未来呢？你若和她只是朋友，那你会单身，或是有新的恋人。若是你单身，我替你不值，若你有新的恋人，我替她不值，那对她是真正不公平。”
    郑言叹息道：“未来的事情让未来去解决，现在我得先解决温饱问题，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然哪里有力气去展望未来。”
    李诗文和郑言碰杯，连续喝了三杯，豪气道：“郑言，从今天开始，我不再爱你了，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好人，希望以后你可以不要那么可怜了，省的我在心里骂你都没劲。”言罢，李诗文一个帅气的转身，留给郑言一个一生都难以忘怀的酷酷的背影，只是，转身的那一刻，她的泪水划过脸颊。
    郑言对着李诗文的背影怔怔失身，直到她远去，对着她远去的方向，他敬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直到他不省人事。
    参加完毕业典礼，郑言收到那家公司的通知，公司在X市的名额已经满了，不过鉴于郑言优异的成绩，可以录取他去P市分公司。通知他的刚好是大郑言三届的学长，学长隐隐暗示郑言，X市是比较热门的城市，名额都被有关系的人拿下了，不过作为国企，公司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他希望郑言可以去P市工作，毕竟那也是郑言的家。他让郑言好好考虑一下要不要签约，给郑言一天的时间考虑。
    郑言充满憧憬的未来顿时又幻灭了，颓然坐在宿舍硬硬的床板上。
    当夜，即将离开B市了，他去找朱鹏。
    在小小的烧烤摊，他问朱鹏自己如何选择工作？
    朱鹏一边啃着大腰子一边说道：“那得看你自己心里想怎么选择？去X市究竟是不是为了和晓敏在一起，若是坚定想和她在一起，你就大胆拒绝这个工作，以你的能力在X市肯定也能找到好的工作。如果不和她在一起，你就回P城，早断了和她在一起的心思，以后踏踏实实过日子，别整天为晓敏伤春悲秋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工作不错，弃了着实可惜，我知道你的困难，你很难拒绝这份工作的诱惑。不过，还是得你自己做决定，我只能说如果以后你不想在体制内混了，来B市找兄弟我，咱们一起拼一把，我爸爸在B市新开了一家医院，让我去学着管理，不过你知道，我对医院没有兴趣，不然当初就不会背着我爸爸不选择医学专业，学了编程。有机会我还是想在外面多闯荡一番，不负此生人间一世游。”
    郑言点点头，他觉得朱鹏说的都对，但是他没有朱鹏那么多选择，他首先要让自己的妈妈过上好日子，想到此处他心里便有了答案。他羡慕朱鹏可以自己选择人生，羡慕许多人有很多的选择机会，而在郑言面前，看似未来摆在他面前有着无数条道路，可是到头来他真正能够选择的路少得可怜。
    碰杯间，是兄弟的情谊。
    朱鹏看似壮硕，酒量差得可怜，三瓶啤酒下肚，已然醉意盎然，借着醉意他口齿含糊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以前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喜欢晓敏，那个冷冰冰的女生有什么好的？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又和李诗文在一起，既然在一起了作为兄弟还是替你高兴的，可是又不知道你为什么稀里糊涂又分手了？你真的让我看不懂，说实话我还是喜欢你高中时候孤傲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可恨了些，不过终究心中是充满活力的年轻人。你现在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我看着就生气。”
    郑言被朱鹏骂着也不生气，这年头会这么说他的人，只剩下朱鹏一个人了，他倍感珍惜。
    朱鹏继续絮絮叨叨道：“李诗文还是喜欢你的，你们分手这些日子，好几次她在我这里旁敲侧击问你的消息，我看她比晓敏好多了，至少她爱你爱得真诚，不像晓敏，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我估计你也不知道。要是我是你，我就从了李诗文，留着B市，咱们兄弟一起打拼，我就不信混不出个人模狗样。”
    说着说着，朱鹏昏昏欲睡，趴着桌上，喃喃道：“走吧走吧，赶紧走吧，只是以后在偌大的B市，不知道该和谁说心里话了。”
    又一次，郑言扛着朱鹏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