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630

第2章


    “从建奴留下的尸体来算,他们也有将近十分之一的人死掉。”
    我摇头:“不,如果尸体数量相近,那么建奴比我们死的人少。别忘记我方的人数比建奴少两千。”
    “那么应该是接近十一分之一的死亡人数。”奥沙重新计算。
    我苦笑:“没什么分别,死了那么多人,双方都没有溃逃,也很不可思议了。”一直以来,我们被教导,如果在一场战役当中,一支部队的死亡人数比例达到二十分之一,那么整支部队的战斗精神就会被瓦解,就会产生绝望的崩溃。这也是有些战斗中,上司会用砍杀溃逃的士兵的极端手段,来阻止全军迅速走向溃败的结局的原因。当然通常这种绝望的手段会被证明是无效的,“全部死亡无一幸存”的恐惧,远远超过“可能会有几个人死亡”的畏惧。
    只能说,今天这场恶战,我军与建奴军都没有余地溃逃,不得不硬着头皮麻木的挥刀劈下。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生存的欲望暂时战胜了死亡的恐惧。
    双方都战到疲惫不堪接近崩溃的时候,约好了似的,鸣金收兵了。
    这说明建奴军没有什么萨满神功护体,也是会疲劳的——也是会死的。所谓“女真满万不可敌”这种神话,我一早就知道完全是怯懦的人的夸大之词。
    以八千马步混合军队对阵建奴一万骑兵,我认为我军虽然死亡人数较高,也能算是小胜了。这个认识令我感到满意。
    袁督师是否感到满意,不是我能够关心的。
    更不要提在我们身后的京城中的皇城中的年轻皇帝,他是否感到满意,也不是我这种渺小的中级军官能够关心的。
    我对奥沙说道:“这个时候,如果能有点酒喝就好了。”
    我还想要女人,但是考虑到奥沙的能力范围,以及所处的地段,我还是明智的放弃了这个需求。要求奥沙去做目前情势下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种蠢事我从来不做,而且,我十分不信任奥沙挑选女人的眼光。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命他给我找个女人,他却带来一个如花,害得我差点吐了出来。
    奥沙默默的出去找酒去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来,阴沉着脸道:“建奴跑了。”
    ◇◇
    我从一堆包括了杀人犯、土匪、小偷、强奸犯的人渣中找到奥沙的时候,他还是个满嘴南蛮话夹杂着生硬的四川话的又一个人渣,我看中他的原因无他,是因了在上千人的队列中,谁也不敢站在他方圆三尺的地方。
    我一眼就看到他明亮的光头,罪军全部都要剃光头,这是肉体惩罚的一部分,南蛮倒是不怎么在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有损”这种理论。
    我对罪军管理长官说道:“我就要他。”
    对方很吃惊,道:“此人才来了几日,已经打了十多架,奇在他都胜了。”
    我也一惊:这堆人渣里面不乏孔武有力的汉子,难道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不是没有对手,而是没有人会去跟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南蛮动手。”
    “嗯……”我沉思了一下,然后走到我挑选的人渣面前,“跟我上前线杀人去。”
    名为奥沙的蛮夷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我,点点头。
    “不打仗的时候不许打架,只能听我命令。”我自恃武功高强,没将他算成对我具有人身威胁的人。
    罪军长官摇头:“江大人的眼光真特别。”
    “很少有人能够打架就像不要命的一样,”我咂舌:“此人甚为符合我的要求。”
    奥沙的命运就此决定了。
    后来我发现他很聪明,只用了两个月就学会说北方汉语,又过了两个月,他说话就连北京本地人也分辨不出来;与此同时他还学会了足够对话的女真话,半年之后,蒙古话他也能说的像那么回事了。
    我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有个三语通译实在很方便。
    而且他还有个了不起的优点:十分擅长听壁脚,经常会告诉我一点我无权参加的军事会议的内容。
    在我带他上皮岛的那段日子里,他又学会了朝鲜语,我更深切感到,越发离不开他了。
    我自己也会一点女真话,蒙古话则仅限于“你好”、“你吃过了吗”之类,朝鲜话一点不会,因此这个难得的语言天才我拿定主意打死也不让出去。等我死了,会留遗言叫他殉葬。
    “什么叫‘建奴跑了’?”我问他。
    “就是越过运河,往东去了。”
    “向东?”建奴人这是要做什么……
    “派了哨探吗?”我问道。真奇怪,好像我知道奥沙一定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他点头:“哨探跟上去了。”
    实际上我有许多次都想要开口告诉我的上司——副将王启年大人,说奥沙实乃一个极为优秀的哨探,但是一来不太舍得奥沙离开我,二来此举过于献媚而居心叵测了。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酒呢?”我不再纠结于建奴军的去向问题。
    奥沙从怀中拿出小皮囊,这是他自制的酒具,“我从祖总兵帐篷里面弄来的。”
    我接过酒囊,拔开木塞,一股浓烈的酒香扑向我的鼻子。“啧啧,这酒还不错。”靠着奥沙的能耐,我通常都能达到跟总兵差不多的生活标准,这也是因为我其实很容易满足的缘故。如果不是因为这儿在打仗,奥沙能把祖总兵的酒全搬回来。
    “人生啊!”我叹道:“有酒有肉的人生,真幸福。”也许因为发现自己居然又活了下来,而对人生多了那么一点感触。当然我从不否认有些时候,我也恨不得赶紧结束掉这段可悲的人生——至于是转世还是怎么的,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我把喝剩下的半袋酒递给奥沙,“你也喝点。”
    他拿过酒囊,一口喝干剩余的酒。
正文 弓刀千骑成何事(三)
    王启年副将派人来找我。
    “游击大人,王将军请您去一下。”
    我想起来似乎还没有向他汇报我部的伤亡情况,忙披上外套跟他出去,“王将军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王将军背上被砍了一刀,所幸那个建奴力乏了,伤口不深。”
    我点头:“那就好。”
    战斗中受伤在所难免,军官们冲锋在前,基本等于敌人攻击的靶子,受伤的几率本来就要比普通士兵高得多。袁总制与祖总兵受伤的消息,则是在传令员没来之前,就传遍了整个外城营地。得知上司们也不能幸免受伤,我有种险恶的快慰。
    王启年副将今天的背脊挺的特别笔直,我想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躺着睡觉。他的脸色倒还不错,看不出来受伤的样子,这意味着他的伤势不是很严重。
    “坐。”他说:“你也受伤了。啧,还喝了酒,你不知道受伤了就不能喝酒的吗?”
    “不喝酒的人生才是悲凉的,那还不如让下官直接战死好点。”
    “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你有的是机会,可别把自己的小命先葬送在酒缸里。”
    “您知道,我喝酒是很有节制的。”
    “没我看着你,你还能有节制吗?”这是个相当赤裸裸的警告。
    王启年其人,对我的人生有着不能替代的巨大的影响。他上上个月刚满四十六岁,是个正当壮年的身强体健的粗矮男人。
    我对他向我提出的警告不置可否。十二岁以后,我就已经习惯生命中没有长辈的关怀了。有关“天煞孤星”的传说一直追随着我,人们认为我具有能够使事情变坏的能力,但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那只是因为有些人无法接受失败,而寻找的借口罢了。
    “走吧,去督师大帐。”王启年拍拍我的肩膀。我很意外,一直以为这只是左翼军的小范围会议,没想到却是全军的会议——一般来说,这种会议我没资格参加。
    照理说,这种时刻我应该很激动是吧,但是居然,我的心跳一点都没有变快的迹象。
    我跟在王启年副将身后,默默无语的跟随他前进。
    前进——这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常见的一个动作,我总是前进,我们总是前进。身为军人,尤其是军官,你必须身先士卒,没有后退的余地。后退是一种怯懦的表现,我的上司不允许他的军官们在战场上表现出一丝怯懦。你上了战场,就没有后退的可能,只能向前。
    袁总制的大帐在接近外城城墙的地方,与瓮城左右相望,是个很不严谨的草草搭就的东西。在寻常时候,我会认为那根本不算是什么合格的营帐,不过现在没法讲究那么多,战争时期,一切从俭。
    军官们陆陆续续从我身边走过,王启年回头看了看我,道:“进去以后不用紧张,你就在我身后站着。”
    我点头。
    营帐不大,里面站满了人,袁总制坐在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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