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残梦·忆

2 第 2 章


天色尚早,竹林间晨雾迷漫。
    寒冷就坐在竹林间,隔着乳白色的晨雾看来,如真似幻。
    “一剑一酒一琴,寒先生好雅性。”
    听到轻轻淡淡的声音,寒冷抬起眼来,看向那正由两丛紫竹中走出的青衫软帽的女子。微笑道:“岚姑娘素来是雅客,寒某相待姑娘,自然也要附庸风雅一下。”
    青衫的女子走到他面前,掀起帽沿的轻纱,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来,轻轻抱抱拳,“有劳先生特意赶来。”
    寒冷看着她,斟了杯酒递过去,“姑娘隐居已久了,行起江湖的礼节来也已觉得怪异了。寒某只是奇怪,姑娘既已无意于江湖,找寒某来,所为何事?”
    岚幻影接了那杯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今日找先生来,不为诗酒,不为琴剑,只为了先生的绝世医术。”
    她在寒冷身边坐下,缓缓伸出一只苍白如雪的手来。
    寒冷一面为她把脉,一面轻笑道:“三年前是寒某求姑娘让在下医治,姑娘不理,为何今日反特意为这个找寒某来?”
    岚幻影轻轻垂了眼,亦笑道:“先生取笑了。三年前小影只身江湖,无业无家,无牵无挂,生无所恋,唯求速死,拂了先生一番美意,还望先生莫要计较。”
    “寒某若与姑娘计较,今天又怎么会来?”寒冷面上虽仍在微笑,眼中的神色却沉了下去。
    岚幻影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已没有办法了是么?”
    “岚姑娘自己的身子,想来自己也是清楚的,姑娘拖得太久了。”寒冷松开了她的手,“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寒某给姑娘一张方子,每日一剂,好生将息调养,或者三五年以后便有起色也不一定。”
    “三五年,好生将息……”岚幻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淡淡道:“若我要用剑呢?”
    “那姑娘就在自寻死路。”
    岚幻影看着他,一双眼漆黑如墨,“我必须要用呢?”
    寒冷道:“发生了什么事?”
    岚幻影淡淡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有人找到我的住处下了一封战书而已。”
    寒冷皱起眉,“姑娘既已归隐,又何必再理?”
    岚幻影轻轻笑了笑,“现在不是我去找人家,是人家找上门来了,有一次就有两次,扰着我也罢了,但那里,有我不想让他出事的人。而且——”她抬起眼来,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里竟又有了几分当年叱咤风云时的锋芒。她一字字道:“你知道,我丢得起人,但幻影剑三个字丢不起。”
    寒冷沉默下去。
    他也是江湖人。
    他知道那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子是怎么样子的人。
    她宁可死,也放不下一个剑客的骄傲。
    “告假?”
    听到尘羽星说告假的时候,雪子玉正和几个亲信在荷花池畔喝酒赏花。一面放下手中的酒杯,一面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文瀚郎君。
    “是。”尘羽星微微低着头,“请雪王恩准。”
    “要我准你,也不是不可能。”雪子玉微笑着,“理由呢?”
    尘羽星沉吟了一下,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找人?用得着你亲自去么?”雪子玉轻顾左右,笑道,“你只要开口,公文便可传到各州各县,自然会有人帮你将他送来,何必那么辛苦?”
    尘羽星道:“这个,是我的私事。不劳雪王费心,只请雪王准假。”
    雪子玉看着他,静了一会,道:“好,我准你告假,只是,你要多久?”
    尘羽星怔了一下,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雪子玉又开始笑,“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尘羽星道:“若我一天找到她,那就只有一天,若我一月找到她,那就一月,若我一直找不到她,那我也就不回来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沉如水,连带周围的空气也凝重起来,倒是叫雪子玉没办法再臭他,轻轻掩了唇咳嗽一声,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谢雪王。”
    尘羽星行礼道谢,匆匆的便去了。
    雪子玉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来,“这小子今天好反常啊。”
    一旁的沙三点头附和,“嗯,就好像老婆跑掉了一样。”
    赵倾城轻笑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跟去看看好了。”
    “咦,”雪子玉偏过头来看她,“你几时对星星的事这么感兴趣了?”
    赵倾城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这阵比较闷,想出去玩玩罢了。”
    “那么。”雪子玉站起来,下了定论,“我也去。”
    薄云满天,微光破晓。
    轻轻的雾气如一幅纱,遮住了一切,寂然如梦。浓雾迷没的河面上,忽然传来一点闪动明灭的微弱火花。
    不是灯光,是炉火。
    一叶孤舟,一只小小的红泥炉火,闪动的火光,映得靠在旁边的岚幻影一张苍白的脸,也稍稍有些泛红。
    风中有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炉上煮的也不知是茶、还是药?
    炉火上的小铜壶里,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
    寒冷看着她,一面叹息,一面将小铜壶里暗褐色的液体倒在一个小碗里,递过去。
    岚幻影接在手里,微笑,“这已是最后一剂了,是么?”
    寒冷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一个月之内,你应该可以恢复到三年前的状态,但是——”
    岚幻影摆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一面将碗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你先睡一会吧。”寒冷忍不住又叹息,走去船头坐下。
    岚幻影方才合眼,已听到岸上有人扬声道:“船中可是岚幻影岚姑娘?”
    寒冷在船头循声望去,只见烟雾弥漫的河岸上,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正向他们遥遥拱手道:“听闻幻影剑重现江湖,在下偕天一门的兄弟在此恭候已久了。若船中确是岚姑娘,请现身一见。”
    他站的地方与这小船相差十余丈,声音逆风传来,竟洪亮有如近在身侧,可见这人并非泛泛之辈。
    而他身后,隐隐约约,竟有数十身影,暗中也不知还有多少玄机。
    寒冷方要答话,岚幻影已伸手按住他的手,意示他自己来。
    寒冷叹了口气,“来者不善啊,你还是不要出面吧。”
    岚幻影笑道:“他们既是有备而来,你以为我不出面他们就会放我们过去么?”
    寒冷皱了皱眉,岚幻影已走了出去。
    她穿着件很宽大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衬着她漆黑的发,苍白的脸,竟凭添了几分凄楚之意。
    岚幻影一手压着随风翻飞的衣襟,一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轻笑道:“原来是摩天星摩门主,久违了。”
    她这一句话竟也以内力发出,虽不及摩天星来得洪亮,却字字清晰,连那一声轻笑,也听得真真切切。如春风拂柳,在众人耳边萦绕不去。
    摩天星亦笑道:“三年不见,岚姑娘风采依旧,实在可喜可贺。”
    “哪里,不及摩门主,意气风发,更胜当年。”岚幻影一双漆黑的眼,自河岸诸人身上扫过,淡淡道,“小影此次赴旧友之约,本不想张扬,却不想还是惊动摩门主与天一门诸位英雄前来相迎,实在罪过。下月十五,当于黄鹤楼设宴相待,望摩门主莫辞。”
    摩天星道:“多年不见,本欲与姑娘把酒言欢。不知姑娘已有约在先,那在下就不强留了。八月十五,黄鹤楼再见。告辞。”
    他拱手一揖,竟果真转身便走。
    岚幻影在船头含笑而立,直至河岸上天一门诸人走得干干净净方才转身进舱。刚刚走出两步,身子便踉跄着栽了下去。
    寒冷连忙伸手扶住,才发现她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靠在寒冷身上,喘息着,勉强笑了笑,轻轻道:“只怕,又要劳烦先生了——”
    她话音未落,已“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摩天星一直走到看不见那小船的影子,方才停下来。然后一掌劈在路旁一株松树上,那树“咔嚓”应声而折,缓缓倒了下去。
    一干天一门的弟子站在他身后,吓得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过了半晌,才有个弟子轻轻问,“师父既如此恨那女人,为什么这样便回去呢?我们二三十个人,难道还怕了她一个?”
    摩天星走过去便是一个耳光,喝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那弟子挨了打,不敢再说话,只捂着半边脸,轻轻摇了摇头。
    摩天星静了一下,竟开始笑,大笑。
    “才不过三年而已,竟已有人不知道岚幻影是谁了。三年前江湖中谁要是说不知道岚幻影是谁,必然是又瞎又聋且不理世事。才不过三年时间,大家竟已将那一人一剑叱咤江湖杀人无数的女魔头给忘了……”
    那弟子怔了怔,忍不住又问,“那看起来病秧秧的女人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摩天星道:“在江湖上行走的女人,大多不好惹,因为她们若不是有够硬的功夫就是有够硬的后台,否则是不可能在江湖上混得下去的。”
    那弟子转头看向江边,“那她——”
    摩天星也看过去,脸色已沉了下来,“她是属于自身的功夫和后台都够硬的那一种。”
    他看着自己的门人,一字一字道:“对付这样子的人,如果没把握做得干净彻底,就不要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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