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进入腊月后的第一天,一个阴郁的日子。
说阴郁不只是因为今天的天气。
当然了,那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的雪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停也确实是让人的心情挺郁闷的。不过,呆在无相城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今天笼罩在他们头顶让他们心情郁闷的,除了头顶上那飘飘洒洒的白色物体,还有一种情绪,一种夹杂着太多恐怖的情绪。
和今天的这城里人的心情一样,无相城也不真的就是一座城,这个名字也只是呆在这里面的人们给它起的一个名字罢了,对于城外的人来说,他们更习惯称呼这里为魔域。
“烦死了。”
不知道谁有气无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可以说这句话很好的总结了现在一一塔三层每个待魔人的心情。
一一塔是勿忘城里最高的建筑物,共有十二层,每层高约三丈,足有平时人家住的房子两个高度。尤其值得说明的是,一一塔的每一层住了大概有两百来个人,而住在一一塔里的,都是从全国各地而来,一心想要成魔的待魔人。
“行了,就别再抱怨了,要不然让外面的人听到了,今天去填河的就是你了。”
过了很久之后,不知道又是谁小声的接了这么一句话。
现在还是睡觉的时间,这句话说完,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填河。
这是一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词,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的潜意识里它代表了的意象并不美好,直白点儿说,它代表的意象应该是相当恐怖的。
然而在无相城里,它又是一个有着不同意义的词。它不仅代表着即将发生的可怕事件,还代表着一种失败。
因为之前已经说过了,每一个进了无相城的人,不管进来的原因是什么,进来之后都是想要成魔的。而被填了河,就意味着你已经被淘汰了。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就在每个待魔人都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事而为自己的前程担忧的时候,有一个人却完全没有受到这种情绪和天气的影响,反而睡的相当的香甜。
“天亮了,该起床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听到这个声音,窝在墙角铺位上睡的正香的女孩,不满的小声嘟囔了一声,又翻了个身,脸朝着墙壁又睡了一刻钟后,这才打着呵欠揉了揉眼睛。
眼睛刚睁开了一条缝,女孩就略带不满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哟,小姑奶奶,您问的这个问题要我怎么回答您呢?反正是该起床的时候了。”
回答她的是一一塔三层的一个值夜人。
这女人的年龄不大,也就刚三十岁出头,不过每天总是喜欢摆出一副老年人的姿态。就像现在一样,她在回答床铺上那位乱发盖着脸庞的女孩的提问时,那口气活脱脱就是一个伺候了这个女孩一辈子的老奴才。其实在这层楼里,甚至是这座塔里的每一个人的身份都是一样的,他们全是待魔人。
当然,非要说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只能从他们每个人每天做的事来分别了。就像刚才说话的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她在这里的身份是值夜人,负责每天晚上这层楼里待魔人的夜间安全,跟她做着同样的工作的,共有六个人。她们六个人白天休息,晚上负责巡视整个三楼的情况。整个楼层地方倒是不大,结构也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简单,就是两排相对而开的十六个以数字命名的房间,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
既然说到了这房间的构造,还有一件事就不得不提一下了。
“我们就是一群生活在棺材里的人。”
曾经有待魔人这么形容过他们生活的这栋建筑物。虽说这句话听起来不怎么好听,但又不得不说确是实情。一一塔从外观上看来,真的挺像一个巨型的、四四方方的棺材。
好了,现在说回前面的事情,介绍了值夜人,现在就该说说还在床铺上躺着的那个女孩的身份了,她是一个管事人,待魔人的管事人。有必要说明的是,这女孩的这个管事人,也只是她所在的这个房间的管事人而已。说到这里,就又不得不再说明一点,因为整个楼层的待魔人人数过多,而这些待魔人在成为魔之前又要在这里生活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每个待魔人成为魔的这个时间都是不一样的,据说是跟每个人的悟性有关)。人多的地方,就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特别是在一一塔这种全部住的都是女性待魔人的地方,那问题就更多了。因此,为了保证日常有序的生活,在待魔人之间,就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一条就是,在每个房间里必须有一个管事的人。
“既然该起床了,那就起来吧。”
满头乱发遮盖着脸的女孩躺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又揉了揉带着些许泪意的眼角,毫无征召的大声嚷嚷道:“好了,起来起来!都起来!”
她这一声令下,整个房间那刻意保持的安静一下子就有了不需要再维持下去的理由,顿时就热闹了起来:掀被声、穿衣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因为两人相互碰撞而低声道歉的声音。
“小姑奶奶,你把别人都叫起来了,你还不起来吗?”
按说天亮了,值夜人就该回去他们那特制的隔音、隔亮的房间里睡觉去了,可是显然此时坐在女孩床铺边缘的这个值夜人并没有这个打算,她一边用手轻柔无比的轻拍着女孩的头,一边轻声的跟女孩开着玩笑。
女孩一副享受的模样,倒没有回答值夜女人问题的打算。
值夜的女人见女孩轻声打着鼾,像是又睡着了,手上的动作就轻柔的许多,慢慢改为了抚摸,然后在盯着那女孩露在头发外面的尖俏下巴看了好一会儿后,眼珠转了一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做出一副刚想起来的模样,大惊小怪的凑到女孩的耳边小声问道:“哎,您应该听说了吧,今天要填河的人数挺多的?”
问题出口,虽说没有瞒人的打算,毕竟这是一个所有待魔人都知道的问题,这女人还是不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房间里其他人的反应,但见所有人都女孩呼吸均匀,就在女人以为女孩是真的睡着的时候,听到女孩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嗯”了一声。
女人一下子来了兴致,手上的动作也彻底的停了下来:“您知道吗?我听在这儿呆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说,这种情况以前可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唉······您要说这一次送两个、三个人去填河,我们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这次一下子就送去了二十来个!而且还不是整个塔二十来个,是咱这一层楼就二十来个!”
女孩的呼吸平稳,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女人的话。
女孩的态度倒是完全没有影响女人的兴致,她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想必您也知道,咱这无相城是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换上一个地方的。上次,也就是十年前,那时候您还没来呢,咱这无相城是在一个沙漠里,据咱这一一塔里待时间最长的人说,咱们这整座城可是在那黄沙漫天的地方足足待了快有两百年了,在那两百年里,被从这无相城里清出去也只不足十人。唉,谁知道如今这是怎么了,自从换到这片汪洋之地,竟然会有这么多的变化。”
一席话说完,女人仰着头望着屋顶的某个地方,长吁短叹起来。
“呵,有些话嘛,别人随口那么一说,我们就随便那么一听就行了,没有必要较真儿的。”女孩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依然闭着眼睛说道:“我们现在只是待魔人。待魔人、待魔人,归根到底也还只是一个人而已。我虽说是岁数不大,不过还真没有听到、看到这世上有哪个‘人’能活上一百好几十年都没死的。”
女人愣了一下,心里明白女孩这是怪她说起话来欠考虑,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是,您说的是。看来我这以后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了。”
“行了,这天儿也亮了,辛苦了一夜,你也该回去休息一下了。”
女孩这逐客令一下,女人也不好再坐,就起身告辞,转身走出了房间。
这值夜的人们一个个的都回去休息了,接下来就该白天巡岗的人当值了。
和晚上值夜人们安排不一样的是,白天负责巡岗的是每个房间管事的待魔人们。这三楼共有十六个房间,也就有十六个管事的待魔人。这十六人每半个时辰一岗,八个时辰过后夜晚来临,就又换成值夜人来巡夜了。
说起来这白天的巡视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无非也就是通传一下比这些待魔人更高一阶的侍魔人们的话而已。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轻松的差事,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的话,也就是在那长廊里转上几个来回,或是去这个房间转转,去那个房间看看,那时间也就过去了。不过,一旦遇到像今天这种情况,那巡岗的也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此时正在长廊里的,是四号房间管事的韦书琴。这可是一个名字听起来文雅贤淑,性格却彪悍无比的女人。
这一大早的,长廊里尽是她那雄性十足的声音:“各房间安静!各房间安静!”
在如此的通知了几遍后,长廊里又传过来她挨个房间通知的声音:“一号房的,听到了吗?”
“听到了。”一号房间管事的温柔的回答道。
“二号房间,听到了······”
韦书琴的“吗”字还没有说出口,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就不耐烦的回答道:“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在一一塔三楼这两百来个人里,敢这么跟她韦书琴讲话的人,还没有几个,而这几个人里,刚好吴媚能算上一个。也正是因此,就算她的心里火气填胸,也没敢当着吴媚的面发作,而是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心静气的语气,说道:“我没问你知不知道,我问的是听没听到?”
吴媚斜着眼瞪了韦书琴一下,一字一句的说:“听-到-了!”又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一大早的叫的那么大声,我们能听不到吗?!”
韦书琴气的没法,两眼死盯着吴媚看了一会儿,眼神里包含的内容不言而喻,但她一时又实在是想不到可以报复的办法,最后只能一脸气呼呼的,扭头转向下一个房间,继续她的任务。
“三号房间···”
“收到收到。您受累,您辛苦。我知道了,我会看好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的,您放心。”三组管事的早早就等在了房间门口,没等韦书琴说完,就连忙笑脸相迎,态度极其谦恭的说道。
听完三号房间管事的话,韦书琴双眼朝着二号房间的方向一翻,阴阳怪气的大声说道:“我这心倒是不苦,只是命苦!”
多年的集体生活,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得非常精明,三号房间管事的立马知道韦书琴话里的言外之意,眼睛一眨,“嘿嘿”的笑了起来。随后又立马装模作样的安慰韦书琴道:“看您这话说的,这不是没有办法吗?”说完,眼睛也学着韦书琴的样子,朝着二号房间的方向瞄了一眼。
自觉内心得到了些许慰寂的韦书琴歪着嘴角笑了一下,没再多说什么,趾高气昂的转到了四号房间的门口,刚想开口叫四号房间管事的,一想自己就是这个房间管事的人,就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理好了思路,这才对着房间里她的副手说道:“看好咱们房间里的人,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听了她的话,韦书琴的副手唯唯诺诺的连连点头。
就这样,韦书琴又通知了五号房间、六号房间。到七号房间时,韦书琴又一次的遇到了阻碍,她站在七号房间门口,把七号房间里所有的人和地方都看了一遍,就是没有看到七号房间管事的,最后,只好把犀利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她跟前的三个人的脸上,在把这三个人挨个审视了一遍之后,用她那连男人听了都自愧不如的雄壮声音严厉的问道:“你们房间管事的人呢?”
问完,双眼接着挨个审视着坐在门口的三个人,而这三个人,在她这样的目光与语气中,紧闭双嘴,颇有默契的向对方看去。
就这么相互看了几遍后,仍然没有达成共识,不知道到底由谁,以及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渐渐的三人都发起抖来。
这三个人的样子激怒了韦书琴,她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说话啊!你们七号房间管事的人呢?”
三人抖的更厉害了,再次相互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声音颤抖的开口了,但发出的却只是各种语调的“啊···啊···”。这还真是越紧张越出错,此时无论她怎么努力,都不能将要说的话,组织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与此同时,坐在中间这人的脸也变得绯红,身体抖动的越来越厉害了,再看坐在她两边的人,在她开口之后,就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似乎将她们的紧张与压力,通过一种无形的渠道,全部传输给了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身上了。
见此情形,心里那由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挑起的怒火,眼看着就又要喷发的时候,一个慵懒的声音,从窗户旁边传来:“谁呀?吵吵什么呢?我这好不容易看个雪景,想要吟个诗、作个对的都不让人清静。”
听到这个声音,七号房间里坐在门口的三个人,迅速的相互对望了一眼,几乎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看着摊开的双手,装模作样的欣赏起自己的双手来,脸上无一例外的,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窃喜。
闻言,韦书琴也来了精神,她立马伸长脖子,望着房间里面窗户的方向,一时竟没有看到有人,想来是蹲着的,但这也不影响她语气相当和善亲昵的说道:“哟,你怎么在那儿啊,我在你这儿看了半天,没看到你人,还以为你今天也跟着那群人走了呢。”
七号房间管事的听她这么一说,先是夸张的大声“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又自我否认的摇摇头,连声说:“不对不对!语气不对!”
说完,她仰头,声调更为夸张的“哈哈”的笑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小声的自我肯定道:“对嘛对嘛,这样才对。只有这样,别人才不会误会你的笑声不够真诚嘛。”
七号房间里那些端坐着大气都不敢出的十三个人,以及此时正站在七号房间门口的韦书琴,把她的这些自言自语,悉数听到了耳朵里,每个人都紧抿着嘴巴,憋着笑,刚才还有些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知了不少。
韦书琴拿眼睛扫视了一下坐在前排的三个人,再次望了一眼窗户的方向,语气颇为夸张的问道:“怎么了?你们管事的这是早上起来没有吃药嘛?又犯什么病了?”
听完这话,窗户那蹲着的人还没什么反应,坐在房间里其他的人,可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了,其中有好几个人,还担心自己的笑声会惹恼了管事的,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唉······”听着外面的笑声逐渐平息了一点儿后,这才从窗户那边传来一声并不怎么感慨的叹息声:“可不是嘛,你看看这一大早忙活的,都什么时辰了,咱这儿的大夫还不开门抓药。”
站在门外边的韦书琴满脸笑意的顺着她的话说道:“哎,算了算了,理解一下吧,这不是······”说到这儿抬头朝窗外示意了一下,又想到蹲在窗户下的那人看不到,接着说道:“窗户外面的人们,不是正在忙碌着呢嘛,忙完这大夫就开门抓药了,不要着急啊。”
似乎韦书琴的安慰真的起到了一些作用,蹲在窗户根下不见人影的七号房间管事的,无奈的说道:“好吧。”
说了几句玩笑话的韦书琴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正低头想着该如何不着痕迹的跳跃到下一个话题时,就听到从窗户那边传来了一个严肃的声音:“哎,对了,阿韦呀,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先别走啊!”
听着语气,似乎有一种-马上要冲过来打人的样子,但就韦书琴对七号房间这个管事的了解,觉得可能她这会儿只是蹲的太久,伸展了一下蹲麻的腿脚而已。
果然,等了一会儿,窗户那边没有任何动静,韦书琴嘻皮笑脸的问道:“哎,人哪?不是说要找我算账吗?怎么不吭声了?”
“啊······啊······哦哦······”窗户根下传来一阵怪叫,还不忘回答道:“嘘,再等一下,我把另一条腿也伸一下,蹲时间太长了。”
接着又是一阵“啊啊哦哦”的怪叫,听着这个声音,韦书琴脸上堆笑,假意劝谏道:“要我说啊,您这儿蹲不住了就起来嘛,干嘛要勉强自己呢?”
“不行!”窗户那边传来坚决的拒绝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能独享窗户的时间,谁也别想让我离开!”说完,还“哼”了一声,以加强自己的决心。
听窗户根下那人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韦书琴没好气的说道:“好好好,你刚才不还说要找我算账吗?来来来,现在开始算,我等着呢。”
“呃,我想想。”
“想可以,但你得快点想,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咳咳······”一阵清嗓子的声音:“做好准备啊,听好了。”
倚在门框上的韦书琴,还真就挪了一下身子,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呃······七号房间的姐妹们,以后,你们要勇敢一些,知道嘛?都说过多少次了,如果有人打上门来,不管是为什么事儿,都要挺起胸膛,娇傲的告诉别人:有事情找我们管事的去!懂了吗?”
“懂了。”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传来,只是从说话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的“勇敢”与“娇傲”来。
“这就是你要跟我算的账吗?”
“当然不是!”
依然坚决的语气。
“我要跟你算的账是这样的:请你以后不要吓唬我们七号房间里的人,这样不好,真的不好。”一直蹲在窗户根下的人,说起这句话来倒是有一种意味深长的味道。
韦书琴先是否认,说:“我没吓唬你们家的人啊。”说着,还用眼睛将七号房间的每个人都扫视了一遍。
说完,韦书琴不等窗户那边的回答,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接着说道:“再说了,就算是真的吓着她们了,又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来听听。”
听这语气,完全是一副摆明今天就跟这儿耍不要脸的架势了。
“唉,”窗户那边再一次的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更加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做人呢,是一定要讲道理的。那么今天呢,咱们就来讲讲这个道理。”
韦书琴抬起左手,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的说道:“好,你说,我在这儿听着呢。”
“你看,对于你吓没吓着我们七号房间里的人,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关心,毕竟你吓到的不是我,对吧?”
听了管事的话,七号房间那十几个刚才还捂着嘴偷笑,并竖着耳朵等着听热闹的待魔人们,都愣了一下,没搞明白自家管事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哈······”
看着眼皮子下面这些人脸上那丰富的表情变化,韦书琴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
“你不要笑,不要笑。请认真,听好,是认真的听我把话说完。”窗户那儿传来一个幽怨的声音,说道。
韦书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然后说道:“好,你说,我保证认真的听。”说到“认真”两个字时,韦书琴还特意提高了声调,以突出这两字的重要性。
“嗯,”窗户根下传出一声满意的赞许声,说:“这就对了,一定要认真。”
“咳咳······”
又是一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
“咱们接着说啊,前面我已经说了,我是真的不关心你吓没吓到她们,我比较关心的是,万一你把她们其中一个吓狠了,那就麻烦了。”
说完,她也不等韦书琴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想啊,这会儿我正一个人在窗户这蹲着呢,最关键的是一个人在这儿蹲着。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独处机会啊!”
说完还咂咂嘴,一脸的回味无穷,晃悠了一会儿脑袋,又咂了一下嘴,这才接着说道:“但是,你把她们其中一个吓出什么好歹的话,那么她们就会想要来窗户这儿透透气。你想啊,这样一来,我不就失去这么难得的独处的机会了吗?”
韦书琴耐着性子,总算是听完了她的这一通歪道理,没心情就这个无聊透顶的话题继续纠缠下去,于是,颇为敷衍的安慰了她两句,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嗯,这还差不多。”
见这一句话终于结束了这个话题,韦书琴再次换了一个倚门的姿势,斟酌了半天,才开口道:“那个,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一下,你看······”
不等韦书琴把话说完,蹲在窗户下的人就接话道:“嗯,我知道了。”这次,那边传来的话语里,充满了冷静与理智,再也没有之前的戏谑,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那人不等韦书琴说话,又说道:“私下里,我说说她,你忙去吧,这事儿你就当已经过去了,不用再想了。”
听着这明显是下逐客令的话,韦书琴却是一脸大仇终于得报的快感,笑嘻嘻的说道:“好好好,那你去说说,我先走了。”说完,就转身向下一个房间去了。
韦书琴离去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还在窗户根下蹲着的七组房间管事的,双手托着腮,透过满脸的乱发,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悄悄的走到了她的面前。
“嘿!”
就在韦书琴刚走了一会儿,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七号房间管事的被吓了一跳,身子却只是让人难以察觉的轻抖了一下,就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始终没离开过窗户,声音悠悠的问道:“是吴管事的啊,有什么事儿吗?”
来人正是二号房间管事的吴媚。
吴媚见没吓着她,并且还被人家看都没看一眼就猜透了身份,有些丧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不等回答,接着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吴媚边说话,边向窗边走去。
蹲在窗户根下刚才还气定神闲的某人,一下子像一只炸了毛的猫,盯着吴媚那向窗边迈着的腿,大声叫道:“别动!”
吓的吴媚立马停下了脚步。
“向后退两步!快!”
被吓懵的吴媚乖乖照着她的话做,真的向后退了两步。
然后,站在那儿怯声声的问道:“怎么了?”
“嘘······”
见此情形,吴媚还以为蹲着的这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悄悄的告诉她,连忙压低身子,又压低嗓音,再次问了一遍:“怎么了?”说着,怕对方声音太小听不清楚,还把头尽力朝前伸了伸。
“嗯,不错不错,”窗户根下的那位,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才一本正经的说道:“站在这儿刚刚好,这样下面的人就看不到你了。”
吴媚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说道:“我说你怎么蹲在这儿呢,原来你这是躲在这儿偷看呢。”
“哦······呜······”一声似狼叫的哀嚎声:“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揭穿人家呢?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揭穿了就不好玩儿了?”
看着窗户根下那位满脸的痛苦之情,吴媚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厕所里的那位,这才又满意的一脸傲娇的,继续看向窗外。
突然那个前一刻还一脸傲娇的人儿,冷不丁的来了一句:“就剩咱们两个了,以后说话、做事还是给别人留点面子,别太······”
没人打断,蹲在窗户根下的那位想了头天,最后挠了挠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只好说:“就是别太那个啥了。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那个啥’是那个啥吧。”
说完还一脸真诚的看着吴媚。
刚还在认真听她讲话的吴媚,一见她似乎是脑子又卡壳了,就笑嘻嘻的看着她说:“我知道我知道。”
见吴媚听懂了自己的话,蹲在窗户根下的那位又仰着头,以一种怪异无比的姿势,神情专注的看着窗外。
吴媚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是不是······”
窗户根下的那位头也没回的回答道:“嗯,是的。要不然她一个正在巡岗的人,又怎么会在门口陪我玩儿那么长时间?”
“好,我知道了。”吴媚眼睛转了转,一脸阴沉的说道。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韦书琴将话通传到十二号房间的声音,吴媚见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就对着窗户根下的人说了句:“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嗯。”
七号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窗外,一行人正排着队,戴着黑头套,一个接一个缓慢的向前走去。
“有人终于达成心愿了。”
等到那群人一个接一个再也看不到时,七号房间管事的望着窗外,嘴角上扬,悠悠的说道。
没人注意到,在那一行黑头套里,走在最后的一个,转头向一一塔三楼七号房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至于戴着那黑漆漆的纱布,到底能看到什么,就更没有人去追究了。
就这么闹闹哄哄的过完了一天,夜晚来临,值夜人出没于一一塔每层楼的长廊里,整个勿忘城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般,而在与勿忘城只一水相隔的喜乐镇,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
同衣酒楼的门口,香车宝马不断,不时有身着华服的人们从此门间出入。让人诧异的是,在这些华服美衣的人们中间,竟然还夹杂着一个身着乞丐装的年轻人。只见这个年轻人嘴里叼着根竹签,从酒店一楼的大厅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边走还不断的打着饱嗝,并不时的毫无顾及的向地上吐着从牙缝里剃出的残渣剩菜。
年轻人的举止让从其身边走过的人,都纷纷侧目,并在心里不断的猜测着他的身份:这个人绝对不是这里的客人,因为穿成这样的客人,早被站在门口的小二给轰走了。
叼着竹签的年轻人,当然也注意到来往的人们对他的注视,但他丝毫没有收敛自己的行为,反而将头一仰,边走还边哼起小曲儿来。
吊儿啷当的年青人,哼着小曲儿走到门口时,笑着对两个在酒楼门口招揽客人的跑堂点了点头。
那两个跑堂的一见到他,在左边的那个跑堂嘴巴激动的动了动,话还没出口,右边的跑堂抢先说道:“钱四爷,您要走了吗?”
说完,略带挑衅的看了左边的跑堂一眼,左边的那个没说上话来的跑堂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被叫“钱四爷”的年轻人也看到了这两人的小动作,他站下,笑着说:“还早呢,不走。吃饱了,出来透透气。”
说着,向右边走了两步,扬起右手,在右边跑堂的肩膀上拍了拍,又向左边走了几步,扬起左手,向左边跑堂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都吆喝的声音大着点儿,不要偷懒。”
说完,就信步走出了酒楼大门,剩下两个跑堂的相互不服气的对望了一眼,就各自更加卖力的吆喝起来。
其实,对于这个被他们尊敬的称为“钱四爷”的年轻人,他俩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这个长相清秀、瘦的犹如纸片人的年轻人叫钱进,至于在这个酒楼里是干什么的,他俩是一概不知。不过有一点他俩还是知道的,那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见到钱进都是毕恭毕敬的,所以,看到他就点头哈腰,那是绝对错不了的了。
吃饱喝足的钱进,可不知道那俩跑堂的小心思,他溜溜达达的走出酒楼,下了酒楼门前的台阶,看着门前这络绎不绝的客人,一阵凉风吹来,没来由的觉得心底升起一片凄凉。
“唉······”钱进抬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唉······”
不知道从哪儿又传来了一声叹息,吓的正在心里酝酿着该说些什么的钱进,声音颤抖的大声问道:“谁······谁在那里?”
他这一句话没什么气势的话吼出口,就听到从酒楼旁边的昏暗处,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钱进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就伸着头,脚步轻缓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
“哐当”一声,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吓的钱进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眯着眼睛,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花盆被撞翻在了地上。
他刚想破口大骂,是哪来的野猫,就看到从那黑影里慢慢的爬出了一个人来。
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脸上黑糊糊的一片,看不清楚五官,只有一双眼睛,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闪着黑漆漆的光。
这动静早已惊动了酒楼门口那两个跑堂的,他俩不等钱进招呼就一边一个的围着那人,摆出一副决一死战的架势,眼睛不时的瞟着钱进,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准备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发起“进攻”。
钱进用眼神示意那俩跑堂的先等等,盯着眼前这个瘦高个子的“黑人”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满脸忧郁的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几个意思,这花盆可是用钱买来的。”
听了这话,一直站的笔直的“黑人”,身子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佝偻着身子,向自己的身后那个摔成两瓣的花盆看了看,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
见到这种情形,钱进挥了挥手,让站在“黑人”身后的两个跑堂的散了,然后安慰他道:“兄弟,别怕,哥哥跟你说笑呢。”
又指了指对方和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你看,咱俩这衣服品味是这么的相近。”又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除了这个颜色不一样外,咱俩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钱进挠了挠头,问道:“既然相逢就是缘分,不知道小兄弟方不方便告诉我你的姓名?”
“黑人”没有吭声。
钱进盯着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继续问道:“今年多大了?”
对面的人仍然不吭声。
“那你是怎么到这儿的?”钱进瞄了一眼那人身后摔破的花盆,接着问道:“你总不能是从那个玩意儿里长出来的吧?”
“黑人”顺着钱进的目光,也看了一眼侧翻在自己身后的花盆,然后抬起头,依然用他那一双发着光的眼睛,盯着钱进,既不说话,也不动。
见实在是什么话也问不出来,钱进也就放弃了,他朝着“黑人”招了招手,说道:“算了,小兄弟你相信哥哥的话,就随我来。”说完,也不等“黑人”走近,转身向酒店里走去。
“黑人”迟疑了一下,也就不远不近的跟在钱进的后面,神态自然的走进了喜乐镇这座刚刚建成的、最大的、同时也是最漂亮的建筑物里。
就这样,两个身着乞丐装的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酒楼的四楼。只见这楼梯口的左右两边,各用一扇厚厚的棉被样的帘子给遮的严严实实的。走到前面的钱进径直掀开了左边的那扇布帘,顿时一股热浪就扑面而来,原来四楼是一个澡堂子。
那澡堂子的掌柜一见钱进,马上笑脸相迎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呦,钱四爷您来了,还是按老规矩给您安排吗?”
钱进摆了摆手,说道:“今天不用管我,看见没?”说着,指着站在身后的“黑人”,接着说说道:“找个人,把这位兄弟带进去,好好洗洗,收拾干干净净的。”
听到钱进的吩咐,那掌柜的毕恭毕敬的对着“黑人”拱了拱手,弯腰摆手的在前面引路道:“请这位爷跟我来。”
“黑人”看了一眼钱进,钱进对他笑着点了点头,于是“黑人”不加思索的跟着那掌柜的去了。
钱进本来还想着找个地方坐着等上一会儿,可又一想以刚才那位小兄弟的模样,要洗干净,怎么也得个把时辰才行,就站起身来,随手拉住澡堂里的一个伙计说道:“等会儿人出来了,带到楼上来见我。”
说完,也不等那伙计的答复,晃晃悠悠的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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