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富摇摇晃晃的从一间破旧的草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下雪,只是阴沉的厉害。
走出草屋十步的距离后,他站住脚,仰着脖子眯着眼睛朝天空看了一会儿,小声的的咒骂道:“呸!这鬼天气,又他娘的要下雪了。”
话音刚落,一大片雪花就落到了他的额头上。只一眨眼的工夫,那片洁白美丽的雪花就化成了带着些许温度的水珠,由吴国富的额头顺着鼻子就流了下来。
吴国富抬手擦掉脸上那雪花化开的水滴,刚想要接着咒骂,就见眼前落下了第二片、第三片······的雪花。他无比诧异的抬起头,见头顶的天空像是被一双巨大的手从中间撕开了一个口子,将里面装着的所有雪花,正在一倾而下。
才短短一会儿的工夫,地面上就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就在他站在原地愣神的这个时间,吴国富发现雪已下的大到看不清眼前的路了。
这一发现一下子打散了吴国富那满腔没来由的怒气,他连忙闭上嘴巴,缩起脖子,把衣服的领口向上拉了又拉,双手揣进袖口,一低头朝着草屋前那棵歪脖子柳树走去。
那柳树的木桩上拴着一匹老驴架起的车,此时那破旧的车顶上已积了厚厚一层的雪。虽说有车棚遮着一些,但是在那车前驾车的地方也落下了一些雪花,要想要驾车离开,自然要先把那层积雪给清除干净。
吴国富刚用手在那车驾前划拉了两下,就看到在车板上夹了一半湿的信封。他在幼年时也曾读过几年的私塾,所以还是认识一些字的,拿起这信封一看,只见信封上什么字都没有写,吴国富本以为这是他的某位相识认识他的驴车,但又没有看到他人而给留下的字条。
只因吴国富的日子过的清贫,所以遇到那青黄不接的时节,免不了要靠借贷过活。偏吴国富这人的脾气还有一处怪处,日子过的不好,也就不愿意再麻烦自家的那些亲朋好友,与亲戚之间基本上没有来往,这也就使得跟他相识的,只是一些肯借贷给他的人。
因此,吴国富手拿着信封转念一想,这给他留下信件的人,无非也就是一些来讨债的债主罢了,那这信封里的内容不看也罢。一念至此,吴国富就把那信封攥在手心里一揉,随手就给丢到一旁的地上了。
车驾上的积雪已经扫净,吴国富解开缰绳,一闪身跳上了车,头上的车顶遮挡住了一些的风雪,已经冻的上下牙齿直打颤的吴国富没有立马驾驴车离开,而是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相互搓揉着并不停的往手心里哈着热气,想要等着双手热乎一些的时候再赶路。
就这么在原地耽搁了一会儿,眼看着那雪是越下越大,吴国富担心再过上一会儿路上的积雪愈厚,车轮难免在雪里打滑难行,就一咬牙拉起缰绳,正准备驱赶车前的老驴时,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听起来那声音像是从车后座传来的。
吴国富愣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转过身后,掀开车后座的蓝布帘,伸着脖子在车厢里查看起来。
原来就在车后厢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纸包包,看起来那纸包包里面装着一块石头或是铁疙瘩之类的东西,而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纸包里面的东西砸在车内木板上时发出的,似乎在此之前那纸包一直是在车内顶上放着的。
这是谁放进他这车里的呢?
吴国富拿起那纸包看了一阵,但见那纸包上写满了字,而且还像是新墨,只他这拿起来一会儿的工夫,两手上都沾满了黑色的墨汁。
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这本是一个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但是吴国富此时可是没有一些的心思,他只皱着眉头盯着手里的纸包看了一会儿,就随手往车厢里一丢,放下布帘准备驾车离开。
紧了紧手里的缰绳,一声吆喝,那老驴仰面打了个响鼻,就迈开了腿脚朝前不疾不缓的走起来了。
看着那老驴的头一上一下的朝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念头涌入吴国富的心头:记得刚才那纸包里面那层隐隐透出一丝的红晕,这会儿想想,那形状怎么看都像是府衙老爷的大印,难道说,这个纸包是府衙的探子放进来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吴国富立马出了一身冷汗,他双手猛的扯紧缰绳,勒停老驴,接着一个转身掀开身后的布帘,眼睛死死的盯着被丢进车厢最里面角落里的纸包,脑子里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
就这么盯着那纸包胡思乱想了一阵,实在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吴国富终于决定,不管是死是活,还是把那纸包拿过来看看再说。
下定决定,他爬进车厢,伸出已经布满汗水的右手,拿起那个纸包小心翼翼的一层层的打开,直到最后,吴国富才发现那纸包里面和他之前想的一样,就是一个石头,而那写满字的纸,只是这喜乐镇上每日一期发行的一种小报。
这小报的内容无非就是写着一些奇闻趣事,看清楚了一切,心里的恐惧之情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在心里在暗骂了一句谁这么无聊,就在吴国富想要再次把这张小报团起扔回车厢里时,突然看到在这小报的最左边有一则用红色笔墨圈起的一块文字,这倒是一下子吸引起了吴国富的注意,反正闲来无事,他开始津津有味的看起那被圈起的内容来。
哪知这看着看着,吴国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想要大声呼救,只觉得有一口闷气堵在心口,是既出不来又下不去。这种感觉持续了好一会儿,最终他是呼出一口气后再也吸不进气去,身体就软绵绵的瘫倒在了车厢内的木板上。
就在吴国富眼神涣散、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驴车后座的蓝布帘被人打开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探身入车内,那人不断的在吴国富的身上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见些情形,吴国富想要出声求救,结果从喉咙里发出的只是一阵“嘶嘶啦啦”的声音,他抬起胳膊,朝前伸着,想要抓住那人,可是接连抓了几次都抓空了。
过了有一会儿后,那人终于喘着粗气,向还在奋力抓取的吴国富手里塞了一东西。
吴国富只看到眼前有一个白点在晃来晃去,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终于看清,原来,是那人在对吴国富笑,刚才那晃来晃去的白点,像是那人的牙齿。
接着,那人又在车厢里摸索了一阵,随后直起了身子,对着吴国富晃了晃了手里的小报,一转身出了车厢跳下了驴车。
随着那人跃下驴车时车身晃动的一瞬,吴国富只觉得眼前一黑,彻底的失去了意识,而在他的右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个黑衣人给他的东西。
······
石良是一个拉人送货的马夫,这一大清早的,他刚喝了一碗热呼呼的小米粥,就跟还在忙碌的老婆打了一声招呼出了门去。
今天的天气冷的出奇,刚从屋子里出来就冻的他缩起了脖子,走到大门外时,抬头看了看天,石良紧了紧领口的衣襟,就一脸笑意的一头扎进了漫天飞舞的大雪了。
这种天气应该可以宰到不少客人吧,虽说这下雪出门的人不会太多,但拉一趟可以收到两到三趟的车费,光是这一点,真是想想都让石良觉得开心。
笑得合不拢嘴的石良走到自家屋后的马厩时,脸色却一下子变了,因为在他马厩的门口,竟然被谁拴了一驾驴车,而这驾驴车恰好挡住了他那辆马车的出口。
见此情形,正当石良想张口骂娘的时候,定眼再一细看,那驾驴车并没有被拴住,缰绳也是拖在一边地上的,这样想来不是那驴车里坐着主人,就是谁家的驴车没有拴好,那驾车的老驴就这样自己跑了出来。
于是,石良是忍了又忍,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进了肚里,几步走到驴车跟前,一把掀开那布帘,只一眼就看到了仰面趟着的一个男人,似是昏睡了过去,石良没好气的“梆梆”敲了几下车上的木板,说道:“哎,师傅醒醒了,劳驾您把车给挪挪地方,我这赶早要出门了。”
说完,也不等那车里的人给他回应,转身就进了自家的马厩,只想着等到他把马车都套好了,那堵在马厩门口的驴车也就走了。
可谁承想,等到石良不紧不慢的把车都套好了,马也解开缰绳准备出马厩的时候,那辆驴车还是原地,根本就没有挪地儿。
这可把石良给气坏了,他几步走上前去,又重重的敲了两下那驴车的车板,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道:“死人嘛,刚才我那么大声音叫他都没有听到?”
如此的等了一会儿,只见那驴车还是毫无动静,侧耳细听,那车厢里面也没有一点儿的声音。
这让站在车外的石良不禁犯起了嘀咕:“车里的这位该不会是真的死了吧?”
一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再次掀开那驴车的布帘,伸长了脖子朝着车厢里面看去,但见那个之前仰面躺着的男人似乎真的是没挪过一毫的地儿,石良的心脏开始乱跳起来。他又敲了敲车上木板,大声喊了两声“师傅”,而车内的男人毫无反应。
没办法,石良只得将身子探进车内,伸手摇晃了几下那男人的脚,这时,也不知是触动了车内的什么机关,只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面而来,熏的他是连连后退。石良退到车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又把那车前的布帘给撩开了,等到车厢内的气味稍微散去了一些后,才将身子再次探进车厢内,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使劲拉了拉男人的脚,大声叫道:“大哥大哥,您可醒醒吧。”
如此连叫了几声,车厢里的人依然是毫无反应。
正在石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猛的听到了一声细微至极的“啪嗒啪嗒”声,他屏住呼吸,侧耳又细听了一阵,发现自己没有听错,就向后退了一步,围着那驴车就仔细的查看了起来。
转了一圈下来没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那“啪嗒”声却一直都没有停止,并且还有越来越响的趋势。
不知所措的石良站在原地愣起了神,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蹲下身朝那车底看去。没想到这么一来还真的有所发现,只见那驴车下面的雪地上有一滩颜色诡异的液体,那液体是黑色中还带着一丝的红色。就在他皱着眉头思考着那车底下的液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之前那难闻的气味是不是就是这滩液体散发出来的时候,竟然又传来了一声“啪嗒”声。
这次他可是看的真切,在顺着那液体滴落的地方向上看了一眼,吓的石良是猛的向后倒退了好几步,最后一个没站稳,仰面跌坐到了雪地里。
“血······是血······”
石良在哆哆嗦嗦的说出这几个字后,爬起身子就向自家屋里跑去。
喘着粗气一直跑到了家门口,石良这才突然想起现在这种情形,还是应该先去报官才对。于是,惊魂未定的他又撒脚朝着府衙的方向跑去。
······
抬起头,只觉得那一直不停向下坠落的雪,犹如扑面而来的黑蚊,正毫不留情的向着地面上的人们袭来。
遇到石良时,喜乐镇府衙的捕役阎申正在离那出事的地方不远的街道进行着日常巡视。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慌慌张张的朝他们跟前跑来,预感到一定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他和搭班的老罗头对视了一眼,两人迎着石良的面就走了过去。
一见到两个巡视街道的捕役,石良就像看到了救星下凡一般,两手抓着老罗头的手就哭了出来,在那两位捕役大人连吓带哄下,这才语无伦次的把事情给说了个大概。两位捕役一听出了人命官司,也顾不得这雪天路滑、湿冷,随着吓的不轻的石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出事的地方走去。
“两位官爷,您看,就是那辆驴车。”
在离自家马厩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石良就停步不前了,远远的用手指着还停在原地的驴车对阎申和老罗头说道。
老罗头眯着眼睛看了看那辆驴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说道:“走啊,带我们去看看。”
“我······我······”
石良一脸为难的看着老罗头,又转过头来求助的看了看阎申,最后还是被老罗头冷不丁的踢了一脚,这才哆哆嗦嗦、一步三停的朝着马厩的方向走去。
“我······我今早准备出门的时候,看到这辆驴车停在我家的马厩前挡住了出口,所以就上前查看,谁······谁知道这一看,就发现车里躺着一个死人,那车······车底下都是血。”
说话的功夫,三人已站到了那辆驴车前,老罗头先是围着那驴车转着看了一圈,然后问石良:“你发现的时候,现场就是这样的吗?”
石良忙不迭的点头。
阎申蹲下身子,看了看车底已经冻成冰碴的血块,问道:“那车前的布帘在你发现的时候就是撩开的吗?”
石良又是连连点头,随及意识到不对,又赶忙摇头。
这下可惹恼了站在一旁的老罗头,他把脸色一沉,双手往腰带里一播,厉色问道:“这车门帘子到底撩没撩开?”
被老罗头这个架势吓坏的石良把脖子一缩,连忙解释道:“我发现这辆驴车的时候,那帘子是放下的。当时我站在车外面叫了几次,见没人应声,就想着撩开帘子看看里面的情况,谁······谁承想看到里面躺着一个死人,我这急着去报官,走的又急,所以那帘子也就忘了放下来了。刚才,这位小官爷突然这么一问,我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才点头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石良偷偷的看了阎申好几眼。
对于他的这一小动作,阎申只当是没有看到,随后走到老罗头的身旁,和搭档小声的商量道:“老罗,这人命关天,咱们还是速速回去禀告给老爷的好。”
老罗头点了点头。
见两位捕役大人凑到了一起说起了悄悄话,石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见此,阎申招呼他来到跟前,说道:“这事儿我们得回去禀告给县老爷,还得你随我们一起去面见老爷,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老爷面前说个清楚。”
听了阎申的话,石良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苦着一张脸求情道:“两位官爷,你们要拉我去见官可以,但是在去之前能不能让 我先回去跟家里交代一声,省得家人牵挂。”
两个捕役交换了一下眼神,点头同意了。
见此,石良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对着阎申和老罗头是又作揖又打躬的,嘴里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在老罗头的一声催促里,这才猫着腰转身进了自家的屋门。
雪还纷纷扬扬的往下撒落着,实在无事可做的阎申一会儿抬头欣赏欣赏雪景,一会儿又低头踢腾起脚边的积雪来,一边踢还一边在心里嘀咕道:为什么在天空里看起来轻盈无比的雪,一旦落到地上,就变得如此沉重呢?
这是一个有太多答案,同时又是一个无解的问题,阎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再思考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又飞起一脚,只想着看看自己到底能把这些松散的雪花踢出多远。一扬脚,一大团白色粉末飞起,在这些闪着银白色光芒的粉末重新落回地面的时候,一个牛皮黄色的物体引起了他的注意。
阎申站在原地皱着眉头想了想,走向前弯腰从雪地里捡起了那个东西,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被揉成一团的信封。
把信封摊开,阎申又发现那信封里好像还有一张信纸,他又盯着那信封看了看,这才小心翼翼的掏出里面的信,只看了一眼,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他看了看那驴车车厢里躺着的死者,又看了看手里信纸,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发现异样的老罗头凑到了阎申的旁边,歪着头眯着眼睛看向阎申手里的信纸,等到看清那纸上的内容后,也一下子愣住了,只见那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大字:杀我者,父。
······
从早上开始下的雪,直到晚上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看着漫天的大雪,钱进的嘴角不自觉的挂上了一丝微笑。
一到下雪的时候,钱进总要在雪地里四处走走,这是他的,更准确一点儿来说,是她的一个习惯。
钱进的这个习惯是怎样养成的,没有几个人知道。
同样没有几个人知道的,还有钱进的性别。
对于这点,钱进倒是没有刻意隐瞒,不过同样的,也没有刻意的提起。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她倒是将这一点在七日之前,刻意的告诉了一个才刚认识了一个时辰不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那晚无聊的钱进在酒楼门口转悠时,碰到的那个碰碎了一个花盆的“黑人”。
那日,在四楼的澡堂子里等了两、三刻钟后,钱进一个人先回楼上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等到又过去了两刻钟后,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一打开门,站在钱进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玄色华服,年龄只在十五、六岁、长发飘飘、面容清秀的少年。
记得当时钱进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是笑了的,只唯一让她觉得碍眼的,就是少年那一头怎么也不肯束起来的长发。于是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钱进总是想方设法的在少年面前讲述各种束发样式,奈何无论钱进是明示还是暗示,少年始终不愿把头发束起。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钱进看的习惯了,也就不再提让少年束发的事了。
时间飞快,转眼过了七日。
自那日,钱进在同衣酒楼的十楼给男孩安排了一个房间,每天下午天将要黑的时候,钱进会摇摇晃晃的出现在酒楼的门口。
一直以来,她都将自己的这种行为称之为“上工”。对此,除了她那住在郊区的父母外,没人提出过异议。不过,就在钱进连续好几个月,按时托人给二老带过几次银钱后,就连她的父母也不再说什么了。
原本,钱进来每日来酒楼的时间是很随意的,自从收留了少年后,她每日都是尽可能早一些的出现在酒楼。不为别的,只是带着她新收的小兄弟在同衣酒楼这座喜乐镇最高的建筑里,到处的瞎转悠。
此时刚过掌灯时分,那披头散发的少年正跟在钱进的身后,低头踩着钱进踩过的脚印,两人就在同衣酒楼门前转了一圈又一圈。
若是在一折话本里,这个情景绝对是一个浪漫爱情故事的开端,可惜,这日子不是话本里的故事。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在钱进的爱情故事里,绝对不会允许有一个男性的存在,更何况还是一个自始至终,连姓名都不知道的男性。
又在酒楼前转了一圈,钱进转身招呼身后的少年,说道:“走吧兄弟,太冷了,咱二人还是进去吧。”
说完,就转身向酒楼里面走去。
其实,不用钱进招呼,身后的少年也会乖乖的跟着她进去的。或者说是,根本不用她招呼,身后的少年会随着她去任何地方,当然了,厕所和浴池除外。
走到酒楼的门口,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二依然有礼貌的对着钱进来一声“四爷好”,而在看到跟在钱进身后的少年时,因为不知道名字,就只是点头示意,或者干脆视而不见了。反正,那低着头走路的少年也从不在意。
两人进了酒楼后,两人的位置就变成了少年在前,而钱进则迈着那六亲不认的步伐,大摇大摆的跟在后面。
从一楼直到七楼,在走这段长长的楼梯时,看着眼前腰身挺的笔直的少年的背影,钱进的脑子里总是想起某人曾跟她讲过的亲身经历,以及由那亲身经历总结出来的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任何事,都是相互的。
又想到平时总是跟在身后的这个少年一直不肯对自己多讲话,肯定还是自己对他的“相互”还不够吧。
就在钱进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人已到了七楼的楼梯口,因为这一楼层是赌坊,往来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所以少年一到这时,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力,用身体为钱进隔开人群。
少年在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钱进曾踮起脚,拍着男孩的肩膀说道:“这是店小二、护卫才做的事情,我钱老四既然叫你一声兄弟,就是真的把你当成兄弟,以后不需如此。”
不过,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看来她的那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从少年身旁走过时,钱进笑着抡起拳头在少年的肚子上,作势的擂了一拳,少年也配合的做出了一副痛苦至极的表情,只是自始至终,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同衣酒楼七楼的尽心坊是喜乐镇最大的一家赌坊。自从开业以来,这个赌坊里都是人满为患。
尽管现在已到掌灯时分,可这赌坊正中心依然聚集着数量可观的男男女女。
两人顺着右边的墙边,不紧不慢的路过那些大呼小叫的人群,向着这个赌坊最里面那个少为人知的房间里走去。
这个房间的位置设计的巧妙,只要进到里面关上门,门外那震耳欲聋的,在嚎叫时身体里仿佛住着一头野兽的狂噪的人们发出的声音,就被隔离在门外了。
而最有趣的,当属这个房间正对着赌坊正中心开的那扇窗户了,那糊窗的纱布是由一种特殊的材质制成的,从外面朝着这房间里面看时,它是反着光的,屋内的情形是一毫也看不清的;而从屋内朝外看时,可就完全不一样了,除了外面那些人发出的声音外,其他的任何动作、表情,可是丝毫都逃不过屋内人的眼睛。
“唉······”
两人刚一进门,钱进就把自己撂倒在了房间正中的卧榻上了。
而少年仍然像在外面时那样,笔直的站在一旁。
钱进没有说话,躺在卧榻上尽力的伸展开四肢,嘴里发出舒服的哼唧声,在像一条身段不是那么灵活的蛇般扭动了一会儿后,她这才直起身子,整整衣服,随后往卧榻的一边挪了挪。
一直站的笔直的少年,见钱进进门后的这套“钱氏武功”总算结束了,这才走到卧榻前坐下。
钱进双眼无神的看了一会儿窗外疯狂的人群,开口问道:“哎,我说兄弟,饿了吧?”
少年面无表情的回答了一个“嗯”字。
钱进笑了笑,又举起两手伸了一个懒腰,垂下手去拉了拉卧榻旁的一根白色绳子,对少年说道:“先等上一会儿,好吃的马上就送来。”
说完,她背靠躺在卧榻上,双手放到头顶,像模像样的一下接一下交替着用几根手指按起自己的头部来。
少年则一直老实的坐在旁边。
哪知钱进这正按的高兴时,突然放下了双手,猛的坐直了身子,两眼紧紧的盯着纱窗外那群喧闹的人群。在那人群里有一个身材姣小、长相甜美、气质出众,身穿一袭红裙的女子。在盯着那女子看了很长时间后,钱进嘴里小声的嘀咕起来:“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正当钱进对着窗外那个红裙女子不住的思考着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两声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听到敲门声,少年连忙站起身来,两步走到门前,拉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短衣打扮的男人,那男人的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原来是楼下小二给两人送晚餐上来了。
那少年接过小二手里的托盘,转身走回来,把上面的饭菜一盘盘的摆到那房间正中间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又把空托盘还给了站在门外的小二,随手关上了房门,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这桌上的饭菜,虽说是经由同衣酒楼的服务生送进来的,但这些饭菜却不是出自同衣酒楼的大厨之手,单从那装菜的盘子都能看出来,这些菜是隔了一条街的小饭店里做出来的。
饭菜是极其简单的,两碗白米饭,一份热的荤菜,外加一份凉拌的素菜。
“兄弟,对不住啊,饭菜比较简单,就凑合着吃两口。”
照例,在开吃前,钱进先要就饭菜的单一对少年做出一番道歉。
其实每次听到钱进说这些话的时候,少年都想要告诉她,比起遇见她之前整天靠捡垃圾堆里东西吃的日子来说,现在的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少年面无表情的端起桌上的米饭,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随后含糊不清的开口说道:“觉得对不住的话,为什么不给我吃点复杂的?”说完,伸出筷子夹了一大块的肉塞进了嘴里。
刚想动筷子的钱进听少年这么一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攥起手里的筷子照着少年的头顶轻轻的敲了一下,大笑着说道:“行啊小孩儿,以前我这么说的时候,你可是从来都像没听到一般的抓起筷子就吃,今日,这是怎么了?”说着话,钱进低下头想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又说道:“不错不错,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真跟那家伙一模一样。”
少年往嘴里扒饭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一些,正在考虑要不要追问“那家伙”是谁的时候,钱进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素菜放进嘴里,边慢慢的嚼,边说道:“小孩儿,今年是没办法了,等到明年吧。明年如果你还跟着我的话,哥哥我答应你,一定会带你吃最好的菜,穿最好的衣服,找最漂亮的姑娘······”
说完,钱进一脸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又说道:“唉······今年你就只能跟着我过这种日子了。先将就一下吧,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少年分不清钱进这最后一句话到底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只觉得她这一习话既没有给出他先前心里那个问题的答案,相反的,又埋下了更多的问题。
尽管如此,少年决定还是不开口询问的,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钱进想让他知道的话,终究会告诉他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出乎人意料的,钱进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听见两人咀嚼饭菜的声音。
少年发现今日的钱进跟以往似乎有些不一样,而这种感觉自从钱进盯着窗外那个身穿红裙的女子时就有了。
吃罢晚饭,少年将桌上的空盘空碗收拾到了一边,拿起桌子一旁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一直盯着窗外、面无表情的钱进突然笑了一下,并挪了挪凳子,亲昵的坐到少年身边,用肩膀撞了一下他,小声的问道:“哎,兄弟,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
少年伸着脖子看了看窗外那喧闹的人们,疑惑的问道。
钱进笑而不语,只伸出一根手指,指着窗外。少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在那赌坊正中间的桌子旁,红裙女子正神色激动的说着什么,而在那女子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那男子正低着头,认真的听着女孩的话,看那两人的模样,男子像是女孩的贴身侍卫。
“看到那个男的没?就站在那个红裙小娘子旁边的那个?”
少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决定了,不管你本来唤甚名谁,以后我就叫你‘阿西’了。”钱进一脸兴奋的说道。
“为······什么?”
少年诧异的问道,他实在是有些跟不上钱进那跳跃性的思维,所以,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钱进一脸认真的看着少年,回答道:“因为那个男人叫阿东啊。”
少年更加不解了,他满眼疑惑的看着钱进。
钱进只好接着解释道:“你不觉得你们两个很像吗?”
“不觉得。”
“可是,我觉得你们两个特别的像啊,你再仔细的看一下你们身上的衣服,最主要的还是你俩的发式,简直是太像了,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说完这通话,钱进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似乎对于自己的这个发现是相当的满意。
少年盯着窗外那个披散着头发、名唤做“阿东”的清瘦男子,看了又看,随后就陷入了沉思。
“我出去一下。”
良久,少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出了房间。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披散的头发被高高的束到了脑后,整个人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看嘛,现在这个样子就顺眼多了。”
听着钱进的话,少年的脸变得有些绯红。
“但是,”突然,钱进的话锋一转:“就算你现在把头发束了起来,也改变不了你叫‘阿西’的事实。”
刚有了名字的少年阿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道看来自己以后要试着接受这个名字了。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喝着茶,想着各自的心事。
“你知道她是谁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钱进声音低沉的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阿西顺着她的目光,发现她一直在盯着窗外那个红裙女子在看,知道她问的一定是那女子的身份,就摇了摇头。
“她是大小姐。”
大小姐?是谁家的大小姐呢?
少年开始思考起钱进抛给自己的又一问题。
突然,身后卧榻旁的一个铃铛叮当作响,让两个人一下子都回了神。
“阿西,哥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你也早些上床歇息。”
那铃铛不再响了之后,钱进说了这么一句,就起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窗外钱进的身影只一闪就不见了,少年回头盯着那卧榻旁的铃铛看了看,等到他再回头时,从窗户里看到人群里那个红裙女子这时也起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阿西端起手里的茶杯,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心想道,这么晚了,我也该回房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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