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泪

第14章


我说我是皇上,皇上赏赐一个宫女给卫兵又有何不妥?母后说,皇上也有不该做的事。可是母后却没有告诉我什么是皇上不该做的。作为一个皇上我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感到很悲哀。
  静修堂是皇上专门读书写字的地主,是一个安静的地方。堂前屋后,遍插竹枝,清风竹影,静心养性,所以我叫它静修堂。原以为自己是三宫六院之中起得最早的人,可是每次我走进静修堂都会看见一位宫女用锦毛掸子轻轻的拭去书架上每一本书上的尘埃,她安静的样子令我顿生无限怜爱。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被她擦拭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的放在书架上。每次我去观书的时候,这位宫女总向我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奴婢给皇上请安。然后从书架上找出我要看的书,并且帮我翻到了我要看的那一页。更令我惊叹的是,静修堂书房浩浩书林,这位宫女竟能准确的说出每一本书的名字以及这本书放在何处,知晓哪些书我一次也未翻阅,哪些书我只翻阅过一次,哪些书我经常翻阅,知晓我最近在读什么书,已经读到了哪一页。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女子,而且竟然是我的一个宫女。
  我接过她呈递过来的《庄子注疏》,问,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看了我一眼,那双眼清澈如水,月牙白的裙裳洁净而轻盈,纤细的足,踏在地上不动纤尘。
  小女子诗诗。
  诗诗?我心中陡然一惊,诗诗?如此好听的名字!这个名字,我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读过书?
  诗诗点点头,只不过都是一些旁门左道之类的书籍,登不上大雅之堂。
  已经很好了。宫中的三千佳丽,有的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诗诗抿着嘴,笑而不答。那种笑有点神秘。
  你什么时候进宫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诗诗答道,奴婢本是吐蕃国宫女,因为吐蕃王国与大汉王国求和,所以才被进献入宫的,已经半年了。
  我点了点头。诗诗口齿清晰,说话的声音如百灵婉转,夜莺鸣叫,十分悦耳动听。
  你一直在静修堂,已经读遍了静修堂所有的书吗?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记性好,每日擦书,就记住了书的名字和书的位置。
  你果真记得消修堂所有书籍的名字和它们所在的位置?
  嗯。诗诗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考你一考,我现在要找《十三经注疏》,你可知放在哪里?
  诗诗响亮而从容的回答,书房西南角第十五个书架第五排第五个位置。
  说完诗诗领我去她所说的那个位置,我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真那本《十三注经》就安静的躺在那里。我又考了诗诗几个,诗诗都一一准确的说出了它们所在的位置。真是一个神奇的女子,我忍不住抓住诗诗的手,她的手细柔而光洁。我用倾慕的眼神看着诗诗,心里泛起一阵疼痛的涟漪。诗诗羞赦地笑了笑,洁白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晕,缓缓的抽回了手。
  你是不是每看一本书都记得它全部的内容?我赞赏的问。
  诗诗又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读什么书?读过什么书?
  我在吐蕃王宫做的也是清洁书房的差事。那里面的书大都是一些经书以及很多的武学典籍,武学典籍又以内功心法居多。吐蕃国崇尚佛教,慈悲为怀,所以那些伤人性命的武功技法几乎没有。深奥的佛经我看不懂,我只对那些内功心法感兴趣,只是好奇,虽然读了好几部,但从未尝试。
  我一听,心中甚喜。诗诗所读的书与我的兴趣一拍即合。
  于是我又急切问道,你可不可以把你读的那几部内功心法写下来给我看看?
  诗诗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圣旨,奴婢岂敢不遵?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改日来取。
  说完我离开了静修堂,去上早朝。离开的时候我把那块从锦衣卫那里得来的龙形玉佩送给了诗诗。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欠诚意,我只知道我喜欢那块玉,也喜欢那个叫诗诗的宫女,我只是把我喜欢的东西送给我喜欢的人罢了。母后说皇上也有不该做的事,那么这算不算是皇上不该做的事呢?我发现,我真有点喜欢上了诗诗,那个神奇的宫女。我喜欢她神秘的微笑,我喜欢她不卑不亢的言语,我喜欢她过目不忘的记忆。有那么一刻,我想马上纳她为妃。
  静修堂偶遇诗诗是我的帝王生涯里开出来的第一朵奇葩。我不曾想到这样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竟然成了我一生为之牵挂的人。一年后,我纳诗诗为妃,封为申淑妃,因为她姓申。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诗诗时,她惊恐的后退了几步,随即拒绝了我。她的理由更是让我咋舌,她说她想做皇后,不想做妃子。我一直以为诗诗是一个温顺贤淑的人,与她在静修堂相处了一年多,我丝毫没有发觉诗诗竟有这等野心。但立后并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得了的,尽管我是皇上。我也想立诗诗为后,但这宫中存在太多束缚人的东西,往往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成不了正室,皇帝命中注定没有完整的爱情。
  这是我作为一个皇帝感到最悲哀的一件事,连自己的情感都无法操纵。所以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尽管以我对母后的了解,知道她是不会答应我立诗诗为后的,但我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请示了母后,因为我对诗诗已经不是喜欢了,我爱上了诗诗。和我想象的并不二致,母后听了我的请示后,正在梳妆的母后勃然大怒,手中的极其珍贵的犀牛望月镜“啪”的一下被母后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犀牛望月镜粉身脆骨。细小锋利的玻璃碎片飞溅到另一位宫女身上,那位宫女惊吓得尖叫了几声。母后随即迁怒于宫女,骂道,贱货!叫什么叫!拖出去斩了!一直守在门外的卫兵拖走了那位宫女,不多时就听到门外一声凄厉的惨叫,可怜这样一位年纪轻轻的宫女就这样死在刀下。在这深宫之中,每一位奴仆的生命形同草芥,母后的喜怒哀乐决定着奴仆的生死。可是我不明白,母后曾经不也是一位宫女吗?
  我突然之间想到了诗诗。诗诗也是一位宫女,诗诗的生命在这深宫之中也形同草芥。我要保护诗诗,诗诗需要我的保护。
  于是我对母后说,孩儿只是说说,母后不必在意。立后之事孩儿听从母后的安排。
  母后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样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母后淡淡的又不失威严的说,你是一个皇上。立后之事关系到国家、朝廷,你作为皇上要时时刻刻为国家、朝廷着想。儿女私情来日方长,先搁在一边吧。
  母后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已经猜到母后对立后之事早已有所打算。只是见我最近一段日子日日宠幸诗诗,不便明说。到了今天,母后也不瞒我了。母后直截了断的跟我说她为我选定的皇后是吐蕃国三公主。西域吐蕃历来是外族强国,也曾数次侵犯我们大汉王国的边疆,历来是我们大汉国边疆动乱的心腹大患。此次吐蕃国前来我们大汉国求婚,正是大汉国缓解边疆危机的大好时机,我们不能错过。这就是母后为我陈述的理由,我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未了,母后还说,那个诗诗不就是吐蕃国进献来的宫女吗?而且也不见得是个什么好女子,皇上不要被她冲昏了头。
  母后教训得极是。但是,孩儿想纳诗诗为妃,请母后不必再阻拦!
  母后叹一口气,不再说什么。
  我向母后妥协,诗诗向我妥协,诗诗终究还是成了我的淑妃。有时候,我常常想,人这一生到底能做几件如愿的事情呢?
  从此以后,诗诗不必再每天早起用锦毛掸子拭去静修堂书房里面每一本书上的尘埃了,诗诗迁到了宁贞宫,一大群宫女等着侍候她。可诗诗拒绝了所有的宫女,她说她不习惯别人侍候。做了淑妃的诗诗是不快乐的,这可以从她表情当中看出来。每次我去宁贞宫的时候,诗诗总是一副满腹心事的样子,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在静修堂那种有点神秘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永远也抹不去的悲伤,那样的悲伤曾经令我心碎。诗诗总是喜欢一个站在一棵高大的桑树下,树上结满了紫红的桑葚。然后就静静的抬头看深宫里的天空,看一群又一群的飞鸟。一阵风吹来,满天的黄叶飘落下来,落在她好看的凤冠头饰上,那头饰绣了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落在她粉红色的裙裾上,忧伤而凄美。而诗诗,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
  我来到她身后,她总是感觉不出我的到来。
  你为什么要哭?我这样问诗诗。
  诗诗没有回答我,只是用衣袖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你为谁哭泣?我又问。
  诗诗仍然没有回答我。
  是因为没有做成皇后吗?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我不应该再伤诗诗的心。
  诗诗终于说话了。她说,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我冷。我想回宫。
  诗诗说完就缓缓的走进了宁贞宫,把我晾在那里,完全不管我的感觉,诗诗进屋的那一瞬间,她头饰上的那副红日旭升的图景发出异样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满脸的迷惑与悲伤,还有一点点恼怒,我不明白诗诗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她如此对我。这宫里,从来没有哪一个女子对我如此的冷漠。诗诗,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凭什么特殊?
  尽管我十分的不愿意,皇后还是被接进了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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