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泪

第15章


那是一个斜眼女人,是我一辈子见过的最丑的女人,我看了她一眼再也没有看第二眼。我不知道吐蕃国王为什么会把如此丑陋的一个女子嫁给我。这个斜眼女人不仅是对公主这一美名的玷辱,更是吐蕃国对我们大汉王国的侮辱。可是母后竟然答应了,真不知道母后是怎样想的。母后初看到皇后的模样时也大失所望,但事已至此,也就无法挽回了,况且这门婚事还包含着重大的政治意义。后来吐蕃国王向我和母亲解释说,三公主已是吐蕃国最漂亮的公主了。我哑然。
  我不喜欢皇后,不仅因为她长着一双斜眼,更因为她的脸上有一种阴鸷之色,就算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阴鸷之色也无法散开。我最讨厌女人脸上的阴鸷之色,我觉得这样的女人阴险、狡诈、凶狠,事实上皇后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我不喜欢皇后,但皇后在母后面前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一张大嘴像裹了蜜似的,皇后如此这般良苦用心倒也讨得了母后的欢心。
  我不喜欢皇后,我思念诗诗,我是如此的依恋诗诗,以至于我和皇后大婚后方二日,我立刻便回到了宁贞宫。虽然这样做使皇后太失面子,我也知道这样做不成体统,但我就是思念诗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皇后跑到永寿宫母后那里哭诉,母后也批评了我,但我对母后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这是一个雪后的夜晚。
  窗外的院落白茫茫的一片,时而有一两只寒鸦的啼叫声。
  诗诗在摇曳的灯光下,坐在床榻上,把双脚放在紫铜脚炉上为我绣制着一条新的黄衣。黄衣上有一片无际的海,海上飞腾着一条蛟龙,海的那一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那红日旭升的图景再一次刺激了我,我看了看她的凤冠,看了看她的锦衾绣被,看了看她的屏风,几乎所有物件都有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
  我疑惑的问,诗诗,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有红日旭升的图景?
  诗诗听了我这句话,愣了一愣,手指一颤,针便插在了手指上,一滴鲜红的血落了下来,恰好落在那轮红日上,使那轮红日看起来更加鲜艳夺目。
  我……我喜欢。诗诗吱唔了一下,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心疼诗诗的手,把诗诗白玉一般的手握在我的手里,嘴里轻轻的唤着,诗诗,诗诗。
  诗诗轻轻抽回了她的手。诗诗说,皇上,你还是快回皇后那儿去吧。
  我非常失望,怏怏的离开了宁贞宫。
  大婚后方八日,退朝的时候,我直奔宁贞宫。进入宁贞宫,我看见诗诗披散着头发,蜷缩在角落里伤心的哭泣,脸上有一道道伤痕。我大吃一惊,问门外的宫侍发生什么事情。宫侍回答说,刚才皇后来过,因嫌淑妃礼数不周,因此令人杖责淑妃。
  我勃然大怒,连我都不敢动一下的诗诗,皇后竟然敢杖责诗诗。
  我无限怜惜的揽住诗诗,轻轻的安慰她。
  诗诗挣脱了我的怀抱,眼里分明有一种针尖般的恨意。我要你废了她!废了皇后!诗诗失去理智一般的说道。
  我暗暗的吃了一惊,诗诗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
  我说,废后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何况我和皇后才完婚八日,怎么可以说废就废呢?
  诗诗咬牙切齿的说,那好,如皇上废不了她,以后就请皇上不要再来宁贞宫了!诗诗迟早会被皇上害死的!
  我摇了摇头,想不到诗诗对我立后的事如此耿耿于怀。我有时真搞不懂女人,我对诗诗、对皇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难道她看不出来吗?
  我出了宁贞宫,心情遭透了,一方面为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人而内疚,另一方面为皇后的霸行而愤怒。我直奔皇后住处,劈头盖脸的问,为什么要杖打淑妃。皇后斜着眼看了我一眼,脸上布满了阴鸷之色,听了我的质问,反倒哭丧着脸向我诉起苦来。皇后说诗诗如何如何的傲慢,如何如何的出言不逊,最后说只是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教训,皇上犯不着大惊小怪。听了皇后的狡辩,我怒不可遇,打了她一耳光,拂袖而去。
  从此诗诗对我愈加冷淡,可是诗诗越是这样我爱她越深。每次从宁贞宫出来,我都会站在以前诗诗站过的那棵高大的桑树下,久久不愿离去。冬日以来的第一场雪使这棵桑树的叶子全部凋零,但光秃的枝干仍顽强的生长着,我知道来年的春天这棵桑树会再次满树绿荫。可是我和诗诗呢?我和诗诗的爱情会有第二个春天吗?静修堂的那一年是快乐的,可为何这样的日子如其短暂?诗诗,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诗诗,你告诉我,诗诗!
  我二十二岁诞辰的那一天,母后给我送来了一批新的宫监。母后说,那些老的宫监靠不住。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老的靠不住,而是新选进来的那批宫监都是来自母后的故乡南石镇,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不过我向来对这类芝麻大的小事并不在意,母后想怎样就怎样吧。母后隔一年半载的不弄出几个新的花招,她会觉得无聊的。可是我不喜欢宫监,不喜欢他们尖细的嗓音,不喜欢他们扭怩的姿态,不喜欢他们潮湿的手。不过这种不喜欢仅仅是一种直觉,我尊重每个人的生命,当然也包括这些宫监。我常常看到一些老宫监和些老宫女做一些虚凤假凰的事情,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他们真的是太寂寞了吧。
  所以我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鹤立鸡群的宫监,其实他并不是太监。当那些宦官阉竖们一字排开等着我去遴选的时候,我叹了一口气,向他们看过去。这些宫监以及送他们进宫的父亲母亲都希望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所有的宫监都低着头,都是一张粉嫩的脸,只有他,高昂着头,目光桀骜不驯,那张脸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古铜色,那是男人特有的肤色。于是我叫退了所有的宫监,只留下他一个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目光明厉的母后怎么没有把这个不是宫监的人认出来。
  你不是太监?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截了当的问他。
  我知道这样的一个问题只有两个答案,如果他说他是太监,我会叫宫侍验身,如果真发现他不是太监,就交给刑部处理。如果他说他不是太监,我会对他刮目相看。
  是的。我不是太监。他泰然的说道。
  你为何混进宫冒充太监?
  皇上很寂寞。而我能给皇上带来快乐,但我又不想做太监,所以就只能冒充太监了。
  他确实戳到了我的痛处。在这深宫之中,我喜欢的人都怕我,不怕我的人我不喜欢,就连我最爱的人诗诗都有意在回避我,我没有天伦之乐,手足之情,朋友之道。所以我很寂寞,很需要快乐与新鲜。
  可是你又有何能耐能给我带来快乐,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我当然能够保证能给皇上带来快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我就不会冒充被杀头的危险混进宫里来了。
  说完他领我走出宫院,并要我叫退了所有的宫侍。他站在一棵千年桧柏树下面,指着树梢顶端的一只白色鹭鸟让我看。等我抬起头向他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只见一道白影冲天掠起,等我回不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我身边了,手里拿着那只鹭鸟,皇上喜欢这只鹭鸟吗?我接过那只鹭鸟,轻轻抚摸着它白色的羽毛,它的眼里流露出哀伤而恐惧的神色。我曾经数次长久的伫立在宫院仰望苍蓝的天空,我常常想,我宁愿自己是一只普通的鹭鸟,能够来去自由。可不曾想到这样一只鹭鸟就这么轻易的落入人的手中。我放了那只鹭鸟。鹭鸟为重获自由而兴奋,扑扇着翅膀,飞到空中。然而它的自由是短暂的,随即我看到一把薄薄的宛如柳叶的飞刀飞向了那只鹭鸟,那只鹭鸟还未来得及惨叫一声就直直的掉了下来,那把飞刀插在鹭鸟的咽喉处,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寒冷的光。
  我终于明白这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子凭借什么给我快乐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轻功如此之好刀法如此之快的人。我向他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我很少会有这样的笑容,在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戴着一副假面具。我曾经对诗诗这样的笑过,不过那是一年前在静修堂的事情了。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一片一片的落在凋零的黄叶上,那金光闪闪的黄叶宛若一只只美丽的飞蝶在翩然起舞。我在阴暗的帝王生涯里看到了一丝快乐的曙光。
  我对男子说,你有这等好身手何必委曲求全做假太监,从今日起就做我的贴身侍卫吧。
  那个男子立马向我叩谢。
  那男子告诉我,他叫东来,紫气东来的东来。
  我知道作为一个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于草率了,我甚至连东来的来历都没有询问就让他做了我的贴身侍卫。我厌倦问一个人的来历,我觉得每个人的来历都很复杂,就像大臣们拟写的奏章一样,冗长得让我头疼欲裂。所以我自认为我不是一个好皇帝,常常做一些在别人看来很荒唐的事。没办法,谁叫我是一个不愿做皇帝的皇帝呢?
  我任命东来做我的贴身侍卫一事很快传到了永寿宫。这三宫六院里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母后的眼线,没有什么事她不知道。出乎意料的,原以为母后会怪罪我鲁莽行事,可母后却说她亲自招见过东来,东来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武将之才,让他做我的贴身侍卫,我的安危就有保障。母后在谈到东来的时候,眼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面色潮红,宛若一个回春的少女。母后已经四十五岁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真是人老珠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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