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江湖

第2章


这老人目光如炬,让我心生敬佩。
  “混口饭吃,混口饭吃。”我学着寒暄起来,“不过……老先生,您这样的舞文弄墨,依我看还是不够高明呢……”
  “哦?你说说?”他来了精神。
  “科技日新月异啊,老先生。”我得意地转起圈子,“这种东西现在业内比较公认的名称是叫做:思想快照机——psychology fiash,简称PF,当然您也可以叫它思想发报机、思维转换芯片、情绪马桶或者思考下水道什么的。”
  老头晕了。
  “呵呵,”我用手在自己后脑勺狠狠拍了拍,其实我是想拍他的,但是和他还不熟,总不好造次,“在这里,装一个芯片组,将脑波产生的生物电流转化为数据信号,然后通过调制解调器,直接复写成您习惯的方式。比如您,在您思维活动异常激烈的时候,您就会有想写些什么,或者说创作的的冲动。此时——装在您脑后的这个设备,就可以把您脑中所想的,一五一十,分毫毕现地记录下来。包括您平时偶尔勃发的,但是又转瞬即逝的情绪和灵感……”我把脸几乎贴在他的脸上了,“要知道,像您这样的老同志,健忘是在所难免的,您一定也在懊恼您有时不知道因此丢失了多少珍贵的好句子、好主意,等等。”我心怀好意地笑起来,“而这个,让您绕开了记忆、遗忘、转瞬即逝的改主意,它甚至也记录下来您改主意的过程,绕开了出于习惯的情绪和思维的再加工、修饰等等……,更重要的是——”不禁连我自己也神往起来,“它完全是向内的。自内心抽取出来的一管鲜血!让您能够彻底了解您自己,如果有兴趣,您也可以分析自己。而且——是以您自己定制的方式,是画家,就是以描绘的方式;是音乐家,就是以音符的方式;像您——自然会定制文字的方式来直接输出您的思想。——这简直绝了!老先生!——”我直接盯住他的眼睛。
  奇怪的是他的眼睛里并未闪现出如我所料的兴奋神采,老先生简直快要睡着了,“啊——”他直了直身子,“是吗……那还……那还真是不错呢,不过——但我只是个舞文弄墨的,我只是排列字。也就是说——把它们排列起来的快乐,或者说——”他说得慢吞吞的异常艰辛,“把它们排列起来让它们快活……至于这个设备,呵呵,”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对我这个老头子来讲,恐怕还真是没有什么用处……。你不要失望啊,不过——,我们还是说说你,说说你那些江湖上的事吧,你一直在江湖上走动,那混得怎么样啊?”他笑咪咪地亲近起来,拉过一张椅子来给我坐,“还真是有兴趣听你讲讲江湖上的事啊。我这样的老头子,虽然没有精神头儿去走江湖了,但是如果听到什么传奇故事,也会让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呢,呵呵……”
  我在他家里混了一顿晚饭。老太太做的菠菜汤败火清热好喝极了。但她不大说话,吃完饭就出去打牌了。老太太真是一个深沉的人啊。
  有时候我觉得跟老先生的谈话像一辈子那么长,我们总是在一起谈东说西,然后我出去走江湖,又走到他这里了,就再进来跟他聊一聊。他说话不多,每一次说话之间也没有什么联系,却极舒展,好像山水画一样,拓了几片白云在那里,也就晓得上面是天了。
  但是老先生很明显还不够了解江湖,我想我该先给他解释明白江湖是怎么一回事才行,要不他就对我们总是停留在武侠小说和电视剧的认识里,这对我们江湖中人来讲是很不公平的。而且……我想,我应该吓唬他一下……
  什么是江湖?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一定要在业余时间来走江湖呢?看看电视连续剧、打打牌、郊游、购物……不是很好吗?不,闲逛不是走江湖,俗话说:“你又没见过,你又怎么能知道呢?”闲逛跟走江湖的根本区别在于:闲逛是有事推事,而走江湖是没事找事。意外发生的时候,走江湖的人永远是肇事者。
  也许我应该给他描述一件完整的事情。
  “老先生——”我说:“走江湖当然不容易,实际上走江湖异常凶险。你不得不时常面对突如其来的窘境。还好窘境不是绝境,比如我,有一次我就陷入了绝境。
  那次我从一个大斜坡上下来,突然一脚踩空,就在这时,整个世界险恶地晃动了一下,我这一脚完全没有落在实处,叽哩咕噜就滚进一个角里。如果不是这把剑把我卡住了,我一定会一直滚进去,一直滚进角的尽头。学过数学的人知道,角的尽头是点,如果滚到点上,可以打一个比方,那就是我们所说的死亡。灵魂的世界是点。
  好啊!——世界这一记阴险的偷袭鼓荡起我无边的斗志。更何况,我虽然狼狈,但也暂时接住了这招。世界终于按耐不住,在向我正式发起挑战之前先搞偷袭了。虽然身处险境,我却无端端地兴奋起来。我先把左肘撑在一面角壁凸出的一块石头上,然后一拧身子,刚才卡住我的剑这下就自由了,然后在身体腾起的一霎那,我的右脚狠狠地踹出去,结结实实的踹在另一面角壁上,由此也就把我的身体稳固地撑在这张血盆大口里。如果这是在世界的胃里,这一脚也让它够受的,非吐出不少男盗女娼的秽物出来。可惜不是。当然这也不是血盆大口。这个角的险恶之处在于——通过这个开口向上的‘V’形的角,世界把我抵挡在它的身体之外了,我对它所发起的任何攻击,都将对它毫发无损。它通过这个角,把我从它的身体里面别出来,轻松得就像剔出牙缝里的一条肉丝。而只要我还被控制在这个角里,那么我在这个角里所做的一切事情,就都与世界里的别的一切东西毫无关系。
  我还从来没有身陷这样的绝境,亲人、爱人、美好的大自然、我忠诚的笔记本电脑,江湖上那些单纯而友善的朋友……而我才刚刚开始闯荡江湖……现在每当回想起那次,回想起那次绝望的酸楚都还让我忍不住热泪纵横。
  算了,哭有个屁用!还是做点男人该做的事情吧。究其原因,我之所以会身陷囹圄,始终是因为我所要去的方向跟我所受到的引力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以我和我的剑,我们两个的力量,来对抗这强大的引力,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要是看到我身边的这几块石头你就知道了,它们不明不白地着了世界的道。它们几个齐心协力妄想往上滚,却被世界套上了缰绳,它们还不甘心,用尖锐的棱角勾住角壁上的凹槽,刺耳的声音拉的老长,把角壁拉出一道道绝望的血痕,然后势不可挡地滚进点里。
  从前有几匹老马也是这样,它们也是想要把一条河流拉得改了道。蹄子在地上踏出血来,一个蹄印一个血窝,一个蹄印一个血窝,最后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我一手摁住剑柄,右脚一下一下蹬踹着面前的这一面角壁,每蹬一下,身体腾起回落时,从后背伸出的剑尖就狠狠磕在背后的角壁上。火星四溅——噹…噹…噹…回响好像打铁一样。要是能有一帮哥们,喊着号子,光着膀子,一起打铁,那也是多幸福的事啊。
  我当时就想:对呀,我干嘛不打电话给吴继周?
  这个白痴,他正好和郭浩在一起,他们竟以为我在开玩笑。我都这样了我还有心思开玩笑?!哎,想当年他们也曾想过闯荡江湖,甚至连外号都已经起好了,因为是一个白痴跟另一个白痴在一起,他们组合后自称‘白白痴痴’,但“白白痴痴’终究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踏上江湖路。
  我又打给王玉。他很关心我:‘你先别急,冷静,冷静……你说,你现在在哪?’见鬼,我要是能说出来我在哪我还打给他干什么!‘我帮不上你了兄弟……你知道,我……我在香港岛,……我们隔了整整一条海峡……’这个屎泡尿的人渣……
  就我一个蠢货。到了后来,磕一下就是一口鲜血,磕一下就是一口鲜血,喷溅在面前的角壁上,听说印第安人把鲜血涂抹在图案上就能让图案活过来。
  我把自己撞得头昏脑胀,嗡嗡作响。终究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慢慢的,世界也开始晕斜起来。像是喝醉了一样,终于它慢慢地横倒了下去,嘴角挂着意兴阑珊的醉笑,淌着一道口水,一面角壁现在取代了天空的位置。它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我累得也快要虚脱过去了,又晕又饿,拄着剑,我像只虫子一样伏在另一边角壁上,爬出绝境。出来的时候下着雨,雷声像是被醉汉撞倒了一地的家具在天上滚来滚去。豪雨如柱。我有时候也奇怪江湖上为什么总在下雨,也许正是因为这总是肆意滂沱的大雨,才浇出这么一个诺大的江湖吧。”
  老先生听得不胜唏嘘,不住地啧啧赞叹。
  要知道,我讲出的都是分明的线索和我在江湖上的断续经历。我讲到我跟天之间的血海深仇,讲到我的剑,深情地描述了我的父母,与二道桥七虎之间一次名动江湖的大战,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和一些不守规矩的人的悲惨下场,让我不断追求但是又屡屡受挫的那个窈窕姑娘,讲到一个老外开的不诚实咖啡馆,讲到紧张的来由,祁连山的龙……还顺便职业性的推销了一下ERP产品,并且告诉他一组稳定的服务器对一个网络的运行来讲有多么重要。
  “哈哈哈!”最后他大声笑了起来,“那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打入江湖的地下党,”他往前提了提凳子,“用现在的话讲,一个卧底。你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中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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